《台灣會不會死？》书评

台湾真的会死？

讀這本書讀到一半的時候，臺灣的太陽花學運開始引起世人關注。之後，因為閒事纏身，近日才翻閱完畢，此時，學運剛好宣佈結束。作者範疇之名我原來并沒聽說過，他的其他三本大作亦未曾拜讀，直接讀這本書，大有集大成之感，頗有收穫，略記一二。根據介紹，作者有旅美留學的經歷，對兩岸三地情況頗為熟悉，縱使論述中較為偏向臺灣，也實屬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只能說，兩岸問題——推而廣之，其實就是中華民族問題——是個難解或近乎無解的困境。按照作者的理解，這個困境是無法從近代西方興起的主權國家概念中加以解決。所以，縱使該書以臺灣為主體，論述的思路卻始終離不開“中國”，無論這個中國指的是大陸政權還是另一個更具未來意義的概念。由於歷史的弔詭，兩岸問題確實難有妥協餘地，即使是一國兩制，似乎也只能包涵港澳這種在主權上並無爭議的地區。臺灣的情況實則有著根本不同，九二共識、一國各表，說的都是主權國家的命門，當年退居臺灣的是一個被擊敗的政權，臺灣成為內戰割據的領地，而非被外國侵佔的殖民地。正如作者所說的第三種病——繼封閉病、中國病后的主權病——大陸和臺灣都是同一鏡子的兩面，都是病友關係，兩者都受困於這種主權糾葛。在我看來，這第三種病才是問題的核心，前面的兩種，只是基於臺灣自身的特殊情況，考慮到其歷史和現狀，甚至不能算是病，頂多算是主權病的併發症。何以見得？臺灣從開放走向封閉，以這次太陽花學運質疑甚至反對通過服貿協議的議題而言，其實質不在經濟，而在政治。經濟議題政治化，從經濟至上、發展主義的角度上看，當然不是件好事，臺灣有人緬懷蔣經國時代的威權政治實屬可以理解。但是，臺灣社會的泛政治化，一方面是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催生，另一方面其實是由它的時空位置所決定。臺灣背靠大陸，在大陸封閉鎖國時，臺灣當然可以自由發展，自由貿易是它最大的制度紅利。但是，當大陸勵志走向開放時（成為過去一輪全球化的得益者），臺灣只能面對兩種選擇：要麼比大陸更加激進地推進自由化，要麼逆世界潮流走向封閉。以臺灣的土地面積、人口規模和目前的政治對立局面，臺灣走向更進取的自由貿易自然會引起有識之士和人民群眾的憂慮。在這兩難問題面前，經濟的全面開放必然會導致政治的反動，這種社會大變遷又會被當前的民主制度所放大。所以，臺灣社會最大的議題不是經濟發展，而是兩岸問題，不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臺灣發展的前景依舊不明朗，只能繼續在小清新的調調和豐厚的社會福利保障里自我麻醉、蹉跎歲月。臺灣的經濟發展已經到達瓶頸狀態,其有限的經濟腹地難以支撐臺灣的進一步發展，因此，臺灣人民必須要在政治上表態，可惜他們并沒有真正意識到自身已經接近這樣的歷史時刻，需要承擔如此沉重的政治決斷——向前走一步，就有被大陸統戰的擔憂，向後退一步，則社會發展、福利待遇無從談起——這在民主社會特別是臺灣政治生態民粹化下簡直是不可能的行動。正如作者對臺灣選民作出的尖銳評論，認為當前臺灣有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卻沒有獨立自主的選民。所以，臺灣的封閉病不是真的病了，而是在政治-經濟現實下理性而無奈的選擇。所有人都模糊地意識到問題，但沒有人試圖去捅破這張紙，有的選擇悶聲發大財，有的選擇繼續玩社會抗爭遊戲黨英雄，大家都假裝不知道這個問題，把髒水都破給馬英九，或下一任總統（不管誰當選）。因此，探討建構臺灣主體性的論述都是徒然之舉、泛泛而談，因為，無論臺灣是否擁有獨立的主體性，它都要面對一個最現實、最根本的問題：如何跟海峽對岸的大陸——這個最大的他者——相處？更加令人糾結的是，對面的大陸不是一個抽象的地理、政治乃至經濟概念，它還是切切實實的文化存在，這就是作者所說的中國病。可以看出，作者是很認可西方理性獨立的公民素質。這也是無可厚非的觀點，但似乎無助我們對問題的理解。既然，這種中國病已深入到骨髓，目前看來還難以根治，爲什麽一定要將之看作是一種病，而不是一種可以區分自身和西方的主體性呢？臺灣人太中國人了，中國人又怎麼了？總體理性節制的作者，看來也難逃一般港臺作者的窠臼，即動不動就批判中國，彷彿他們很熟悉中國，很熟悉西方，並且除了西方化、世界化之外，別無他路。如果臺灣不那麼中國人，這跟其他西方民主國家-社會有何不同？這也是臺灣人自身的矛盾，既想要屬於自身的主體性，又把自己的主體性押寶在美國和中國之間，搖擺不定，這本身就是缺乏主體性的表現。綜上，在我看來，前面兩種病都不是病，它們充其量只是臺灣的實際情況，這本身并不能說有多好或者有多壞。所以作者的立論——無論說臺灣現狀有多糟糕還是說臺灣可以充當自由電子、幹細胞——都是身為臺灣人的可愛想像，這種熱愛家鄉的情誼，大家是很能理解的，筆者只是不能接受由之推出的結論而已。不管兩岸三地很多人接不接受，筆者認為，中國的崛起、中華民族的復興，從來都不可能是內地中國人的事情，更是事關兩岸三地中國人的命運。當然，當前民主化帶來的非政治化，某種角度緩解了政治力量對比帶來的張力，但是，這樣的政治時刻真的可以無限延宕嗎？對於作者提出的預測和解決方案，我是有保留的，沒人知道歷史的最終抉擇是什麽。為此，我更願意對結果保持包容的心態，而非謹守意識形態的偏見。只是，我內心仍舊相信馬克思主義的一些“教條”——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經濟發展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源動力，政治關係只能去適應它，而非阻礙、限制或抵抗它。這種歷史發展鐵的規律聽起來毫無人情味，也難以論證或證偽，但我相信，這一切終究是個時間問題。時間，會讓一些以前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變得親切平常，會讓一些聽起來殘酷無情的事情變得富有人情味。不管身處或情繫內地還是臺灣，我們應該對兩岸問題抱有更大的想像力和樂觀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