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盘西化言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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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后，我们的教科书习惯于把所谓“主流价值观”当成确定不移的真理奉行，并且将之教条化。如此造成了被教育者的观念中形成了强烈而狭隘的“是非”观念。我们现在培养的学生，很多善于表态，而不善于论证。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为什么说它是错的，为什么说它是正确的，一定要拿出证据来，而不是人云亦云、鹦鹉学舌。在教科书中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全盘西化论”无疑是极端错误的典型，是洋奴哲学，是“拿来主义”。可是，当我今天阅读《全盘西化言论集》这本书，才知以往接受教科书的教条主义说法是多么肤浅，是多么教条。

提及“全盘西化论”，脑海中立刻跳出“胡适”，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因为胡适的著作中最早出现“全盘西化”这样的字眼。他认为“我们如果还想把这个国家整顿起来，如果还希望这个民族在世界上占一个地位，——只有一条生路，就是我们自己要认错。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自己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质机械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胡适文存》）这种“万事不如人”的心态决定了胡适提出要全面深入学习西方的文化。由于胡适是民国时期学术地位与威望较高的人物，再加上他没有选择在49年留在大陆接受“合法化迫害”，所以成为大陆最为重要的理论批判对象之一，故而胡适是“全盘西化论”的代表人物，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情。

然而，胡适固然是“西化派”的重要人物，但是揆诸史实——陈序经却是“全盘西化”论最坚定的代表人物。与胡适处处回避自己是“全盘西化论”者，并且后来以“充分世界化”来代替“全盘西化”这个字眼不同，陈序经却是从不讳言自己就是一个坚定的“全盘西化论”者，并且，他还指出胡适算不上一个“全盘西化论”者。陈序经不仅有《中国文化之出路》，系统表达他的“全盘西化论”，而且他还有一帮忠实的追随者，如吕学海、冯恩荣、卢观伟等人。他的门徒们把他们与对手张磐等人之间的辩论文章汇集成书，即是我手头的这本《全盘西化言论集》。

全盘西化论者把他们的对手分得很清楚。首先是主张保存中国固有文化的复古派，他们因循守旧，是拉历史倒车。至于调和中西文化的折衷派，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他们或者用“西洋之器，调和中国之道，或者用“西学之用”调和“中国之体”，或者用“西洋之物质，调和中国之精神”，或者用“中国之静的文化，调和西洋之动的文化”，“或者用中国的人的文化，调和西洋之物的文化”，或者用所谓“科学的方法”去分析中西文化的特质。这在全盘西化论者那里，一概是错误的。作为文化学家的陈序经认为，把中西文化用上述关键词来概括是肤浅的，不正确的。就拿中国的文化是静的文化，西洋文化是动的文化而言，难道中国文化中没有强调动的一面，西洋文化就没有强调静的一面。中国的文化有自己的体与用，西洋的文化也有自己的体与用。任何将体与用割裂的做法都是片面的。正因为近代中国之落后，所以中国就必须学习西方，不仅是学习西方的“用”，也要学习西方的“体”，全盘西化，不是“肤浅的西化”，而是彻底的、全面的、深入的西化。西洋文明发展至于今日，创造了璀璨的文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超过了中国，不仅仅是在“民主”与“科学方面”，所以我们必须向西方学习。日本之所以能够走向现代化，就在于他们成功地“脱亚入欧”，以西夷为师，学习西方。至于俄国，它的发展也得益于彼得一世的欧化改革。然而，俄国的西方化过程中，还保留了强烈的沙皇时代的大国沙文主义。与其间接地向在西方化道路上还不彻底的日本、俄国学习，还不如直接以欧美为师，全盘西化。

全盘西化不是民族自卑心理的体现。全盘西化论者认为，并不是说全盘西化了，中华民族就要亡国灭种了。与其我们固守着传统的文化一天一天走向死亡，不如全盘接受西方的文化，在此基础上创造崭新的文化。陈序经说：“因为相信中国可以彻底西化的民族，是相信西洋民族所能创造的文化，中国人也能创造。只有相信中国民族有了这种创造能力的人，始能相信中国将来的文化不但可以与欧美并驾齐驱，且可以超越在欧美的成就之上。全盘西化有损于民族自信心之谬误不攻自破矣。”P121

从来没有一种理论是绝对真理，任何一种理论总会有其合理与偏颇之处。全盘西化论者固然有万种偏颇，我们也必须把它放到时代的历史洪流之中加以理解，放在中国知识分子力求洗刷历史耻辱，挽救民族危亡的背景下加以理解。如此，我们就完全可以理解“全盘西化”论者对于中国乃至中国文化“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复杂心态。只不过，他们为了求速求成，而对文化的学习与借鉴采取了简单化的“一刀切”的方式。

然而，放眼“全盘西化论”出场之后的历史变迁，二十世纪后半世纪之种种悲剧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现实之种种不幸无疑被西化论者一一言中。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并没有把传统文化的痼疾彻底清除。相反，他只是成功地利用了传统文化中法家的工具理性元素，冲击了儒家的价值理性元素。所以，文革后留给官场的是丰厚的法家文化与“厚黑文化”，留给民间社会的则是道德的“虚无”与“真空”。改革开放后，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西方化历程，然而由于传统的痼疾太过深重，以至于功败垂成。今天，我们明明已经完全沉浸在西方物质文明的包围之下，我们却否认“普世价值”，要用“中国特色”去包装我们的“传统痼疾”。当人类已经跨越二十一世纪，我们在贪婪地吮吸着西方文明的甘果的时候，我们却在政治生活中处于一个“权力世袭”、“群众动员”的“群氓时代”！曾经它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如今却不断地沉渣泛起。就这点而言，“全盘西化论”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面历史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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