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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上学的时候，凤栖梧的店主寅桦兄就推荐此书，他复印了许多在店里卖，多次错过读的机会。直到现在，我手里才拿起这一本旧的发黄的《布哈拉》，57年一版一印的，五十年代的书做的真心不错。这本书是作为苏联文学引进的。译文笔调也颇有苏联文学味道。发黄的封面和纸张，和书里描写的“布哈拉”一样应景，都是那荣耀辉煌的夕阳余影。布哈拉，提起这个名字，总是能让人激动一番，伊斯兰历史上继麦地那和巴格达，布哈拉成了第三个“舍利弗”。布哈拉不仅有恢弘的伊斯兰宫殿、神秘的苏菲麻扎、古老的经学院、热闹的巴扎、富饶优美的良田……还有那众星璀璨的让伊斯兰西方世界艳羡不已的学者们。但是《布哈拉》这本书里的“布哈拉”已经不是让人听到它精神一振的“布哈拉”了。书的作者萨德里丁·艾尼被誉为塔吉克的文学之父，头像出现在塔吉克的钞票上。这本《布哈拉》是作者的自传体回忆录里的第一、二卷，写到他在布哈拉的求学为止。萨德里丁·艾尼出生在布哈拉的农村，本来阡陌纵横、良田沃野的土地在地主的剥削下瘦骨嶙峋，农民可谓是指甲缝里讨生活，农村到处是懒汉神婆，钻营机巧成了市井常态。萨德里丁就出身在这样一幅图画的农民家庭，虽然他的家族甚至整个村子的人都有“霍加“的称号（似乎布哈拉到处布满了这种祖源不明自称为圣裔的人群），但是萨德里丁的家族是十足的贫农。好在他有一个正直、善良、勤劳的父亲，这位父亲简直可以用”伟大“称之，他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绝对是知识分子人格和关怀，他勤劳持家、知道怎么去爱家人，常常为村人的不公待遇而黯然神伤，和不正义坚持斗争……他教给了萨德里丁什么是自尊、诚实、坚强和正义。直到在萨德里丁十二岁他父亲意外死亡，整个童年萨德里丁因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幸运万分。布哈拉对所有像萨德里丁一样的乡下孩子来说是一个终身为之仰望憧憬的幻境。因为布哈拉意味着高贵、荣誉、地位和金钱，因为所有人家的梦想是把孩子送进布哈拉的经学院，让他们有一天能学有所成，博得功名利禄。大有中国式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心态。萨德里丁的哥哥很早就被送到布哈拉读书，尽管家里很穷，萨德里丁的父亲倒不是为了让孩子有香车宝马，他送孩子读书是为了明白真理和正义，可是伟大的父亲却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在有一次去布哈拉经学院看望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他目睹了经学院的恶心风气，愤然离去，甚至后悔不该让孩子来读书。说到读书，布哈拉的经学院，书中称为神学院，确实如我理解，除了在重复几个世纪前那些神话外，经学院就是一个买卖场，老师授课需要额外的束脩，而且绝大部分老师是不学无术，即便极个别所谓的长老，也是掉进那种洗羞体应该用左手还是右手洗几次需要用多少水的洗屁股神学法律中的朽木。学生住宿还要支付高额的租金（这种神学院在伊斯兰黄金时代是公益性质的），每一个宿舍，文中称为禅房，可以由任何有资本的人进行倒卖，而实际上这种禅房就是坚固一点的狗窝而已（条件极端恶劣只因为在经学院中而变得身价倍增）。萨德里丁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认识了字，格外珍贵的是他对文学，对诗的异常热爱，前面说过，所谓的神学院整天探讨的是洗屁股律法，根本没有人讲文学。恰巧偶然的一次机会，萨德里丁见到了一位大人物，他哥哥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是位真正有学问的人，关键他还是一个诗人，这在萨德里丁的心里埋下了种子。十二岁那天流行天花，萨德里丁的父母相继死去，父亲弥留之际给他说的是：一定要去读书，不要做官，可以去做一个有学问的老师。看到这，我几乎要流泪了。也许是很久没看小说的缘故，更可能的是萨德里丁文字里珍贵的感情感染。十二岁，一个小孩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耕种贫瘠的土地用瘦弱的肩膀拉着沉重的犁。他的哥哥还在布哈拉进行着那”神圣“的学习。他对自己说，我放弃读书，因为我要养活我的弟弟。。。。。又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哥哥带着他去参加一个贵人们的活动，萨德里丁当烧茶的童子，就在烧茶的时候，一个和他一样大的贵人孩子来和他对诗，结果萨德里丁获胜，这引起了贵人孩子的老师的注意，他认为这个孩子是个读书种子，所以鼓励他来布哈拉读书。萨德里丁在这种被认可尊重的鼓励下，鼓起勇气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把两个弟弟寄养在外婆家，就跟着哥哥进入了荣耀的布哈拉。布哈拉在萨德里丁的鼻孔下只有一个字：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这个臭味，不仅神学院矮小阴湿的禅房臭，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商户也臭，后来他发现臭的根源：原来城市中到处遍布着屠宰场，宰杀牛羊随处可见，连经学院的墙壁下面也是屠宰场，后来他甚至看到了在艾米尔宫门广场上的杀人行刑，尸臭血腥……伊斯兰古典时代最荣耀的布哈拉，飘着芳香的布哈拉，开始发臭，这臭来自人心，从心开始变烂。以伊斯兰的保护者自居的艾米尔只是个声色犬马的昏君，佞臣外戚包围了艾米尔，甚至在正对着他的宫门外的屠宰场的臭味他也充若未闻，更不提民间疾苦。真主的神圣沙利亚可以被任何一个权贵为我所用，掌握沙利亚教法的法官，只要收到好处，可以完全肆意修改。层层剥削，农民的身上背着整个布哈拉汗国的大胖子，最上面端坐着艾米尔。萨德里丁也不会忘怀的一幕：一个朝觐过麦加的哈智，在同道富商面前以虔诚乐善自居，当一个死了丈夫的老婆婆，几乎是用从农村爬来，敫上她所有的棉花来换钱葬夫，哈智命令手下人从老婆婆身上榨出下午茶钱，连他手下人都说：如果我从这个几乎要死的老婆子身上榨钱，安拉是绝不会饶过我的。哈智亲自操刀，好吧，看我的，朝拜过麦加的哈智来把他的钱掏出来，老婆婆的棉花总计125磅，哈智称重成了80磅，老婆婆争辩，哈智大声叫道：难道我一个朝拜过麦加的人还会骗你吗？你这讹人的该死老妇，我不要你的东西了，滚远一点。老婆婆含着泪，拿着被克扣的钱艰难的离开了。这个背影像一把刀一样刻在萨德里丁的心里。当然萨德里丁笔下也不乏那些善良正直、心灵纯粹的人们，他的邻居叔叔乌斯多霍加，还有赏识他父亲坚持为民办事的老法官，那个引来神学院所有长老惧怕的科学怪人，还有勇敢正直、爱憎分明的经学院友人大牛……后来他又目睹了，审判官是如何指鹿为马黑白颠倒地肆意杀人的。杀人的名义竟然是维护伊斯兰艾米尔的荣耀。神学院里的课程延续的是几个世纪前的洗屁股律法，伊斯兰的科学理性精神荡然无存，当有位进步的科学家预测了月食的时候，神学院里的长老惊吓得认为此人一定是恶魔的同党。绝大部分课程在萨德里丁看来如果用心学习两年时间就可以完成，而神学院为了获得更多的束脩，战线拉长到八年十年之久，耗费了学生的青春和财富。更为要命的是：学生只会他所学的书上的东西，换另一本书就根本看不懂。甚至有人惊讶萨德里丁居然会读诗。学生学习的绝大部分都是没有实用的废学。有意思的是：其中的有些课本和中国经堂教育里的课本一模一样，这也是中亚古代伊斯兰时代的影响。萨德里丁的时代距此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伊斯兰的车轮并没有前进多远，神学院里的讽刺画面仍旧出现在许多的山乡清真寺里，还有抱残守缺的阿訇们为洗屁股的律法争得面红耳赤，以至于村与村械斗，寺与寺对抗，阿訇们还骄傲自豪地以真主神圣的沙利亚教法的维护者自居。醒醒吧，屁股学者们，别再纠结于屁股洗几下了，来说说同性恋的事情，看看毒奶粉的问题，你的沙利亚连最现实的问题解决不了，还好意思归在真主头上么？无论如何，古典伊斯兰时代已经过去，伟大的伊斯兰汗国已经开始变坏发臭，所有的人都在自欺欺人被人欺中，沙利亚成了一架多时没有清，朽坏难支的破牛车，牛车上坐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伊斯兰艾米尔，口中大喊：为伊斯兰的荣誉而战！而下面的车轮已经开始吱呀开裂，十月革命一声炮火，陈旧的布哈拉轰然倒塌，剩下艾米尔的缠头巾像一面落寞的旗帜在废墟上飘扬，至此，伊斯兰古典时代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