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出版社:洪范
出版日期:1996
ISBN:9789576741104
作者:瘂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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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這首詩的時候,一氣而下,那些文字,在腦子裡興許只停留了數十秒。我想起了一個參照物,那是「垮掉一派」大師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的名詩〈嚎叫〉(Howl)之腳註--〈神聖〉(Holy),這是一個多麼不協調的比擬呀。瘂弦的詩,詩如其名,輕快、流輰,自然而然; 而〈神聖〉的激流深處,潛伏著極大痛苦。然而在先讀了〈神聖〉而又首次看〈如歌的行板〉的我眼中,不知怎的,這首詩,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感。這可能就是把兩者聯想在一起的原因,也是第一次的相遇。後來,開始「讀」詩了,才發現〈如歌的行板〉裡頭,藏著一股深深的倦怠,這種倦怠,無可抵禦,無處不在。貌似輕鬆的曲子背後,卻是天地世間不可匹敵的大力。是的,這就是人生、世界,和那盡處隱密的微光。有情眾生—尤其是至為敏感的人,有誰不需要溫柔和肯定呢?也許我們還要一點點酒、木樨花,閒時看看街邊的女子,少少的自嘲,還有新聞,生活裡頭不可少的新聞。讓我們感覺到,世界還是在轉動的,正如戰爭總會有,不一定在歐洲,也不一定用加農炮;雨總會下,陰霾自然而然地走來了。與許我們還需要散步、遛狗、薄荷茶……可這一切一切,是為了甚麼呢?這一切的需要,又是為了甚麼呢?我們感覺,我們歌唱,那聲音卻寂寥得連回聲也沒有。是的,到了如今,草,曾經歌唱過的野草,也只是「證券交易所彼端飄起來的謠言」之比喻詞而已。在這個到處都是旋轉玻璃門的世界,我們吃著盤尼西林,等著紅十字會,看看晚報,買買馬票。繼承死去姑母之遺產是大多數人的夢想罷,而在工業主導的現代社會,法蘭絨長褲穿在了普通人身上。從行板的上半段走到下半段,自然漸漸褪色,現代慢慢放大。我們還談著陽臺、海和微笑這些字眼,追逐它們,猶如追逐自己遠去無回的聲音。還是停下吧,一切到最後,都消融在懶洋洋的倦怠之中。這片灰色的背景,興許,有一條河點綴著流去,正如人生。在這不可抗拒的萬丈紅塵面前,世界只能如此。如果結束在「懶洋洋之必要」,那就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了。可是詩人,給了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段,一段起死回生、讓「必要」們變得有意義的文字。「我們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總得」二字,氤氳了多少風流!有情眾生滙集而成的河,即使只是被當作、假想作一條河的涓涓支流也好,還是在黃土大地上艱難奮進地向前流。寫到這裡,不由得想起遠藤周作《深河》裡頭結尾的一句話:「河流包容那些人，流呀流地。人間之河，人間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世界即使總是這樣,人還是要生活下去。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然而這個老這樣總這樣的世界,即有著觀音,也有罌粟。這是善惡的二元對立,還是別的甚麼東西?聖潔的觀音,站在遙遠的山上,冷冷看著世間;而象徵罪惡的罌粟,卻種在日常人家最重要的土地裡。這個世界,不能沒有罌粟,正如不能沒了觀音。聖潔的善,和隨處可見卻平實的惡,共存共生。清末大學問家王國維,小詞頗有幾首傳世作,其中有一首〈浣溪沙〉,非常著名。下闕云:「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不知道將來再讀這首〈如歌的行板〉,感觸還會有甚麼變化。在這一刻,我似乎有那麼一點兒感受到了雪萊「詩人是立法者」的意思。可是,立法者也為法所限,正如詩人,既為紅塵所限,亦為紅塵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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