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纵横谈》书评

华语世界里的日影写作

国内21世纪以来的日本电影传播，虽然经由盗版DVD时代到今天的免费下载，但一直拘囿在小范围的影迷当中，观众很难通过大银幕欣赏到日本电影，关于日本电影类图书的译介也是少之又少。近些年来，随着赴日旅游，以及日本动漫、综艺、电视剧借助网络的传播而风生水起，日系娱乐的关注者也越来越多，虽然不如韩流浩荡，但总归形成了一定气候。日本电影类图书也借此东风被更多的出版机构所关注，但同比欧美系的电影书依然存在着不小的差距。一是题材狭窄，焦点多聚集在小津安二郎、黑泽明等少数几位大导演身上，即便从导演论的范畴看也极有限，更逞论历史与理论层面；二是译介水准大都令人不敢恭维。经常出现的悖论是，懂电影的不懂日语，懂日语的不懂电影，两相凑合，原创也好，翻译也罢，难免陷入眼高手低的局面。日影迷也只好就电影聊电影，或是从空泛的日本文化论层面去理解日本电影，而无缘切入日影历史与文化的深层肌理。《日本电影纵横谈》一书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舒缓了此类书的尴尬境况。关于这一点，首先不能不提的是作者舒明其人。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国内的日本电影研究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几乎一直处于空白状态，长年拿来说事儿的还是1963年作为内参出版、1981年面向大众再版的由日本左翼电影人岩崎昶写于1961年的《日本电影史》删节本，以及少量的导演或演员评传类图书。与此形成反差的是，港台地区对于日本电影的引介与研究则从未中断，文化与地域的关联性也使得日本电影与港台电影经常保持互动，港台地区的日影研究者与影迷也是层出不穷。生长于香港的舒明是深受其惠的一员。在本书的前言中舒明自述，书中最早的文章写于1965年，最晚一篇则写于2015年，经此五十余年，舒明在日影研究一隅可谓苦心经营、未敢怠惰，但用功未必功成，舒明特殊的身份、视角才是他的日影书写有别于他人的关键。舒明的身份一直介于研究者与影迷之间，又或者影迷的成分更大一些。他最重要的工作经历是担任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及阿德莱德大学图书馆东亚分部的主管，从事事务性工作的同时兼做日本电影研究，又因中日英三种语言可自由切换，在文献习得、资料译介上具有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因此他的研究中既具备影迷的热情，又不乏学者的深入，尤其在研究视野的广度上，在当下的华语世界里少有人能出其右。回到内容本身。电影书的书写，尤其是国别电影研究，客观而言，母国与他国作者之间互有优势与劣势，文化差异带给他国研究者不同视角下的感悟与思考往往别具价值。以日本电影的外国书写为例，无论是唐纳德·里奇之于小津，凯瑟琳·罗素之于成濑；又或是约瑟夫·安德森之于日本电影工业，大卫·德泽之于日本电影思潮，都是在西方电影研究的语境下对东方审美的崭新认知，虽然时有偏差，却往往能另辟蹊径，创新格局。华语写作又有不同，中日之间的文化亲缘与历史纠缠，使得两国之间的电影研究带有很大的特殊性，它不属于明治维新以来由东西方差异所造成的日本论显学，也非东亚传统文化范畴的相互渗透与借鉴，而是在思想与审美的层面上，既相互独立又带有某种粘黏性。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包含港台地区在内，为何华语世界的日本电影写作并无开创性的作品出现。舒明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日影书写并不以框架宏大、创见新奇见长，而是专注于日影的细微处，以个案代替构架，以材料代替申论，以字里行间的情思代替空洞化的雄辩。虽然经常用英文撰写日影方面的论文，但毕业于香港大学比较文学专业、文笔深湛的舒明更乐意用中文来书写对日影的独特感受，这是一种同源文化下朴素含蓄的内在共鸣，而非借西方电影理论引申开来的逻辑自洽。这也许会让很多习惯于西方理论范式的读者感到“分量不足”，却未必不是影迷和读者切入日本电影深层意识的有效方式，因为对于文化认知而言，感同于心远比拘于形迹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