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现代诗选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5-5
ISBN:SH10109-1882
页数:2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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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诗55首,艾略特诗11首,斯彭特诗10首,C·D·路易斯诗3首,麦克尼斯和叶芝诗各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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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很冷清啊,把我最喜欢的荒原译本发到这里查良铮译荒原 “因为我在古米亲眼看见西比尔吊在笼子里。孩子们问她:你要什么,西比尔? 她回答道:我要死。” 献给艾兹拉·庞德 更卓越的巧匠 一、死者的葬礼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 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 球茎得一点点生命。 夏天来得意外,随着一阵骤雨 到了斯坦伯吉西;我们躲在廊下, 等太阳出来,便到郝夫加登 去喝咖啡,又闲谈了一点钟。 我不是俄国人,原籍立陶宛,是纯德国种。 我们小时侯,在大公家做客, 那是我表兄,他带我出去滑雪撬, 我害怕死了。他说,玛丽,玛丽, 抓紧了呵。于是我们冲下去。 在山中,你会感到舒畅。 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到南方。 这是什么根在抓着,是什么树杈 从这片乱石里长出来?人子呵, 你说不出,也猜不着,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碎的形象,受着太阳拍击, 而枯树没有阴凉,蟋蟀不使人轻松, 干石头发不出流水的声音。只有 一片阴影在这红色的岩石下, (来吧,请走进这红岩石下的阴影) 我要指给你一件事,它不同于 你早晨的影子,跟在你后面走 也不象你黄昏的影子,起来迎你, 我要指给你恐惧是在一撮尘土里。   风儿吹得清爽,   吹向我的家乡,   我的爱尔兰孩子,   如今你在何方? “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 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 ——可是当我们从风信子花园走回,天晚了, 你的两臂抱满,你的头发是湿的, 我说不出话来,两眼看不见,我 不生也不死,什么也不知道, 看进光的中心,那一片沉寂。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索索斯垂丝夫人,著名的相命家, 患了重感冒,但仍然是 欧洲公认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她有一副鬼精灵的纸牌。这里,她说, 你的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 (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看!) 这是美女贝拉磨娜,岩石的女人, 有多种遭遇的女人。 这是有三根杖的人,这是轮盘, 这是独眼商人,还有这张牌 是空白的,他拿来背在背上, 不许我看见。我找不到。 那绞死的人。小心死在水里。 我看见成群的人,在一个圈里转。 谢谢你。如果你看见伊奎通太太, 就说我亲自把星象图带过去: 这年头人得万事小心呵。 不真实的城, 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呵,这么多 我没有想到死亡毁灭了这么多。 叹息,隔一会短短地嘘出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脚。 流上小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玛丽·乌尔诺教堂,在那里 大钟正沉沉桥着九点的最后一响。 那儿我遇到一个熟人,喊住他道: “史太森!你记得我们在麦来船上! 去年你种在你的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 还是突然霜冻搅乱了它的花床? 哦,千万把狗撵开,那是人类之友, 不然他会用爪子又把它掘出来! 你呀,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二、 一局棋戏 她所坐的椅子,在大理石上 象王座闪闪发光;有一面镜子, 镜台镂刻着结葡萄的藤蔓, 金黄的小爱神偷偷向外窥探, (还有一个把眼睛藏在翅膀下) 把七枝蜡的烛台的火焰 加倍反射到桌上;她的珠宝 从缎套倾泻出的灿烂光泽, 正好升起来和那反光相汇合。 在开盖的象牙瓶和五彩玻璃瓶里 暗藏着她那怪异的合成香料, 有油膏、敷粉或汁液——以违乱神智, 并把感官淹没在奇香中;不过 受到窗外的新鲜空气的搅动, 它们上升而把瘦长的烛火加宽, 又把烛烟投到雕漆的梁间, 使屋顶镶板的图案模糊了。 巨大的木器镶满了黄铜 闪着青绿和橘黄,有彩石围着, 在幽光里游着一只浮雕的海豚。 好象推窗看到的田园景色, 在古老的壁炉架上展示出 菲罗美的变形,是被昏王的粗暴 逼成的呵;可是那儿有夜莺的 神圣不可侵犯的歌声充满了荒漠, 她还在啼叫,世界如今还在追逐, “唧格,唧格”叫给脏耳朵听。 还有时光的其它残骸断梗 在墙上留着;凝视的人像倾着身, 倾着身,使关闭的屋子默默无声。 脚步在楼梯上慢慢移动着。 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头发 播散出斑斑的火星 闪亮为语言,以后又猛地沉寂。 “我今晚情绪不好。呵,很坏。陪着我。 跟我说话吧。怎么不说呢?说呵。 你在想什么?什么呀? 我从不知你想着什么。想。” 我想我们是在耗子洞里, 死人在这里丢了骨头。 “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洞下的风。 “那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虚空,还是虚空。       “你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 也不记得?”   我记得 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是死?你的头脑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 呵呵呵呵那莎士比希亚小调—— 这么文雅 这么聪明 “如今我做什么好?我做什么好?” “我要这样冲出去,在大街上走, 披着头发,就这样。我们明天干什么? 我们究竟干什么?”     十点钟要热水。 若是下雨,四点钟要带篷的车。 我们将下一盘棋, 揉了难合的眼,等着叩门的一声。 丽尔的男人退伍的时候,我说—— 我可是直截了当,我自己对她说的, 快走吧,到时候了 艾伯特要回来了,你得打扮一下。 他要问你他留下的那笔镶牙的钱 是怎么用的。他给时,我也在场。 把牙都拔掉吧,丽尔,换一副好的。 他说,看你那样子真叫人受不了。 连我也受不了,我说,你替艾伯特想想, 他当兵四年啦,他得找点乐趣, 如果你不给他,还有别人呢,我说。 呵,是吗,她说。差不多吧,我说。 那我知道该谢谁啦,她说,直看着我。 快走吧,到时候了 你不爱这种事也得顺着点,我说。 要是你不能,别人会来接你哩。 等艾伯特跑了,可别怪我没说到。 你也不害臊,我说,弄得这么老相。 (论年纪她才三十一岁)。 没有法子,她说,愁眉苦脸的, 是那药丸子打胎打的,她说。 (她已生了五个,小乔治几乎送了她的命。) 医生说就会好的,可是我大不如从前了。 你真是傻瓜,我说。 要是艾伯特不肯罢休,那怎么办,我说。 你不想生孩子又何必结婚? 快走吧,到时候了 对,那礼拜天艾伯特在家,做了熏火腿, 他们请我吃饭,要我乘热吃那鲜味—— 快走吧,到时候了 快走吧,到时候了 晚安,比尔。晚安,娄。晚安,梅。晚安。 再见。晚安。晚安。 晚安,夫人们,晚安,亲爱的,晚安,晚安。 三、火的说教 河边缺少了似帐篷的遮盖,树叶最后的手指 没抓住什么而飘落到潮湿的岸上。风 掠过棕黄的大地,无声的。仙女都走了。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 河上不再漂着空瓶子,裹夹肉面包的纸, 绸手绢,硬纸盒子,吸剩的香烟头, 或夏夜的其它见证。仙女都走了。 还有她们的朋友,公司大亨的公子哥们, 走了,也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芒湖边我坐下来哭泣……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吧,我不会大声,也说不多。 可是在我背后的冷风中,我听见 白骨在碰撞,得意的笑声从耳边传到耳边。 一只老鼠悄悄爬过了草丛 把它湿粘的肚子拖过河岸, 而我坐在冬日黄昏的煤气厂后, 对着污滞的河水垂钓, 沉思着我的王兄在海上的遭难。 和在他以前我的父王的死亡。 在低湿的地上裸露着白尸体, 白骨抛弃在干燥低矮的小阁楼上, 被耗子的脚拨来拨去的,年复一年。 然而在我的背后我不时地听见 汽车和喇叭的声音,是它带来了 斯温尼在春天会见鲍特太太。 呵,月光在鲍特太太身上照耀 也在她女儿身上照耀 她们在苏打水里洗脚 哦,听童男女们的歌声,在教堂的圆顶下! 嘁喳嘁喳 唧格、唧格、唧格, 逼得这么粗暴。 特鲁 不真实的城 在冬日正午的棕黄色雾下 尤金尼迪先生,斯莫纳的商人 没有刮脸,口袋里塞着葡萄干 托运伦敦免费,见款即交的提单, 他讲着俗劣的法语邀请我 到加农街饭店去吃午餐 然后在大都会去度周末。 在紫色黄昏到来时,当眼睛和脊背 从写字台抬直起来,当人的机体 象出租汽车在悸动地等待, 我,提瑞西士,悸动在雌雄两种生命之间, 一个有着干瘪的女性乳房的老头, 尽管是瞎的,在这紫色的黄昏时刻 (它引动乡思,把水手从海上带回家) 却看见打字员下班回到家,洗了 早点的用具,生上炉火,摆出罐头食物。 窗外不牢靠地挂着 她晾干的内衣,染着夕阳的残辉, 沙发上(那是她夜间的床)摊着 长袜子,拖鞋,小背心,紧身胸衣。 我,有褶皱乳房的老人提瑞西士, 知道这一幕,并且预见了其余的—— 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的客人。 他来了,那满脸酒刺的年青人, 小代理店的办事员,一种大胆的眼神, 自得的神气罩着这种下层人, 好象丝绒帽戴在勃莱弗暴发户的头上。 来的正是时机,他猜对了, 晚饭吃过,她厌腻而懒散, 他试着动手动脚上去温存, 虽然没受欢迎,也没有被责备。 兴奋而坚定,他立刻进攻, 探索的手没有遇到抗拒, 他的虚荣心也不需要反应, 冷漠对他就等于是欢迎。 (我,提瑞西士,早已忍受过了 在这沙发式床上演出的一切; 我在底比斯城墙下坐过的, 又曾在卑贱的死人群里走过。) 最后给了她恩赐的一吻, 摸索着走出去,楼梯上也没个灯亮…… 她回头对镜照了一下,全没想到还有那个离去的情人; 心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那桩事总算完了;我很高兴。” 当美人儿做了失足的蠢事 而又在屋中来回踱着,孤独地, 她机械地用手理了理头发, 并拿一张唱片放上留声机。 “这音乐在水上从我的身边流过,” 流过河滨大街,直上维多利亚街。 哦,金融城,有时我能听见 在下泰晤士街的酒吧间旁, 一只四弦琴的悦耳的怨诉, 而酒吧间内渔贩子们正在歇午, 发出嘈杂的喧声,还有殉道堂: 在它那壁上是说不尽的 爱奥尼亚的皎洁与金色的辉煌。 油和沥青 洋溢在河上 随着浪起 游艇漂去 红帆 撑得宽宽的 顺风而下,在桅上摇摆。 游艇擦过 漂浮的大木 流过格林威治 流过大岛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 划着浆 船尾好似 一只镀金的贝壳 红的和金黄的 活泼的水浪 泛到两岸 西南风 把钟声的清响 朝下流吹送 白的楼塔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 “电车和覆满尘土的树, 海倍里给我生命。瑞曲蒙和克尤 把我毁掉。在瑞曲蒙我翘起腿 仰卧在小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摩尔门,我的心 在我脚下。在那件事后 他哭了,发誓‘重新做人’。 我无话可说。这该怨什么? “在马尔门的沙滩上。 我能联结起 虚空和虚空。 呵,脏手上的破碎指甲。 我们这些卑贱的人 无所期望。”     啦啦 于是我来到迦太基 烧呵烧呵烧呵烧呵 主呵,救我出来 主呵,救我 烧呵 四、水里的死亡 扶里巴斯,那腓尼基人,死了两星期, 他忘了海鸥的啼唤,深渊里的巨浪, 利润和损失。      海底的一股洋流 低语着啄他的骨头。就在一起一落时光 他经历了苍老和青春的阶段 而进入旋涡。      犹太或非犹太人呵, 你们转动轮盘和观望风向的, 想想他,也曾象你们一样漂亮而高大。 荒 原 (5) 五、雷的说话 在汗湿的面孔被火把照亮后 在花园经过寒霜的死寂后 在岩石间的受难后 还有呐喊和哭号 监狱、宫殿和春雷 在远山的回音振荡以后 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 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 多少带一点耐心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有石而无水,只有砂石路 砂石路迂回在山岭中 山岭是石头的全没有水 要是有水我们会停下来啜饮 在岩石间怎能停下和思想 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子里 要是岩石间有水多么好 死山的嘴长着蛀牙,吐不出水来 人在这里不能站,不能躺,不能坐 这山间甚至没有安静 只有干打的雷而没有雨 这山间甚至没有闲适 只有怒得发紫的脸嘲笑和詈骂 从干裂的泥土房子的门口            如果有水 而没有岩石 如果有岩石 也有水 那水是 一条泉 山石间的清潭 要是只有水的声音 不是知了 和枯草的歌唱 而是水流石上的清响 还有画眉鸟隐在松林里作歌 淅沥淅沥沥沥沥 可是没有水 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 我算数时,只有你我两个人 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 总看见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旁 裹着棕色的斗篷蒙着头巾走着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谁? 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 好似慈母悲伤的低诉 那一群蒙面人是谁 涌过莽莽的平原,跌进干裂的土地 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线 那山中是什么城 破裂,修好,又在紫红的空中崩毁 倒下的楼阁呵 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 维也纳、伦敦 呵,不真实的 一个女人拉直她的黑长的头发 就在那丝弦上弹出低诉的乐音 蝙蝠带着婴儿脸在紫光里 呼啸着,拍着翅膀 头朝下,爬一面烟熏的墙 钟楼倒挂在半空中 敲着回忆的钟,报告时刻 还有歌声发自空水槽和枯井。 在山上这个倾坍的洞里 在淡淡的月光下,在教堂附近的 起伏的墓上,草在歌唱 那是空的教堂,只是风的家。 它没有窗户,门在摇晃, 干骨头伤害不了任何人。 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 咯咯叽咯,咯咯叽咯 在电闪中叫。随着一阵湿风 带来了雨。 恒河干涸,疲萎的叶子 等待下雨,乌黑的云 在远方集结,在喜马万山上。 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 于是雷说话了 哒 哒塔:我们给予了什么? 我的朋友,血激荡着我的心 一刹那果决献身的勇气 是一辈子的谨慎都赎不回的 我们靠这,仅仅靠这而活着 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 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盖的记忆里 或在尖下巴律师打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的空室中 哒 哒亚德万:我听见钥匙 在门上转动一下,只转动了一下 我们想着钥匙,每人在囚室里, 想着钥匙,每人认定一间牢房 只在黄昏时,灵界的谣传 使失意的考瑞雷纳斯有一刻复苏 哒 哒密阿塔:小船欢欣地响应 那熟于使帆和摇桨的手 海是平静的,你的心灵受到邀请 会欢快地响应,听命于 那节制的手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一片枯乾的荒野, 是否我至少把我的园地整理好? 伦敦桥崩塌了崩塌了崩塌了 于是他把自己隐入炼狱的火中 何时我能象燕子——呵燕子,燕子 阿基坦王子在塌毁的楼阁中 为了支撑我的荒墟,我捡起这些碎片 当然我要供给你。海若尼莫又疯了。 哒嗒。哒亚德万。哒密呵塔。     善蒂,善蒂,善蒂。
  •     英国现代诗选查良铮 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部分手录,部分来自海宁穆旦官网。英国现代诗选查良铮 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艾略特查良铮 译假如我认为,我是回答一个能转回阳世间的人,那么,这火焰就不会再摇闪。但既然,如我听到的,果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深渊,我回答你就不必害怕流言。①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我们走吧,穿过一些半清冷的街,那儿休憩的场所正人声喋喋;有夜夜不宁的下等歇夜旅店和满地蚌壳的铺锯末的饭馆;街连着街,好象一场讨厌的争议带着阴险的意图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唉,不要问,“那是什么?”让我们快点去作客。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黄色的雾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背,黄色的烟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嘴,把它的舌头舐进黄昏的角落,徘徊在快要干涸的水坑上;让跌下烟囱的烟灰落上它的背,它溜下台阶,忽地纵身跳跃,看到这是一个温柔的十月的夜,于是便在房子附近蜷伏起来安睡。呵,确实地,总会有时间看黄色的烟沿着街滑行,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背;总会有时间,总会有时间装一副面容去会见你去见的脸;总会有时间去暗杀和创新,总会有时间让举起问题又丢进你盘里的双手完成劳作与度过时日;有的是时间,无论你,无论我,还有的是时间犹豫一百遍,或看到一百种幻景再完全改过,在吃一片烤面包和饮茶以前。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呵,确实地,总还有时间来疑问,“我可有勇气?”“我可有勇气?”总还有时间来转身走下楼梯,把一块秃顶暴露给人去注意——(她们会说:“他的头发变得多么稀!”)我的晨礼服,我的硬领在腭下笔挺,我的领带雅致而多彩,用一个简朴的别针固定——(她们会说:“可是他的胳膊腿多么细!”)我可有勇气搅乱这个宇宙?在一分钟里总还有时间决定和变卦,过一分钟再变回头。因为我已经熟悉了她们,熟悉了她们所有的人——熟悉了那些黄昏,和上下午的情景,我是用咖啡匙子量走了我的生命;我熟悉每当隔壁响起了音乐话声就逐渐低微而至停歇。所以我怎么敢开口?而且我已熟悉那些眼睛,熟悉了她们所有的眼睛——那些眼睛能用一句成语的公式把你盯住,当我被公式化了,在别针下趴伏,那我怎么能开始吐出我的生活和习惯的全部剩烟头?我又怎么敢开口?而且我已经熟悉了那些胳膊,熟悉了她们所有的胳膊——那些胳膊带着镯子,又袒露又白净(可是在灯光下,显得淡褐色毛茸茸!)是否由于衣裙的香气使得我这样话离本题?那些胳膊或围着肩巾,或横在案头。那时候我该开口吗?可是我怎么开始?是否我说,我在黄昏时走过窄小的街,看到孤独的男子只穿着衬衫倚在窗口,烟斗里冒着袅袅的烟?……那我就会成为一对蟹螯急急爬过沉默的海底。啊,那下午,那黄昏,睡得多平静!被纤长的手指轻轻抚爱,睡了……倦慵的……或者它装病,躺在地板上,就在你我脚边伸开。是否我,在用过茶、糕点和冰食以后,有魄力把这一刻推到紧要的关头?然而,尽管我曾哭泣和斋戒,哭泣和祈祷,尽管我看见我的头(有一点秃了)用盘子端了进来,我不是先知——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我曾看到我伟大的时刻闪烁,我曾看到我的外衣暗笑,一句话,我有点害怕。而且,归根到底,是不是值得当小吃、果子酱和红茶已用过,在杯盘中间,当人们谈着你和我,是不是值得以一个微笑把这件事情一口啃掉,把整个宇宙压缩成一个球,使它滚向某个重大的问题,说道:“我是拉撒路,从冥界来报一个信,我要告诉你们一切。”——万一她把枕垫放在头下一倚,说道:“唉,我意思不是要谈这些;不,我不是要谈这些。”那么,归根到底,是不是值得,是否值得在那许多次夕阳以后,在庭院的散步和水淋过街道以后,在读小说以后,在饮茶以后,在长裙拖过地板以后,——说这些,和许多许多事情?——要说出我想说的话绝不可能!仿佛有幻灯把神经的图样投到幕上:是否还值得如此难为情,假如她放一个枕垫或掷下披肩,把脸转向窗户,甩出一句:“那可不是我的本意,那可绝不是我的本意。”不!我并非哈姆雷特王子,当也当不成;我只是个侍从爵士,为王家出行,铺排显赫的场面,或为王子出主意,就够好的了;无非是顺手的工具,服服帖帖,巴不得有点用途,细致,周详,处处小心翼翼;满口高谈阔论,但有点愚鲁;有时候,老实说,显得近乎可笑,有时候,几乎是个丑角。呵,我变老了……我变老了……我将要卷起我的长裤的裤脚②。我将把头发往后分吗③?我可敢吃桃子?我将穿上白法兰绒裤在海滩上散步。我听见了女水妖彼此对唱着歌。我不认为她们会为我而唱歌。我看过她们凌驾波浪驶向大海,梳着打回来的波浪的白发,当狂风把海水吹得又黑又白。我们留连于大海的宫室,被海妖以红的和棕的海草装饰,一旦被人声唤醒,我们就淹死。(1917)注 释:④  这篇诗是一个戏剧独白,一个人说出一段话来暗示他的经历并显示了他性格。……普鲁弗洛克是一个中年人,有些过于敏感和怯懦,又企望又迁延,一方面害怕生命白白溜走,可又对事实无可奈何。他本是他的客厅世界的地道产物,可又对那个世界感到模糊地不满。不过,我们只有细细观察,才能掌握本诗许多细节的全部意义并理解全诗的含意。现在就让我们按照顺序对各个细节观察一下吧。  本诗里的“你”是谁?它就是许多其他诗中所出现的那个“你”,即普通读者。但本诗中的“你”还特殊一点,它是普鲁弗洛克愿意向其展示内心秘密的人。关于这问题,我们在本文最后还要论到。  时间正是黄昏,“你”被邀请一起去访问,而这个黄昏世界在本诗往下叙述时变得越来越重要了。这个世界既非黑夜又非白昼。昏黄的色彩渲染了本诗的气氛。这是一个“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的黄昏,由于这个形象,这昏黄世界也成了另一意义的昏黄世界,就是生与死之间的境界。这里也意味着病恹的世界,手术室的氛围。我们可以说,在某一意义上,普鲁弗洛克是在动外科手术,或至少进行疾病检查(这病人既是他的世界,也是他自己)。他在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对这问题“你”不能问,只能从这次访问中,在看到普鲁弗洛克的世界后才能理解。  要达到普鲁弗洛克的特殊世界,“你”必须走过一段由阴险的街道组成的贫民窟。它为普鲁弗洛克的世界提供一个背景,一种对照,这对照在本诗后面部分尤其重要,但目前是为了指出那突如其来的女士们的谈话是多么琐碎。这并非说她们谈的主题琐碎。恰恰相反,那主题——弥盖朗琪罗是和女士们的琐碎形成对照的,因为他是有着强烈性格的人和辉煌的艺术家,而且还是文艺复兴伟大创造时期的典型人物,他和普鲁弗洛克世界的女士们很不相称。  在本诗第15-20行,我们进一步接触到这个昏黄世界。这里有一点发展是:烟和雾的降落有意加重那客厅与外界的隔绝。而且,睡猫的形象影射普鲁弗洛克世界的懒洋洋和漫无目的的特点。  在下一段(第23-34行)里,有两个主题呈现诗中:即时间主题和“表象及真实”主题。前一主题表现在:总还有时间来决定解决某一未名的“重大的问题”——来构制幻景和修改幻景。这里“幻景”(vision)一词是重要的,因为它意味着某种基本的洞察力,真理的一闪或美的一瞥。只有神秘学家、圣徒、占卜人和诗人才看到“幻景”。可是这一个词又和“更改”并用,含有再思索和故意改变的意思,等等。本段的第二主题表现在:普鲁弗洛克要准备一副假相来应付世界。他不能直接面对世界,而必须伪装起来。这种必须是怎么引起来的,现在还看不出,但在下一节(第37-48行)里我们看到:伪装是由于害怕嘲笑,怕世人的敌视的眼睛贪婪地瞄着每一缺陷。在这里,时间主题的侧重点也改变了。在前一节,是总会有时间来容许推迟重要的决定,可是现在,在那个思想里还渗入另一个思想,即时光迫人,暮年逼近。带着时光迫人的意识和恐惧,普鲁弗洛克敢不敢以一个重大的问题搅乱那个宇宙呢?  以下三节(第49-69行)进一步解释何以普鲁弗洛克不能搅乱宇宙。第一,他自己就属于那个世界,因此,他批评它就是甘冒大不韪。作为那个世界的完美的产物,又被它的庸碌无能的自卑感所熏染,他凭什么能提出对它的批判呢?其次,他害怕这个世界,那些敌视的眼睛在瞄着他。这种恐惧使他不敢改变他的“生活和习惯”。  这三节中的最后一节(第62-69行)好象和前两节有同样的格局:我已经熟悉了这个世界,等等,所以,我怎么敢提出?可是它有新的内容,即胳膊和香气,这不能被认为仅仅是普鲁弗洛克世界的细节。归根到底,这首诗名为“情歌”,却迄未见爱情的故事。现在,不是一个女人,而是许多女人意味深长地呈现了。普鲁弗洛克被赤裸的胳膊和衣裙的阵阵香气所吸引,可就是在这陈述浪漫感情的几行中,我们看到一种更现实的观察在括弧中被提出来:“可是在灯光下,显得淡褐色毛茸茸!”是否这仅仅是一带而过,还是指出了普鲁弗洛克的某方面?对“真正”的胳膊的观察和“浪漫”想象中的胳膊形成对照,这一事实即减弱了吸引力:针对着诱惑还暗示有一种厌恶,有一种对现实和肉体的弃绝。在这种情况下,普鲁弗洛克怎能“开口”呢?  以下五行(第70-74行)是一种插叙,发展着“爱情”主题。普鲁弗洛克想起了(一如在本诗开头)他走过陋巷和贫民窟,看见那里孤独的男子们,被社会所遗弃的人们。何以这里插入这一回忆呢?为什么它在此刻浮上普鲁弗洛克的心中并写在诗里?普鲁弗洛克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他突然感到自己和那些孤独者是一样的。但同时,他的处境却和他们不同。他们是因贫困、恶运、疾病或老年而孤独,而他的孤独是由于他畏缩和弃绝生活。  这种解释从一对兽爪那两行得到支持。兽爪是一种贪婪的象征,它和普鲁弗洛克的过于文雅和敏感得神经质的生存形成两个极端。可是绝望中的普鲁弗洛克宁愿过那种兽爪的生活,不管它如何低级和原始,只因为那是生活,而且是有目的的生活。贫民窟的景象和原始的海底都不同于普鲁弗洛克的世界;我们可以感到从第70行起,有了一种呆板的、散文的节奏,和本诗其他部分的流畅而松弛的节奏迥乎不同。  从第75行起,我们重又回到客厅来,回到普鲁弗洛克没有魄力促使“紧要关头”出现的那个被麻醉的、平静的昏黄世界来。主宰这一节的主题是时间主题,一种体力衰退和死亡临近的感觉,不是时间太多,而是时不我待的感觉。现在,在岁月蹉跎的感觉下,普鲁弗洛克的痛苦仿佛无所谓了;它没有任何成果。他承认他不是先知,也不是象施洗礼者约翰⑤那样能宣告新的天道。在提及施洗礼者约翰的地方,我们还看到也有爱情故事的提示,因为那个先知所以致死,是由于他拒绝了沙乐美的爱情;普鲁弗洛克也拒绝了爱情,但并非由于他是虔信和热情传道的先知,他只不过是他的世界的产物,而在他那个世界里,甚至“死亡”也是一个侍役,在拿着他的外衣并暗笑这个有些滑稽的客人。连普鲁弗洛克的死也失去庄严和意义。  从第87-110行中,普鲁弗洛克自问,即使他逼临那紧要关头,这一切是否值得呢?这里牵涉到爱情故事,牵涉到一个女人的某种默契。“把整个宇宙压缩成一个球”这句话影射到马威尔的一首情歌:《给他怯懦的女郎》。马威尔的情人要把甜情蜜意压缩进至高无上的一刻,可是普鲁弗洛克呢,却要把整个宇宙压成一个球滚向一个“重大的问题”。换句话说,对普鲁弗洛克来说,那不仅是涉及个人关系的问题,而且是涉及世界及生活的意义。当然这两者不无关系,如果生活没有意义,个人关系也不可能有意义。  假如普鲁弗洛克能使那严重的一刻发生,他感到他就会象拉撒路一样从死者境域转回来。让我们考察一下这个典故包含什么意思吧。在《圣经》里有两个叫这名字的人。一个是躺在财主门口的乞丐(《路加福音》第16章),另一个是马利亚和马大的兄弟,他死后耶酥使之复生(《约翰福音》第11章)。当前一个拉撒路死去时,他被天使带去放在亚伯拉罕的怀里,而财主则进了地狱。财主看见拉撒路在享福,就请求打发拉撒路来给他送点水。亚伯拉罕不肯这样做,财主又请求至少打发拉撒路去告诫他的五个兄弟多行好事,以免下地狱之苦。亚伯拉罕回答说,他们有先知的话可以听从。他[财主]说:我祖亚伯拉罕呵,不是的;若是有一个      从死里复活的,到他们那里去,他们必      要悔改。亚伯拉罕说:若不听从摩西和先知的话,就是有一个      从死里复活的,他们也是不听劝。  由此看来,两段有关拉撒路的故事,都包含着死后还阳,我们可以说这典故即影射这两段的这一共同内容。对普鲁弗洛克来说,死后还阳是指他从无意义的生存中觉醒过来。和耶酥叫拉撒路复活相似,“告诉一切”就是说出死后的情况,报导其可怕的情景。乞丐拉撒路的故事似较另一拉撒路的故事在这一用典中所占的比重更大些。普鲁弗洛克的告诫正象乞丐拉撒路之于财主们一样,不会被客厅的女士所重视;即使他提出那“重大的问题”,她也不会明白他谈的是什么。  在意识到这情形的同时,普鲁弗洛克还感到他自己的能力不足。他不是哈姆雷特王子(第111-120行)。哈姆雷特陷于犹豫和绝望中。他向奥菲丽亚提出一个“重大的问题”,可是她不了解他的意思。哈姆雷特犹豫不决。但类比到此为止。哈姆雷特庄严而热情地和他的疑难做斗争。他没有屈服于神经质的逃避和怯懦。他面对的世界是邪恶而粗暴的,但不是昏黄而慵懒的。哈姆雷特悲剧和弥盖朗琪罗的作品一样是属于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创造时代,只一提到他们就会唤起那个与普鲁弗洛克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富于忧郁的自嘲感的普鲁弗洛克看出这一切,他知道如果说那悲剧中有任何角色象他的话,那便是那饶舌而浅陋的老波隆尼阿斯,那阿谀的罗森克兰兹,或是那愚蠢的花花公子奥斯里克。也许,他可以算是那出现在许多伊丽莎白悲剧中的小丑——虽说哈姆雷特悲剧中没有小丑。  因此从第121行起,我们看到普鲁弗洛克安于他所扮演的角色,默认他将不再提出那重大的问题,默认他已经老得不必迟疑了。随着这一时间主题的提出,我们看到他已是一个走在海滩上黯然观望女郎们的老人,而那些女郎对他已不屑一顾了。这一场景突然又转化成美和力的幻景,与普鲁弗洛克所居的世界迥然不同。女郎们仿佛成了女水妖,自如地驾着波浪朝向海外(她们自然的创造力)奔去。(我们应注意,这也指那兽爪掠过的海:粗野的力和美的幻景本来都是生命之源的大海的一个侧面。)  最后关于女水妖的一节(第129-131行)使我们看到,普鲁弗洛克原来的处境被奇怪地颠倒了:他不是“停留”在女士们谈论着弥盖朗琪罗的客厅里,而是在“大海的宫室”,被“女水妖”所包围着。当然这类经验不过是做梦:它要“被人声唤醒”的。醒了就意味着回到人世来,亦即被窒息而死:“……我们就淹死。”  这结尾的形象精彩地概述了普鲁弗洛克的性格和处境:他只能在梦中陶醉于赐予生命的大海;而即使在那梦里,他也只是看到他那消极和被动的自我:他并没有“凌驾波浪驶向大海”;他停留在“宫室”里,被“海妖”装饰以海草。不过,尽管他不能在海里生活,或不能在浪漫的海底梦里生活,但他的干瘪的“人世”却窒息他。他成了一条脱离水的鱼。  是否这首诗只是一个性格素描,一个神经质“患者”的自嘲的暴露?或者它还有更多的含意?如果有更多的含意,我们到哪里去找呢?首先,我们在最后三行里看到突然使用“我们”。普鲁弗洛克把情况普遍化了;不仅他自己,而且其他人也都处于同一困境中。其次,普鲁弗洛克的世界被着重指出是一个无意义的、半明半暗的世界,是一个被麻醉的梦界,它被置于另一世界即被击败的贫民窟世界之中。此外还有一处表示本诗有普遍的涵意。艾略特在本诗开首从但丁的《神曲》引来的一段题辞,原是被贬到地狱的吉多·达·蒙特费尔仇的一段讲话。他站在劫火中说:“假如我认为我是回答一个能转回阳世的人,那么这火焰就不会再摇闪。(注:在蒙骗和欺诈者的那一层地狱里,每个阴魂都被包在一个大火焰中,在阴魂说话时,他的声音就自火苗顶尖发出来,因此那火苗就象舌头一样颤动和摇闪。)但既然,如我听到的果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深渊,我回答你就不必害怕流言。”吉多以为听他讲话的但丁也是被打入地狱的阴魂;因此,既然但丁不能回到阳世去传他的话,他就不必担心什么而讲起自己的过去和无耻的勾当。所以,这段题辞等于是说:普鲁弗洛克象被贬入地狱的吉多从火焰里说话一样;他所以对诗中的“你”(读者)讲话,是因为他认为读者也是被贬入地狱的,也属于和他一样的世界,也患着同样的病。这个病就是失去信念,失去对生活意义的信心,失去对任何事情的创造力,意志薄弱和神经质的自我思考。由此看来,归根到底这篇诗不是讲可怜的普鲁弗洛克的。他不过是普遍存在的一种病态的象征……查良铮注:① 见但丁《神曲•地狱》第二十七章61-67行。原诗引用的是意大利文。② 这是当时最时髦的式样。③ 据艾略特的哈佛大学同学艾肯(Conrad Alken)在他一本自传作品中说,这种发式是当时巴黎文人中最时髦的。④ 本注释摘译自美国批评家克里恒斯·布鲁克斯和罗伯特·华伦合著的《了解诗歌》(1950)。⑤ 施洗礼者约翰是耶酥的前驱,据说他奉派“为天主铺平道路”。《新约·马太福音》记载:希律王因为约翰阻止他娶自己的弟妇希罗底,而将约翰囚禁,但因百姓以约翰为先知,不敢杀他。以后希罗底的女儿沙乐美得到希律的欢心,要求希律把约翰杀掉,把他的头放在盘子上给她。希律果然照办了。一位女士的肖像艾略特查良铮 译你已犯下了——通奸罪;但那是在异邦,而且那女人已死了。《马耳他的犹太人》①一在十二月的一个下午,弥漫着烟和雾,你看到这幕戏似乎自动排演起来,开场是“我特为你腾出了这个下午;”在遮暗的屋子里点着四只蜡烛,有四个光圈在天花板上摇摆,一种朱丽叶之墓的氛围为一切要说的和不说的话作了准备。比如说,我们去听了新近的波兰钢琴家奏出的序曲,通过他的指头和头发。“真细腻呵,这个肖邦,我想他的心只应在朋友之间,比如两三知音,得以复活,他们不会去碰一朵花,而它在音乐厅里被置疑和摩擦。”——谈话就这样滑向淡淡的心愿和小心接触的惋惜,通过提琴的逐渐微弱的音响,混合以遥远的小喇叭的吹奏而开了头。“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多么重要,这些朋友;呵,那是多么珍贵,多么新奇,要是一个人一生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事变迁,(我确实不爱它……你知道吗?你可没瞎眼!你是多么精明!)要是发现一个友人具有这些特点,他不但有,而且传给知音,呵,就是这品性使友谊万古长青。我告诉你这点绝不是泛泛而谈,要是没有友谊——生活呵,岂不是恶梦!正当小提琴的回音缭绕,在嘶哑的小喇叭短促的独奏下,沉闷的鼓点在我的头里咚咚的敲,可笑的敲出它自己的序曲;那是一种荒唐的单调一律,至少是一处肯定的“走调”。——让我们出去散步,在香烟中陶醉,欣赏着纪念碑,谈论最近的社会花絮,等公用钟一响,拨准我们的表,然后再坐半小时,喝黑啤酒闲聊。二现在丁香花开得正冲,她有一瓶丁香摆在屋中,她用指头摆弄一枝花,一面谈话。“呵,我的朋友,你不懂,你不懂生命是什么,尽管它握在你手中;”(她慢慢地摆弄着丁香花枝)“你让它白白溜掉,白白溜掉,青春是残酷的,它毫不怜惜,对它看不清的情况只会微笑。”自然,我微笑了,而且继续喝着茶。“看着这四月的夕阳,我不由得记起我埋葬了的生命,和春天的巴黎。但是我感到无限恬静,我发现这世界无论怎么说,是年青而且奇异。”这话音听上来象在八月的下午一只破提琴的声调合不上拍:“我一直相信你能够懂得我的感情,一直相信你能感觉,一直相信你会越过深渊伸过手来。你受不到伤害,你没有阿其里斯的脚踵②。你将一帆风顺,而等你克敌之后,你会回顾说,许多人在这里栽过跟斗。可是我有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你呢?你从我能得到什么,我的朋友?只不过是友谊和心灵的互通,而你的朋友已快达到她生命的终极。我将坐在这里,给朋友们斟茶……”我拿起帽子:我怎能对她所说的做出怯懦的报答?哪天早晨你都往公园里看见我读着报上的连环图画和运动栏。我特别注意一位英国伯爵夫人当了演员。一位希腊人在波兰人的舞会上被谋害。另一个银行拐款的人做了交代。我不露声色仍旧安然舒泰,除非是遇到街上卖唱的琴师疲倦地、乏味地重复一只陈旧的歌,伴着风信子的芬芳流过花园,勾引起其他人所追求的一些事。呵,这种种想法是对还是错?三十月的夜降临了,我也依旧(只除了带一点局促不安的感觉)走上了楼梯,转动一下门轴,我感到仿佛我是匍匐着爬上楼。“这么说,你要去国外了;几时回来?但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也不清楚你几时才能回归,你将会发现有许多值得学习。”我的微笑沉重地落进了古玩堆。“也许你能够写信给我。”我的自信心闪出一个烛花;这正是我所估计到的话。“近时我时常感到奇怪(可是我们的开头怎知道结局!)为什么我们没有发展为友谊。”我感到象有人微笑后,转过身来突然看到镜中他自己的表情。我的自制如烛泪流尽;我们实在是在暗室中。“因为人人都这么说,我的友人都确信我们的感情会增进到密切的程度!我对此很难说。我们如今只能听命运去决定。无论如何,你总会写信给我。也许还不算太晚吧。我将坐在这里,给朋友们斟茶。”而我必须借助于每一种变形来表现自己……跳呵,跳呵,象一只舞蹈的熊,象鹦鹉般呼喊,象猴子般啼叫。让我们出去散步,陶醉于香烟中——呀!想想她假如在一个下午死去,在灰色多烟的下午,黄昏橙黄而瑰丽;假如她死了,而我独坐,手把笔拿,看着煤烟从屋顶爬下;迟疑着,至少一刹那不知该怎么想,或我是否理解她,也不知我是智是愚,迂缓或过急……归根到底,难道她没有身受其益?这一曲以曲终的低沉而成功,呵,既然我们是在谈着死——我可有权微笑,无动于衷? 查良铮注:① 英国戏剧家克里斯多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93)的作品。② 典出自希腊神话,意为易受伤害的弱点。序曲艾略特查良铮 译一冬天的黄昏沉落下来,带着甬道中煎牛排的气味。六点钟。呵,冒烟的日子省下的烟尾。而现在,凄风夹着阵雨,裹着泥污的枯叶一片片吹送到你脚边,并把空地上的报纸席卷。雨总拍打着破损的百叶窗和烟囱管,而在街道的拐角,孤单地一辆驾车的马在喷沫和踢蹄,接着是盏盏灯光亮起。二清晨醒来而意识到了轻微的啤酒酸腐味发自那被踏过有锯木屑的街道,因为正有许多泥污的脚涌向清早开张的咖啡摊。随着其它一些伪装的戏被时光重又演出,你不禁想到那许多只手它们正把脏黑的帘幕拉起在成千带家具的出租房。三你从床头拉下一床毯子,你仰面朝天躺着,并且等待;你打个盹,看到黑夜展开那构成了你的灵魂的成千个肮脏的意象,它们对着天花板闪光。而当整个世界转回来,从百叶窗隙又爬进了光亮,你听见麻雀在阴沟聒噪,坐在床沿上,你取下了你那卷头发的纸条,或者以脏污的双手握着你那脚板磨得发黄的脚,这时你对大街有一种幻觉,那大街对此不会知道。四他的灵魂被紧张地扯过那一排楼房后隐没的天空,或者被固执的脚步践踏着,在四点、五点和六点;还有装烟斗的短粗的指头,还有晚报和那些眼睛对某些坚定的事物如此肯定,一条染黑的街道的良心急不可待地要接管世界。我深深有感于那些幻想缠绕着这些意象,而且抱紧;我还想到某种无限温柔和无限痛苦着的生命。用手抹一抹嘴巴而大笑吧;众多世界旋转着好似老妇人在空旷的荒地捡拾煤渣。(1917)【注释】 本诗共有四节。前两节描写都市的东日黄昏和冬日早晨。在第二节,“锯木屑”原指下等酒馆地上铺的锯木屑,但在此有双重意义,兼指下等酒馆的经常主顾——工人、小市民,他们是生活折磨下的锯木屑。在诗人看来,都市早晨的来临,只意味着重又搬演一些伪装的戏,有许多手正在带家具的出租屋中拉起脏黑的帘幕,这既是一般人家每早发生的现象,也具有象征意义,就是象征伪装的戏又要上演了。带有家具的出租屋是小市民住的,但也可指人生的化装跳舞(或伪装的戏)是在一切为它准备完善的场地进行的。本诗第三节写“拉起脏黑的帘幕”者之一,一个职业妇女。她从自己苦痛的生活中,看到清晨的街道而有感,她感到普遍的孤独和灰心,但忙碌的街道怎会理解她的这种情绪?本诗第四节第一段写一个敏感的人为他所见的周围生活而苦恼,他的灵魂被“固执的脚步”、“短粗的指头”、“晚报”和“某些坚信的事物”所折磨,因为他看到这种商业社会的生活是在一个无意义的轨道上机械地进行着。诗人讥讽地把对这种生活的“肯定”称为街道仅有的“良心”,而街道要把它的准则强加于整个世界。第二段写出诗人自己对上述现象的感想。在第三段,第一行劝谁“抹一抹嘴巴而大笑吧”,是值得深思的,(是劝诗人自己?劝那个敏感的“他”?或劝“固执的脚步”?)“抹一抹嘴巴”是一种粗鲁的动作,表示已经吃饱了。老妇人在荒地捡煤渣,因为低头只看脚前,多半是绕圈子走的。众多世界可以指每个人的小世界,也可以指宇宙间的许多星钵。或者两个意思都有,暗示人不过是在一个机械的宇宙中运动着的小机械。窗前的清晨艾略特查良铮 译她们在地下室的厨房里叮当洗着早餐的盘子,而沿着踏破的人行道边我看到了女仆的阴湿的灵魂从地下室的门口忧郁地抽出幼苗。从街的底头,棕色的雾的浮波把形形色色扭曲的脸扬给了我,并且从一个穿着泥污裙的过路人扯来一个茫然的微笑,它在半空漂浮了一会,便沿着屋顶消失了。波斯顿晚报艾略特查良铮 译《波斯顿晚报》的广大读者在风中摇摆,象一片成熟的谷禾。当黄昏在街头缓缓地苏生,唤醒一些人对生命的胃口,而给另一些人带来《波斯顿晚报》。我走上台阶,按了电铃,疲倦地转过身,有如你会疲倦地掉过头向罗须弗考尔德①说声再见,假如大街是时间,而他在街的尽头,——我说,“海丽特表姐,给你《波斯顿晚报》。”查良铮注:① 罗须弗考尔德是法国十七世纪宫廷中的宠臣,著有《格言集》,评议他所处的社会,其中充满了幻灭和忧郁感。悲哀的少女艾略特查良铮 译呵,你是如何记忆着少女……①站在阶上平台的最高层——凭依着一只花盆——编吧,把阳光编在你的发中——把花抱在你的怀里,吃惊而苦痛——把它扔在地上,转个身,你的眼里暗闪过一丝怨恨:然而编吧,把阳光编在你的发中。就这样,我要让他离开,就这样,我要让她站在那儿悲哀,就这样,他会离开,好象灵魂摆脱被撕伤的身体,好象心灵把用过的躯壳遗弃。我应该寻找一种无比轻盈而巧妙的方法,一种我们两人都已了解的方法,象一个微笑和握手那么简单而欺诈。她转身走了,但留下秋天的气候逼压着我的幻想好多天,呵,许多天和许多时刻:她的发披齐臂,她臂抱着花朵。我奇怪他们怎么竟凑到一起!我应该摆脱一种姿态和造作。有时候,这种想法仍然惊悸不宁的午夜和中午的歇息。【注释】 本诗中的“我”要和他的“女友”拆散关系,给她送去一束花,以示诀别,这使少女感到吃惊而苦痛。这种安排使他事后不安的是,仿佛还太使他卷入生活,未能达到“象一个微笑和握手”那么“简单而欺诈”。这里描绘城市人流于机巧和背离感情的倾向,主人公已视感情生活如畏途了。查良铮注:① 引自罗马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19)的史诗《依尼德》。胡桑按:《依尼德》现在通译为《埃涅阿斯纪》。维吉尔的生卒年,如此标注易引起误读,应为:公元前70—前19。河马艾略特查良铮 译在这信简拿给你们读过后,也拿它到老底辛教会里去宣读吧。背脊宽大的河马依靠着他的肚子歇在污泥里;虽然他看来稳如磐石,他只不过是血肉之躯。血和肉是虚弱不坚的,经不起神经的震荡;而真教会从来不会衰竭,它建基于岩石上。河马的踉跄脚步在筹划物质利益时可能迈不准,可是真教会无需动一下,就能聚敛起它的利润。河马怎样费力也得不到芒果树上结出的芒果,但石榴和桃子这类果实却从海外运来给教会解渴。在交媾期,河马的嗓门透露出粗俗不雅的声音,然而每礼拜我们都听到教会与上帝合一的欢欣。河马的白天昏睡着度过,它到夜间才外出觅食;上帝的做法是不可思议的——教会能同时既睡且吃。我看见河马张开翅膀从沼气的草原上飞升,而天使的合唱班围着他高声歌唱上帝的赞颂。绵羊的血将他洗净,拥抱他的将是天庭的手,他将排列在圣徒中间把黄金的竖琴弹奏。他将被洗得如雪之白,殉道的圣处女都会吻他,而真教会却留在人间,仍被裹在瘴气的迷雾下。(1920)【注释】 资本主义的商业社会是丑恶而脏污的,连自称信奉上帝的教会也充满了铜臭。本诗把河马这种形状丑恶的动物象征这种社会的代表人物,他虽然在争夺利益上本领高强,“真教会”在这方面的本领比他还大。而“真教会”所赐福的也正是最富的河马。诗人惋惜基督教信仰的丧失,在本诗最后两行及题词上也可以看出。最后两行使用的“真教会”,意指真正的信仰。题词涉及《圣经·启示录》中的一段话。那里讲到,“你要写信给老底嘉教会的使者说……你知道你的行为,你也不冷也不热,我巴不得你或冷或热……你说,我是富足,已经发了财,一样都不缺,却不知道你是那困苦、可怜、贫穷、瞎眼、赤身的。”“老底嘉教会”通常指不热忱信仰的教会。枯叟艾略特查良铮 译你既无青春,也无老年,而只在仿佛是晚餐后的瞌睡中梦想这两者。这就是我,干旱岁月中一个老人,由一个男孩给我读书听,等候甘霖。我既不曾在火热的隘口也没有在炎热的雨中战斗,更没有没膝在沼泽地带,挥舞着弯刀,挨着飞虫咬,浴血奋战。我的住宅是颓朽的房子,那个犹太人坐在窗台上,他是房东,在安特卫普的什么酒吧间里滋生,在布鲁塞尔长过疮,在伦敦修补,脱了皮。夜间,山羊在地头高处咳嗽;石头啊,苔藓呵,还有废铁和粪便。那女人守在厨房里煮茶,在黄昏,她拨着气恼的阴沟,打着喷嚏。而我,一个老人,一个迟钝的头临着风口。神迹被当做奇迹。“我们要看个神迹!”真言中的真言,不能够发一言,被包在黑暗之襁褓中。在岁月的青春期基督这只虎来了。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栗树,开花的犹大树,被吃掉,被宰割,被饮下在窃窃私语中;被西尔维罗先生用他爱抚的手,在里摩日他整夜在隔壁走来走去;被拜倒在提香油画前的高川;被汤奎斯特夫人,她在暗室里摆弄蜡烛;被封·古尔普小姐她在廊中转身,一手扶着门。跑空的梭子来回织着风。我没有游魂,我是一幢透风房子里的老人在吹风的山丘下。在这样的了解下,怎能有宽恕?想想吧,历史有的是狡猾的小道,拼凑的走廊和结局,她以悄语的野心欺骗我们,以虚荣引导我们。想想吧,她在我们不留神的时候施与,而又千娇百媚地尽情施与,越给越使人渴求。给得太晚,给了不被信奉的东西;或者,如果还信奉,也只在记忆里,一种回味的热情。给得太早,给到脆弱的手里,被以为不需要,直到拒绝引起了恐惧。想想吧,恐惧,勇气都救不了我们。反常的罪恶都由我们的义勇而滋生。美德却由我们无耻的罪行强加于我们。这些眼泪是由给愤怒之果的树摇落下来的。虎在新的一年中跳出。他吞下我们。最后想想吧,我们还没有得出结论,而我却在租赁的房子里僵死。最后想想吧,我的这场表演不是无所谓的,也不是由落后的魔鬼所策谋的。这一点,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原是靠近你的心,却又远离了它,在恐惧中失落了美,在追问中感到恐惧。我丧失了我的热情:又何必保持它既然那剩余的必然要被掺杂?我已失去了视力、嗅觉、听力、味觉和触觉:又怎能用它们来和你更密切地接触?就是这些,再加上成千的卑微的思虑延长了它们寒冷呓语的利润,并且在感官迟钝时,以刺激的佐料来刺激皮层,使得花样翻新在万镜丛中。蜘蛛将怎么办,停止它的经营吗?象鼻虫呢,可要打住?德·拜拉希、伏瑞斯卡、卡美太太,都被卷到颤抖的大熊的轨道外化为纤尘。迎风而飞的鸥,在贝尔岛的风吼的海峡中,或奔上合恩角,白羽毛散在雪地,海湾是一切,而一个老人被贸易风所逐来到瞌睡的角落。呵,赁房的房客们,旱季里一个枯竭头脑的思绪。(1920)【注释】以下的注释,根据吉尔伯特·费尔普斯对本诗的注释(见费尔普斯编《回答》一书,1969年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由译者加以压缩、选择。(1)题名Gerontion(枯叟)源自希腊文,意为“老人”。它可能是由莫里哀喜剧中的角色Géronte得到暗示,该角色就是一个蹒跚的老人。也可能要使人想起约翰·纽曼的诗《吉隆蒂阿的梦》荒原艾略特查良铮 译“因为我在古米亲眼看见西比尔吊在笼子里。孩子们问她:你要什么,西比尔?她回答道:我要死。”献给艾兹拉·庞德更卓越的巧匠一、死者的葬礼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球茎得一点点生命。夏天来得意外,随着一阵骤雨到了斯坦伯吉西;我们躲在廊下,等太阳出来,便到郝夫加登去喝咖啡,又闲谈了一点钟。我不是俄国人,原籍立陶宛,是纯德国种。我们小时侯,在大公家做客,那是我表兄,他带我出去滑雪撬,我害怕死了。他说,玛丽,玛丽,抓紧了呵。于是我们冲下去。在山中,你会感到舒畅。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到南方。这是什么根在抓着,是什么树杈从这片乱石里长出来?人子呵,你说不出,也猜不着,因为你只知道一堆破碎的形象,受着太阳拍击,而枯树没有阴凉,蟋蟀不使人轻松,干石头发不出流水的声音。只有一片阴影在这红色的岩石下,(来吧,请走进这红岩石下的阴影)我要指给你一件事,它不同于你早晨的影子,跟在你后面走也不象你黄昏的影子,起来迎你,我要指给你恐惧是在一撮尘土里。  风儿吹得清爽,  吹向我的家乡,  我的爱尔兰孩子,  如今你在何方?“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可是当我们从风信子花园走回,天晚了,你的两臂抱满,你的头发是湿的,我说不出话来,两眼看不见,我不生也不死,什么也不知道,看进光的中心,那一片沉寂。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索索斯垂丝夫人,著名的相命家,患了重感冒,但仍然是欧洲公认的最有智慧的女人,她有一副鬼精灵的纸牌。这里,她说,你的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看!)这是美女贝拉磨娜,岩石的女人,有多种遭遇的女人。这是有三根杖的人,这是轮盘,这是独眼商人,还有这张牌是空白的,他拿来背在背上,不许我看见。我找不到。那绞死的人。小心死在水里。我看见成群的人,在一个圈里转。谢谢你。如果你看见伊奎通太太,就说我亲自把星象图带过去:这年头人得万事小心呵。不真实的城,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一群人流过伦敦桥,呵,这么多我没有想到死亡毁灭了这么多。叹息,隔一会短短地嘘出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脚。流上小山,流下威廉王大街,直到圣玛丽·乌尔诺教堂,在那里大钟正沉沉桥着九点的最后一响。那儿我遇到一个熟人,喊住他道:“史太森!你记得我们在麦来船上!去年你种在你的花园里的尸首,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还是突然霜冻搅乱了它的花床?哦,千万把狗撵开,那是人类之友,不然他会用爪子又把它掘出来!你呀,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二、 一局棋戏她所坐的椅子,在大理石上象王座闪闪发光;有一面镜子,镜台镂刻着结葡萄的藤蔓,金黄的小爱神偷偷向外窥探,(还有一个把眼睛藏在翅膀下)把七枝蜡的烛台的火焰加倍反射到桌上;她的珠宝从缎套倾泻出的灿烂光泽,正好升起来和那反光相汇合。在开盖的象牙瓶和五彩玻璃瓶里暗藏着她那怪异的合成香料,有油膏、敷粉或汁液——以违乱神智,并把感官淹没在奇香中;不过受到窗外的新鲜空气的搅动,它们上升而把瘦长的烛火加宽,又把烛烟投到雕漆的梁间,使屋顶镶板的图案模糊了。巨大的木器镶满了黄铜闪着青绿和橘黄,有彩石围着,在幽光里游着一只浮雕的海豚。好象推窗看到的田园景色,在古老的壁炉架上展示出菲罗美的变形,是被昏王的粗暴逼成的呵;可是那儿有夜莺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歌声充满了荒漠,她还在啼叫,世界如今还在追逐,“唧格,唧格”叫给脏耳朵听。还有时光的其它残骸断梗在墙上留着;凝视的人像倾着身,倾着身,使关闭的屋子默默无声。脚步在楼梯上慢慢移动着。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头发播散出斑斑的火星闪亮为语言,以后又猛地沉寂。“我今晚情绪不好。呵,很坏。陪着我。跟我说话吧。怎么不说呢?说呵。你在想什么?什么呀? 我从不知你想着什么。想。”我想我们是在耗子洞里,死人在这里丢了骨头。“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洞下的风。“那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虚空,还是虚空。      “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记得?”  我记得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你是活是死?你的头脑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呵呵呵呵那莎士比希亚小调——这么文雅这么聪明“如今我做什么好?我做什么好?”“我要这样冲出去,在大街上走,披着头发,就这样。我们明天干什么?我们究竟干什么?”    十点钟要热水。若是下雨,四点钟要带篷的车。我们将下一盘棋,揉了难合的眼,等着叩门的一声。丽尔的男人退伍的时候,我说——我可是直截了当,我自己对她说的,快走吧,到时候了艾伯特要回来了,你得打扮一下。他要问你他留下的那笔镶牙的钱是怎么用的。他给时,我也在场。把牙都拔掉吧,丽尔,换一副好的。他说,看你那样子真叫人受不了。连我也受不了,我说,你替艾伯特想想,他当兵四年啦,他得找点乐趣,如果你不给他,还有别人呢,我说。呵,是吗,她说。差不多吧,我说。那我知道该谢谁啦,她说,直看着我。快走吧,到时候了你不爱这种事也得顺着点,我说。要是你不能,别人会来接你哩。等艾伯特跑了,可别怪我没说到。你也不害臊,我说,弄得这么老相。(论年纪她才三十一岁)。没有法子,她说,愁眉苦脸的,是那药丸子打胎打的,她说。(她已生了五个,小乔治几乎送了她的命。)医生说就会好的,可是我大不如从前了。你真是傻瓜,我说。要是艾伯特不肯罢休,那怎么办,我说。你不想生孩子又何必结婚?快走吧,到时候了对,那礼拜天艾伯特在家,做了熏火腿,他们请我吃饭,要我乘热吃那鲜味——快走吧,到时候了快走吧,到时候了晚安,比尔。晚安,娄。晚安,梅。晚安。再见。晚安。晚安。晚安,夫人们,晚安,亲爱的,晚安,晚安。三、火的说教河边缺少了似帐篷的遮盖,树叶最后的手指没抓住什么而飘落到潮湿的岸上。风掠过棕黄的大地,无声的。仙女都走了。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河上不再漂着空瓶子,裹夹肉面包的纸,绸手绢,硬纸盒子,吸剩的香烟头,或夏夜的其它见证。仙女都走了。还有她们的朋友,公司大亨的公子哥们,走了,也没有留下地址。在莱芒湖边我坐下来哭泣……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吧,我不会大声,也说不多。可是在我背后的冷风中,我听见白骨在碰撞,得意的笑声从耳边传到耳边。一只老鼠悄悄爬过了草丛 把它湿粘的肚子拖过河岸,而我坐在冬日黄昏的煤气厂后,对着污滞的河水垂钓,沉思着我的王兄在海上的遭难。和在他以前我的父王的死亡。在低湿的地上裸露着白尸体,白骨抛弃在干燥低矮的小阁楼上,被耗子的脚拨来拨去的,年复一年。然而在我的背后我不时地听见汽车和喇叭的声音,是它带来了斯温尼在春天会见鲍特太太。呵,月光在鲍特太太身上照耀也在她女儿身上照耀她们在苏打水里洗脚哦,听童男女们的歌声,在教堂的圆顶下!嘁喳嘁喳唧格、唧格、唧格,逼得这么粗暴。特鲁不真实的城在冬日正午的棕黄色雾下尤金尼迪先生,斯莫纳的商人没有刮脸,口袋里塞着葡萄干托运伦敦免费,见款即交的提单,他讲着俗劣的法语邀请我到加农街饭店去吃午餐然后在大都会去度周末。在紫色黄昏到来时,当眼睛和脊背从写字台抬直起来,当人的机体象出租汽车在悸动地等待,我,提瑞西士,悸动在雌雄两种生命之间,一个有着干瘪的女性乳房的老头,尽管是瞎的,在这紫色的黄昏时刻(它引动乡思,把水手从海上带回家)却看见打字员下班回到家,洗了早点的用具,生上炉火,摆出罐头食物。窗外不牢靠地挂着她晾干的内衣,染着夕阳的残辉,沙发上(那是她夜间的床)摊着长袜子,拖鞋,小背心,紧身胸衣。我,有褶皱乳房的老人提瑞西士,知道这一幕,并且预见了其余的——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的客人。他来了,那满脸酒刺的年青人,小代理店的办事员,一种大胆的眼神,自得的神气罩着这种下层人,好象丝绒帽戴在勃莱弗暴发户的头上。来的正是时机,他猜对了,晚饭吃过,她厌腻而懒散,他试着动手动脚上去温存,虽然没受欢迎,也没有被责备。兴奋而坚定,他立刻进攻,探索的手没有遇到抗拒,他的虚荣心也不需要反应,冷漠对他就等于是欢迎。(我,提瑞西士,早已忍受过了在这沙发式床上演出的一切;我在底比斯城墙下坐过的,又曾在卑贱的死人群里走过。)最后给了她恩赐的一吻,摸索着走出去,楼梯上也没个灯亮……她回头对镜照了一下,全没想到还有那个离去的情人;心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那桩事总算完了;我很高兴。”当美人儿做了失足的蠢事而又在屋中来回踱着,孤独地,她机械地用手理了理头发,并拿一张唱片放上留声机。“这音乐在水上从我的身边流过,”流过河滨大街,直上维多利亚街。哦,金融城,有时我能听见在下泰晤士街的酒吧间旁,一只四弦琴的悦耳的怨诉,而酒吧间内渔贩子们正在歇午,发出嘈杂的喧声,还有殉道堂:在它那壁上是说不尽的爱奥尼亚的皎洁与金色的辉煌。油和沥青洋溢在河上随着浪起游艇漂去红帆撑得宽宽的顺风而下,在桅上摇摆。游艇擦过漂浮的大木流过格林威治流过大岛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伊丽莎白和莱斯特划着浆船尾好似一只镀金的贝壳红的和金黄的活泼的水浪泛到两岸西南风把钟声的清响朝下流吹送白的楼塔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电车和覆满尘土的树,海倍里给我生命。瑞曲蒙和克尤把我毁掉。在瑞曲蒙我翘起腿仰卧在小独木舟的船底。”“我的脚在摩尔门,我的心在我脚下。在那件事后他哭了,发誓‘重新做人’。我无话可说。这该怨什么?“在马尔门的沙滩上。我能联结起虚空和虚空。呵,脏手上的破碎指甲。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无所期望。”    啦啦于是我来到迦太基烧呵烧呵烧呵烧呵主呵,救我出来主呵,救我烧呵四、水里的死亡扶里巴斯,那腓尼基人,死了两星期,他忘了海鸥的啼唤,深渊里的巨浪,利润和损失。     海底的一股洋流低语着啄他的骨头。就在一起一落时光他经历了苍老和青春的阶段而进入旋涡。     犹太或非犹太人呵,你们转动轮盘和观望风向的,想想他,也曾象你们一样漂亮而高大。五、雷的说话在汗湿的面孔被火把照亮后在花园经过寒霜的死寂后在岩石间的受难后还有呐喊和哭号监狱、宫殿和春雷在远山的回音振荡以后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多少带一点耐心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有石而无水,只有砂石路砂石路迂回在山岭中山岭是石头的全没有水要是有水我们会停下来啜饮在岩石间怎能停下和思想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子里要是岩石间有水多么好死山的嘴长着蛀牙,吐不出水来人在这里不能站,不能躺,不能坐这山间甚至没有安静只有干打的雷而没有雨这山间甚至没有闲适只有怒得发紫的脸嘲笑和詈骂从干裂的泥土房子的门口           如果有水而没有岩石如果有岩石也有水那水是一条泉山石间的清潭要是只有水的声音不是知了和枯草的歌唱而是水流石上的清响还有画眉鸟隐在松林里作歌淅沥淅沥沥沥沥可是没有水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我算数时,只有你我两个人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总看见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旁裹着棕色的斗篷蒙着头巾走着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谁?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好似慈母悲伤的低诉那一群蒙面人是谁涌过莽莽的平原,跌进干裂的土地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线那山中是什么城破裂,修好,又在紫红的空中崩毁倒下的楼阁呵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维也纳、伦敦呵,不真实的一个女人拉直她的黑长的头发就在那丝弦上弹出低诉的乐音蝙蝠带着婴儿脸在紫光里呼啸着,拍着翅膀头朝下,爬一面烟熏的墙钟楼倒挂在半空中敲着回忆的钟,报告时刻还有歌声发自空水槽和枯井。在山上这个倾坍的洞里在淡淡的月光下,在教堂附近的起伏的墓上,草在歌唱那是空的教堂,只是风的家。它没有窗户,门在摇晃,干骨头伤害不了任何人。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咯咯叽咯,咯咯叽咯在电闪中叫。随着一阵湿风带来了雨。恒河干涸,疲萎的叶子等待下雨,乌黑的云在远方集结,在喜马万山上。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于是雷说话了哒哒塔:我们给予了什么?我的朋友,血激荡着我的心一刹那果决献身的勇气是一辈子的谨慎都赎不回的我们靠这,仅仅靠这而活着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盖的记忆里或在尖下巴律师打开的密封下在我们的空室中哒哒亚德万:我听见钥匙在门上转动一下,只转动了一下我们想着钥匙,每人在囚室里,想着钥匙,每人认定一间牢房只在黄昏时,灵界的谣传使失意的考瑞雷纳斯有一刻复苏哒哒密阿塔:小船欢欣地响应那熟于使帆和摇桨的手海是平静的,你的心灵受到邀请会欢快地响应,听命于那节制的手     我坐在岸上垂钓,背后是一片枯乾的荒野,是否我至少把我的园地整理好?伦敦桥崩塌了崩塌了崩塌了于是他把自己隐入炼狱的火中何时我能象燕子——呵燕子,燕子阿基坦王子在塌毁的楼阁中为了支撑我的荒墟,我捡起这些碎片当然我要供给你。海若尼莫又疯了。哒嗒。哒亚德万。哒密呵塔。    善蒂,善蒂,善蒂。(1922)灰星期三节艾略特查良铮 译(选一首)因为我不希望再转动因为我不希望因为我不希望转动企求这些人的赠与和那些人的富裕我不再努力去争取这些事情(为什么老鹰还要展开翅膀?)为什么我要哀伤那日常的王朝的消失的权柄?因为我不希望再知道那有作为的一刻的脆弱的荣耀因为我不去想因为我知道我将不会知道那一个真正的暂刻的权柄因为我不能到那儿去啜饮尽管树在开花,泉水在流,因为一切都不再有,因为我知道时间总是时间地方总是而且只是地方所谓真实的只在某个时间并只在某个地方是真实的我高兴事情是现在这样我弃绝圣者的脸我弃绝真理之声因为我不能希望再转动因此我欢欣于建立某些结构以便在那上面欢欣企求上帝给我们仁慈吧我企求让我忘记这些使我对自己讨论得太多解释得太多的事体因为我不希望再转动就让这些话来回答那已做过和不再做的一切吧愿审判我们不要过重因为这些翅膀不再是飞翔之翼只不过用来拍击空气这空气而今完全变小和干枯比意志更小更干枯教给我们关心和不关心交给我静止坐着。为我们罪人祈祷吧!在此刻和死时为我们祈祷吧,在此刻和死时。查良铮注:“灰星期三”是复活节前基督教40天大斋期的第1天。这一天在教堂礼拜时,牧师在教众额上用灰画一十字,并且向他说:他不过是灰尘,终究也将化为灰尘。在《创世记》中,上帝也向亚当说过类似的话(第3章,第19节)。在战争时期——十四行诗组,附《诗解释》奥登   一  从岁月的推移中洒落下种种才赋,芸芸众生立刻各分一份奔进生活:蜜蜂拿到了那构成蜂窠的政治,鱼作为鱼而游泳,桃作为桃而结果。  他们一出手去尝试就要成功了,诞生一刻是他们仅有的大学时期,他们满足于自己早熟的知识,他们安守本分,永远正确无疑。  直到最后来了一个稚气的家伙,岁月能在他身上形成任何特色,使他轻易地变为豹子或白鸽;  一丝轻风都能使他动摇和更改,他追寻真理,可是不断地弄错,他羡慕少数的朋友,并择其所爱。   二  他们不明白那为什么是禁果。它没有教什么新知识。他们藏起了自傲感,但在受责备时并不肯听取什么,并确切地知道在外面该怎么来。  他们离去了:立刻,过去所学的一切都从记忆里隐退;现在,他们不再能理解那些一向帮助过他们的狗,那常和他们策谋的溪水哑然无声。  他们哭泣,争吵:自由真是奔放不羁在前面,“成熟”,当儿童向上攀登的时候,却像地平线从他们眼前退避。  危险增加了,惩罚也日渐严刻;而回头路已由天使们把守住,不准诗人和立法者通过。   三  只有嗅觉能有感情让人知道,只有眼睛能把一个方向指出;泉水的说教本身是孤立的;飞鸟并无意义,只有谁把它作为食物  猎取和命名,牠便成了谁的投影。他在喉咙里感到兴趣,并且发现,他能够派他的仆人去到树林中,或仅以声音吻得他的新娘狂欢。  它们繁殖得像蝗虫,遮盖了绿色和世界的边沿:他感到沮丧,因为他终于被他创造的一切所支配;  对他没见过的事物他恨得发火,他懂得爱,却没有爱的适当对象,他感到的压迫远远超过了以往。   四  他留下来,于是被囚禁于“占有”中。四季像卫兵一样守卫他的习性,山峰为他选择他孩子的母亲,像一颗良心,太阳统治着他的日程。  在远方,城市里他年轻的弟兄过着他们高速度的反常的生涯,他们无所信仰,却很悠游自在,对待外乡人像对待一匹爱马。  而他的变化不多,他只从土地获得他的色泽,而且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牛羊。  城里人认为他吝啬、单纯而土气,诗人哭了,在他身上看到真理,压迫者则把他奉为一个榜样。   五  他的举止大方是一个新发明:因为生活是迂缓的,大地需要豪放,他便以骏马和刀吸引少女的注目,他成了富豪、慷慨和无畏的榜样。  对于年青人,他来得有如救星,他们需要他以摆脱母亲的牢宠,从长途的迁移中他们变得机智,在他的营火旁看到人人是弟兄。  但大地突然变了:人们不再需要他。他成了寒酸和神经错乱的人,他开始饮酒,以鼓起勇气去谋杀;  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偷窃,变成了法律和秩序的赞颂者,并且以整个的心憎恨生活。   六  他观察星象,注意雁群的飞翔,江河的泛滥或帝国的覆没,他作过预言,有时尚能应验,只要幸而言中,报酬倒很不错。  在认识真理前,他就爱上真理,于是一马冲进了幻想之邦,意欲以孤独和斋戒向她求爱,并嘲笑那以手侍奉她的情郎。  然而真理──他绝无意去蔑视她,他总在倾听她的声音;而当她朝他召唤时,他就俯首听命,  跟着她走去,并注视她的眼睛;其中看到人的一切弱点的反映,也看到自己和别人没有两样。   七  他是他们的仆人──有人说他是瞎的──并且在他们的面容和财物间服役;他们的感情集中于他像一阵风发出歌唱:他们便叫道:“歌者是上帝。”  于是崇拜他,并把他另眼看待,这使他虚荣起来,终于变得狂妄:竟把他的心和脑对每件内部的暴政所发的小小颤抖都错认是歌唱。  歌声不再来了:他不得不制造它。他是多么精心构制着每节歌曲!他拥抱他的悲哀像一块田地,  并且像一个杀人凶手过闹市;他注视着人群只引起他的厌腻,但若有人皱眉而过,他就会战栗。   八  他把他的领域变为一个汇合点,并且培养出一只宽容的冷眼,又形成兑换钱币者的灵活面容,从而找到了平等的概念。  对他的时钟说,陌生人都是兄弟,他以他的楼塔构成人的天空;博物馆像箱子贮藏着他的学识,报纸像密探把他的钱跟踪。  它增长得太快了,布满他的生活,以至他忘了一度要挣钱的意图,他凑到人群里只感到孤独。  他过得豪奢,没有钱也应付得了,却不能找到他为之付款的泥土,虽知到处是爱,他却无法感到。   九  他们死了,像尼姑进入关闭的生活,连最穷的都失掉些什么;迫害不再是事实;自我中心的人们采取一种甚至更极端的姿态。  那些类似王者和圣徒的人也分布到远洋外和树林里,他们到处触及我们公开的悲哀,空气,江河,地域,我们的性别和道理;  当我们选择时,就以这些为营养。我们带回他们,答应把他们解放,可是既然我们不断地背叛他们,  从我们的声音中,他们听到他们的死亡的哀悼,但从我们的知识中知道我们能恢复他们自由,他们将欢笑。   十  他幼年时能受到最智能的人宠爱,他感到和他们熟稔得像夫妻一般,穷苦人把积存的分文都拿给他,殉道者则把生命当作礼物奉献。  然而谁能够坐下来整天和他玩耍?还有其它迫切的需求:工作和床;于是他们建立了美丽的岩石宫殿,把他留在那儿去受膜拜和宴飨,  但是他跑了。他们竟盲目得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劳作,一起谈话和成长,有如一个邻舍。  那些宫殿成了恐惧和贪婪的中心;穷人在那里看到了暴君的城堡,而殉道者看到重现的刽子手的面貌。   十一  他从他的宝座上,以深邃的智能俯视着那看守羊群的卑微少年,并派遣一只鸽子;鸽子独自飞回。那少年虽爱这乐调,却很快就困倦。  但他为少年规划了远大的前程:现在,当然,他的责任是要强迫;因为以后少年将会爱上真理,并且知道该感激谁。于是鹰降落。  这却不成功:他的谈话很腻人,使少年听得打呵欠,呼哨,做鬼脸,终于从严父般的拥抱中挣脱了身;  但少年却愿意随着鹰的指引走到任何地方去;他崇拜牠并从牠学到许多杀戮的门径。   十二  一个时代结束了,那最后的救世主懒散不欢而寿终正寝;他们感到轻松:那巨人的大腿肚不再在黄昏时分突然投下影子在那户外的草坪。  他们平静地睡着;当然,在沼泽地带随处都有不传种的龙在奄奄待毙。但不过一年,野径就在荒原上消失了,山中精灵的敲山声也归于沉寂。  只有雕刻家和诗人有一些忧伤,还有魔术团里精明的一班人马也埋怨地走开了。那被击溃的力量  却喜于自己化为无形而自由活动:它冷酷地把迷途走来的男儿击倒,奸污着女儿们,并把父辈逼得发疯。   十三  当然要歌颂:让歌声一再扬起歌唱那在古瓶或脸上的生命,歌颂那植物般的耐性,动物般的优美,有些人快乐过,曾经诞生过伟人。  但听听早晨底伤痛的哭泣,你就明白:城市和人纷纷沉落;不义者的意愿从没有丧失威力;而一切王子仍旧必须使用相当高贵的团结的谎言。  历史用它的悲哀来对抗我们的高歌,“乐土”从未有过;我们的星只暖育出一个尚未证明其价值的有希望的民族;  快带的新西方落了空;巨大,然而错误这默默的花一般的人民已经很久在这十八个行省里建设着地球。   十四  是的,我们要受难,就在此刻;天空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痛苦是真实的;探照灯突然显示了一些小小的自然将使我们痛哭。  我们从来不相信它们会存在,至少不存在我们这里。它们突地像丑恶的、久已忘却的记忆涌来,所有的炮像良心一样都在抗击。  在每个爱社交、爱家庭的眼睛后一场私下的屠杀在进行摧毁一切妇女,犹太人,富翁和人类。  山峦审判不了我们,若我们说了谎。我们是地面的居民;大地听从着智能的邪恶者直到他们死亡。   十五  引擎载运他们横越天空,他们自由而孤立得有如富豪;又像学者般淡漠,他们只能把这呼吸的城市当作需要  他们施展技能的目标,而从未想到飞行是由他们憎恨的思想产生,更没有看到他们自己的飞机总是想推进到生命的领域中。  他们选择的命运并不是他们的岛所强加的。尽管大地教给了我们适当的纪律,但任何时候都可能  背离自由而使自己受到束缚,有如女继承人在母亲的子宫里,并像穷人的处境那样孤苦无依。   十六  这儿战争像纪念碑一样单纯:一个电话机在对一个人讲话;地图插着小旗说明已派去军队;一个仆役端进牛奶。有一个规划  专为让活人恐惧生活而制定:该中午渴的,却在九点就渴了,还能既失踪又存在,想念着妻子,而且,和观念不同,能过早地死掉。  但人虽死了,观念可能是对的,我们能看到成千个面孔为一个谎言所燃烧和鼓动,  而地图真能指出一些地方,那儿的生活如今十分不幸:南京,达豪集中营。胡桑按:达豪集中营,Konzertrationslager Dachau,在德国慕尼黑。   十七  他们存在,受苦,不过如此而已。一条绷带掩盖着每人活力之所在;他们对于世界的知识只限于器械以种种方式给他们的对待。  他们各处躺着,彼此相隔如世纪;真理对他们来说,就是能受多少苦;他们忍住的不是我们的空谈,而是呻吟,他们遥远如植物,我们是站在他处。  因为,谁在健康时能成为一只脚?连一点擦伤,只要一旦治好了,我们就忘却,但只喧腾一会儿,  并相信那不受伤者的共同世界,而不能想象孤独。唯有幸福能分享,愤怒也可以,还有那爱之思想。   十八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遗弃,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提起。  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没有重要的知识在他的头壳里丧失。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永远消逝。  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胡桑按:此诗卞之琳译为《他用命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场所》,屠岸译为《他效命于远离文化中心的野地》。   十九  然而在晚间,重压之感消失了,下过了一阵雨,顶峰聚向焦点;在草坪和培植的花朵上飘浮过有高度教养的人士的会议。  园丁们见他们走过,估计那鞋价;一个汽车夫在车道上拿着书本瞧,等待他们把要交换的意见说完;看来这正是一幅私生活的写照。  在远方不管他们如何蓄意为善,军队拿着一切制造痛苦的器械正等待着他们一句失误的语言;  一切有赖于他们迷人的举止:这年轻人遍遭杀害的一片焦土,这些哭泣的妇女和惶恐的城市。胡桑按:此诗杜运燮曾译,译名为《<战时>十四行体组诗第十九首》。   二十  他们携带恐怖像怀着一个钱包,又畏惧地平线仿佛它是一门炮,所有的河流和铁路像逃避诅咒,都从近邻的情谊向各方逃跑。  他们紧紧拥聚在这新的灾祸中,像刚入学的儿童,轮流地哭叫;因为空间有些规则他们学不会,时间讲的语言他们也掌握不了。  我们活在这里,在“现在”的未打开的悲哀中;它的范围就是我们的内容。是否囚人应该宽恕他的囚居,  是否未来的时代能远远逃避开但仍感到它源于每件发生过的事情,甚至源于我们?甚至觉得这也不坏?   二一  人的一生从没有彻底完成过,豪迈和闲谈将会继续存在;但是,有如艺术家感到才尽,这些人行走世间,自知已经失败。  有些人既难忍,又驯服不了青年,不禁悼念那曾治世的受了伤的神话,有些人失去了他们从未理解的世界,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应受的惩罚。  “丧失”是他们的影子和妻子,“焦虑”像一个大饭店接待他们,但只要他们有所悔恨,那也是无可规避;  他们的一生就是听禁城的召唤,看陌生人注视他们,愉快而好奇,而“自由”则在每家每棵树上为敌。   二二  单纯得像一切称心的梦呓,他们使用心灵幼稚的语言告诉臂力需要欢乐;那些临死的和即将告别的情人把话听完  必然呼哨起来。他们从不过时,而反映着我们处境的每一变化,他们是我们一切行动的证据,他们直接和我们的迷惘对话。  试想今年在台上的人最喜欢什么:当奥地利灭亡,中国已被遗弃,当上海在燃烧,特鲁埃失而复得,  法国向全世界申诉她的立场:“到处都有欢乐。”美国向地球说:“你是否爱我像我爱你一样?”   二三  当通讯的一切工具和手段都证实我们的敌人的胜利;我们的堡垒被突破,大军已后撤,暴力流行好似一场新的瘟疫,  而虐政这个魔术师到处受欢迎;当我们懊悔何必出生的时候,让我们记起所有似乎被遗弃的。今晚在中国,让我想着一个朋友: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①直到他的一切才能体现于米索,②于是一举把他的整个奉献,怀着完成者的感激之情,他在冬夜里走出,像一个巨兽,去抚摸了那小小的钟楼。查良铮注:①②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指的奥地利诗人莱纳·马利亚·里尔克(1875—1926)。米索在瑞士,是一座别墅,里尔克于1922年在那里写成了他的后期代表作《杜伊诺哀歌》。本诗最后两行中的意象是作者自己描写当时心情时使用的。胡桑按:此诗卞之琳译为《当所有用以报告消息的工具》,屠岸译为《当新闻报道的所有工具全都》。   二四  不,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后继者建造了每条强制的大道和广场,以便使人只能够回忆和惊讶;是真正孤独的,负有罪疚在心上,  而要一切永远如此继续下去:不被爱的总得留下物质遗迹。但前者要的只是我们的好脸色,并定居其中,知道我们将不会记起  我们是什么人,或我们为何被需要。土地滋生他们有如海湾滋生渔夫,或山坡滋生牧人;他们结子而成熟。  那种子附着我们,甚至我们的血都能使他们复活;他们又成长起来,抱着对花和潮的愿望,温和而愉快。   二五  没有恩赐:我们得寻找自己的法律。巨厦在阳光下互相争夺着统治;在它们背后,像一片悲惨的植物蔓延着穷人矮小的萎缩的房子。  没有任何命运指定给我们,除了这身体,一切都不确定;我们计划改善自己;唯有医院使我们想到人的平等。  这里确实爱孩子,甚至警察也如此;孩子体现着大人变为孤独以前的年代,而且也将迷途。  只有公园里军乐咚咚的震响,预告着未来的安乐的王朝。我们学会了怜悯和反抗。   二六  总是在远离我们的名字的中心是那小小的爱情工厂:是的,但我们关于古代的庄园,久已拋弃的愚蠢和儿童的游戏又想得如何天真。  只有贪利的人才预见一种奇特的不能销售的产品,一种能迎合风雅少年的什物;只有自私的人才把每个不实际的乞丐看做圣者。  我们不相信是我们自己设计了它,它是我们雄伟计划的一个枝节,不费什么事,我们并没有注意它。  灾祸来了,于是我们惊异地发现自工厂开工后,它是唯一的设计在整个循环中呈现持续的盈利。   二七  游荡和失迷在我们选择的山峦中,我们一再叹息,思念着古代的南方,思念着那温暖赤裸的时代,本能的平衡,和天真无邪的嘴对幸福的品尝。  睡在茅屋中,呵,我们是如何梦想着参加未来的光荣舞会;每个曲折的迷途都有一个规划,而心的熟练的动作能永远永远跟踪它无害的道路。  我们羡慕那些确切的溪水和房舍,但我们已订约要给“错误”做学徒,从没有像大门那样安详而赤裸,  也永不能像泉水那样完美无缺;我们为需要所迫,生活在自由中,是一族山民卜居在重叠的山峰。诗解释季节合法地继承垂死的季节;星体在太阳的广大和平的翼护下继续着他们的运行;灿烂的银河  永远无阻地旋转,像一个大饼干:被他的机器和夏日花朵围绕的人在他的小地球上,渺小的他却在思考  整个宇宙,他就是它的法官和受害者,这一奇怪角落的珍异生物在注视使它的族类和真理都微不足道的  各条巨大的轨道。前脑的发育确是有功:人不像酸浆、介或虫戚①消失在一湾死水,他没有像巨型的蜥蝪一样灭亡。  他的软虫一般无骨的祖先会惊愕于他直立的地位,乳房,和四心室的心,这都是在母亲荫蔽下秘密的进化。  “活着就很好,”命定者说,“尽管活得悲惨,”而从关闭的父母圈子走出的年青人,对他的不肯定、肯定的年代提出了  无限的焦虑和辛劳的时间表,但他们只感到初获得自由的欢欣,只感到新的拥抱和公开谈论的快乐。  但生存和哭泣的自由从不能令人满足;风围绕我们的悲伤,无遮的天空是我们一切失败的严肃而沉默的见证。  这里也一样:这个幽默而少毛的民族像谷子一样继承着这许多山谷,塔里木抚育他们,西藏是屏障他们的巨石,  在黄河改道的地方,他们学会了怎样生活得美好,尽管常常受着毁灭的威胁。多少世纪他们恐惧地望着北方的隘口,  但如今必须转身并聚拢得像一只拳头,迎击那来自海上的残暴,敌人的纸房子表明他们源起于一些珊瑚岛屿;  他们甚至对自己也不给予人的自由,而是处于孤僻的暴君对大地的幻梦中在他们猩红的旗帜下被静静地麻痹着。  在这里,危险促成了一种国内的妥协,内部的仇恨已化为共同面向这个外敌,御敌的意志滋长得像兴起的城市。  因为侵略者像法官似地坚决而公正,在乡村的小径,从每个城市的天空他的愤怒既爆发给富人,也爆发给  那居住在贫穷之裂缝里的一切人,既对那回顾一生都是艰辛的,也对那天真而短命的,其梦想产生不了子孙的。  当我们在一个未受损害的国际地区,把我们欧洲人的影子投在上海,安全地行经银行间,显然起脱世外,  在一个贪婪社会的种种碑记下,伴着友人,兼有书和钱和旅客的自由,我们却被迫意识到我们的避难所是假的。  因为这使虹口变为一片恐怖和死寂,使闸北变为哀嚎的荒原的物质竞争只是一场大斗争的本地区的变种;  这场大斗争已经席卷了一切人们:老的,少的,多情的,多思的,手巧的,还包括那些认为感情是一种科学的,  那些把研究一切可增添和比较的当做毕生之乐的,和那些头脑空旷得像八月的学校的,那些强烈要求行动  以致连念一个字都不安地低语的,一切在城市、荒漠、海船、港口房舍的,那些在图书馆发现异邦人的往事的,  那些在一张床上创造自己的未来的,各怀自己的财宝在笑声和酒杯中自信的,或像水老鸦般发呆和孤独的,  都已使他们的全部生活深深卷入。这只是一个战区,一个阶段的运动,而那总体战是在死者和未生者之间,  在真实和伪装之间进行。对那从事创造、传达和选择,并且唯有他意识到“不完美”的稀见的动物,这战争在本质上是永恒的。  当我们从幽室里出来,在劳丰饮冰室的温暖的阳光下眨着眼睛,想到大自然确是人类的忠诚可喜的近亲,  就在这时候,在每一块土地上敌对的人们对峙着,原来我们早已深入到发生伤亡的地域以内。  如今世界上已没有区域性的事件,没有一个种族存在而无它的档案;机器已教我们知道:对那无人道的、  落后的、除非报以绝对粗暴的否决就不懂得讲理的愚昧社会来说,我们的颜色、信仰和性别都是等同的  争端只有一个,有的制服是新的,有的转变了阵营;然而战役在继续:仍未获得的是“仁”,那真正的人道。  这是历史上第三次大幻灭的世纪;第一次是那蓄奴帝国的崩溃,它的打呵欠的官吏问道:“什么是真理?”  在它废墟上升起了明显可见的教堂:为人世共同失败感团结起来的人们在它们的巨大阴影下像旅人结营而居,  他们确实的知识是那永恒之域:那里有不变的幸福在迎接信徒,也有永远的恶梦等待吞噬怀疑者。  在教堂下,一群知名和无名的工作者并无他意,仅由于使用他们的眼睛,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却破坏了信仰;  只用一颗中立垂死的星代替了它,没有正义能来访问。自我是唯一的城,每人在这囚室里寻索他的安慰和苦痛;  肉体只成了一架有用而得宠的机器,听从爱的使唤和管理家务,而头脑在它的书斋中同它自己的上帝对谈。  早自残忍的土耳其人攻下君士坦丁堡,早自加俐略自言自语说:“但它是在移动,”早自笛卡尔想“我思故我在”,──那时起  即已在冲刷着人心的浪波,在今天已经力竭,并静静地退去了,而被退潮卷去的男女是不幸的。  在过去,智力从没有如此发达过,心灵也没有如此受压抑。人的领域变得像森林一样敌视友善和感情。  由无害的牧师和儿童发明的机器,像磁石般把人们从大地和泥土吸到煤矿的城市,来享有一种自由──  使节欲者得以和无地者狠狠讲价,由于这一行动而播下了仇恨的种子,长期孕育在破屋和煤气灯的地下室里,  它终于堵塞了我们情谊的信道。老百姓尝到了他们殖民的苦难,这知识使他们疏远开,像得了羞涩病;  心情疑惧的富人们踱来踱去在他们窄小的成功的天井里,每人的生活方式都被扰乱;像窗台一样闯入,  恐惧筑起巨大的峰峦,对外面世界投下沉重的,使鸟沉寂的阴影,像雪莱,我们的悲哀对着峰峦叹息,  因为它把我们所感的和所见的隔开,把愿望和事实隔开。那十三个快乐伙伴如今变得阴沉,像山民一般争吵起来。  我们在地面游荡,或从床到床迷误地寻找着家;我们失败而哀叹已丧失的年代,向往于那时,“因为”还没有变成“好象”,  “可能”也还不是严峻的“一定”。卑鄙者们听到我们哭,那些粗暴者原想以暗杀平息我们的罪,已经利用我们的愿望了。  他们从各方面提出无耻的建议,如今在那具有康瓦尔形的天主教国家(欧洲起初在那里成为骄傲的名称),  在阿尔卑斯北,在黑发变为金发的地方,在德国,它那沉郁的平原像是讲坛,没有一个中心,而今那无耻的呼声最响亮,  现在,在我们附近的这整齐的火山顶上,(由于黑流,这里看不到塔斯卡洛拉海)呼声比较安静,但也更不人道,更骄矜。  通过有线电、无线电和各种拙劣的翻译他们把他们简单的信息传给世界:“人类如果放弃自由,便可以团结。  “国家是实在的,个人是邪恶的,暴力像一只歌曲能协调你们的行动,恐怖像冰霜能止住思想的潮流。  “兵营和野营将是你们友善的避难所,种族的骄傲将像公共纪念碑一样耸立,并把一切私人的悲哀予以没收和保存。  “把真理交给警察和我们吧;我们知道善;我们能建立时间磨损不了的至善的城,我们的法律将永远保护你们像环抱的山,  “你们的无知像凶险的海可以避邪,你们将在集体的意志中完成自己,你们的孩子天真可爱,和野兽一样。”  所有伟大的征服者都坐在他们的讲坛上,赋与那讲坛以他们实际经验的分量:有焚燃学者的书籍的秦始皇帝,  有疯人查卡,他把男女分隔起来,还有认为人类应被消灭的成吉斯汗和统治者戴奥克利先生,都热烈发言。  拿破仑在鼓掌,他曾发现宗教有益,还有其它人,或则欺骗过人民,或则能说“我将促其必行”的,如矮子菲德里克。  许多著名的文书也支持他们的纲领:那对一般人失望的好人柏拉图忧郁而迟疑地在他们的宣言书上签了名,  商君赞成他们“没有隐私”的原则,“君主论”的作者将诘问,霍布斯将向能概括的黑格尔和安静的波桑奎游说。  每个家庭和每颗星心灵都浮动了,大地在辩论,肥沃的新月争论着;连通向某地的中途小城,那被飞机  现在施加肥料的沙漠中的花朵都为此而争吵;在有高海潮和能行船的河口的遥远的英国也是这样;  在西欧,在绝对自由的美国,在忧郁的匈牙利,和机伶的法国(嘲笑曾在那儿扮演过历史的角色);  这里也一样;这些耐心的、被大米养育又被封建堡垒的道德守卫着的家庭,有成千户相信,上百万在信仰的途中。  我们的领袖毫无办法,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白费心机,弄巧成拙的骗子,只知乞灵于画廊的祖先,仍在追求那  久逝的光荣,但它的利息已经潜逃。正如华伦海特在赛尔西阿王国的一角会低声说到他一度测量过的夏季。  尽管如此,我们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人类的信念,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他们的三餐,  也没有注意到死亡或老年已经来临,只为自由做准备,好似郭熙准备灵感,他们静静期待它好似盼望着贵宾。  有的用孩子的坦率目光看着虚伪,有的用女人的耳朵听着邪恶、不义,有的选择“必然”,和她交媾,她诞生了自由。  我们有些死者是著名的,但他们不理。恶总是个人表现和奇伟壮观的,但善需要我们一切人的生活作证,  而且,仅仅使其存在,就必须把它当做真理、自由或幸福来分享(因为,什么是幸福,如果不能在别人的脸上看到欢乐?)  他们并不像那些为了证明自己富有而只种瓜的人,他们不是作为特别高贵者而被人记忆;当我们赞誉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警告地摇摇头,教训我们应感激那卑贱者的无形学府,是这些卑贱者们多少世纪以来做出一切重要的事情。  而且像平凡的景色环绕着我们的斗争,而且熟稔我们的生活,又像风和水与染红每次日落的死者之灰相融合;  给了我们以面对敌人的勇气不只在中国的大运河,或在马德里,或在一个大学城的校园里。  而且在每个地方帮助我们:在恋人的卧房,在白色的试验室,学校,公众的集会上,使生命的敌人受到更激烈的攻击。  如果我们留心听,我们总能听到他们说:“人不会像野兽般天真,永远也不会,人能改善,但他永远不会十全十美,”  “唯有自由者能有做诚实人的意向,唯有诚实者能看到做正直人的好处,只有正直者能有做自由人的意志。  “因为社会的正义能决定个人自由,有如睛朗的天能诱人研究天文,或沿海的半岛能劝人去当水手。  “你们空谈自由,但不公正;而今敌人戳穿了你们的谎言,因为在你们的城市里,只有步枪后面的人才有自由的意志。  “你们双方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建立一个统一的世界,欧洲一度就是那样:冷面的亡命者曾在那儿写过三幕喜剧。  “别悲叹它的衰亡吧;那贝壳太约束:个人孤立的年代已有了它的教训,而且为了启蒙之故,那也是必要的。  “今天,在危急的血腥的时刻的掌握中,你不打败敌人就自己死亡,但请记住,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能主宰生命,  “只有一颗完整和快乐的良心能站起并回答他们苍白的谎;是在正直人中间,也只有在那里,团结才与自由相符合。"  夜幕降临在中国;巨大的弓形的阴影移过了陆地和海洋,改变着生活,西藏已经沉寂,拥挤的印度冷静下来了,  在种姓制度下瘫痪不动,尽管在非洲植物界仍然像幼雏一样茁壮生长,而在承受斜射光线的城市里,幸运者  在工作,但大多数仍知道他们在受折磨。黑夜快触到他们了:夜底细微跫音将在夜枭的敏锐耳朵里清晰地振荡,  而对焦急的守卫则是模糊的。月亮俯视着战场上像财宝一样堆积的死者,还有那些在短促拥抱中毁灭的恋人,  还有载着海上亡命者的船只;在寂静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吶喊声投入到茫然无感的空间,它从不间断或减弱,  压过树林与河流的永恒的喋喋,也倔强得超过华尔兹催眠的回答,或把树林化为谎言的印刷机的轧轧声;  我现在听到它发自上海,在我周身缭绕,并和那战斗的游击队的遥远呼唤交溶,这是人的声音:“哦,教给我们摆脱这疯狂。”  打乱这冰冷的心的文质彬彬吧,再一次强迫它变为笨拙而生气勃勃,对它受过的折磨做一个哭泣的见证。  从头脑中清除成堆耸人听闻的垃圾,纠集起意志的失迷而颤抖的力量,把它仍集合起来,再散布在大地上,  直到有一天,作为我们这星体的供献,我们能遵从正义的清楚的教导,从而在它的激扬、亲切而节制的荫护下,人的一切理智能欢跃和通行无阻。胡桑按:① 据《穆旦译文集》第四卷,此处的译文“虫戚”为单字,从虫从戚,字库无此字。探索(十四行诗组,选十首)奥登门从这里出现穷人的未来,不可解的谜,刽子手和规定,还有发脾气的女皇,或者红鼻子小丑把愚人来愚弄。大人物在昏黄中注视它,可别不慎放进一段隐私生活,一个传教士般龇牙笑着的寡妇,一声咆哮引来的轩然大波。我们害怕时用一切堵住它,我们死时则敲击着门格,由于偶然打开一次,它使得巨大的阿丽思看见了奇境,在阳光下等待着她,而且,由于自己太小,使她哭得伤心。准备在事情开始的几周以前,一切已在最精于此道的工厂里预订,那能测定种种古怪事件的仪器,和一切能润肠或润心的药品。当然还有表,来观测“不耐”飞去,防黑暗有灯,防日光则有遮光屏;不详之感坚持要有一杆枪和彩色珠子来安慰野蛮的眼睛。从理论上讲,他们在“预计”上很正确,假如有什么尴尬的事情发生;不幸,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困境:谁都不该把药交给放毒者,或把精巧的机械交给魔法师,更不要把枪交给讨厌的厌世者。诱惑之一他羞于作自己的悲哀的宠儿,于是参加了一伙喧腾的传说,他的魔术师的才干很快地,使这群稚气的幻影都由他掌握;那魔力把市区的畸形化为公园,又把他的饥饿化为罗马的宴飨,一切时刻都坐上出租汽车,孤独成了黑暗中他阿谀的女皇。但假如他愿望的不是这么辉煌,黑夜就会像野兽在身后尾随,把他恫吓,所有的门都喊“防贼!”而当真象遇见他并伸出她的手,他就惺惺然靠紧他夸张的信念,并且像受虐待的儿童悄悄溜走。诱惑之二他使用一切关怀的器官注意到王子们如何走路,妇孺们说些什么,他重又打开他心中古老的坟墓去学习死者一死以抗拒的法则。于是不太情愿地达到如下结论:“所有书斋的哲人都胡说八道;爱别人就是使混乱更加混乱;同情之歌只是魔鬼的舞蹈。”于是他对命运鞠躬,而且很亨通,不久就成了一切人之主;可是,颤栗在秋夜的梦魇中。他看见:从倾圮的长廊慢慢走来一个影子,貌似他,而又被扭曲,它哭泣,变得高大,而且厉声诅咒。塔这是为了古怪人的一种建筑;天庭就如此被恐惧者攻取,正如少女曾一度不自觉地把她的童贞标榜得好似上帝。这儿,在黑夜,当胜利的世界睡了,失意的爱情在抽象思考中燃烧,亡命的意志借助史诗回到政治,在诗中让它的背叛者哭嚎。但许多人希望他们的塔变为井;因为害怕淹死的会死于干渴,那洞察一切的会自己变为无形:这儿,陷于自己幻术的大魔术家渴盼一种天然的境界,不禁对着过路的人叹息道:“要谨防魔法!”冒失者他们看到,每一个情况都指明要有童贞才能把独角兽①诱陷,却没有注意那些成功的贞女,大多数都有一张丑陋的脸。英雄确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猛,但都没注意到他特别的童年,瘸腿的天使曾经教他如何对失足跌跤予以恰好的防范。因此,他们仅凭着擅自的猜测,独自走上了并非必行的途程,半途就走不下去了,只好伴着沙漠的狮子定居在某个洞中;不然就改道而行,勇敢得荒谬,遇见吃人的恶魔,并且变为石头。②查良铮注:①在西方,独角兽象征耶稣,或“真理的福音”。传说捕获独角兽者必须先在它的洞口置一童贞少女,独角兽见她便伏于脚下,听任捕捉。②“石头”,据希腊神话记载:宇宙的主宰原是泰坦族巨人克罗诺斯,他有六个儿子,后因儿子反叛他,他便把他们陆续吃掉,只有一子宙斯被母亲变为石头,没有被吃,并且终于推翻其父而成为宇宙的主宰。职业半信半疑地,他呆视着那官员,满有兴味地把他的名字填进声请受难而被拒绝的人的名单。笔已停止书写,虽然要当殉道者已经太迟了,但还有个位置是当一名冷言热语的招引者:用大人物的小缺点的笑谈来测验年青人有没有决心,用嘲笑的赞扬叫热心人羞惭。虽然镜子暂时可能很讨厌,女人和书本该教给他的中年一种家常的防御的机智,以堵截一些冷场,并且用一个世故的微笑关住他慢步的狂热。道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附录增添到寻道的百科全书。既有字义的注释,也有科学的解答,还有插图的普及课本,拼法也现代化。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英雄该怎么做:他必须挑选老马,忌酒和规避女色,而且要物色搁浅的鱼,对牠表示友好;现在谁都认为,只要他存心就能找到一条道路穿过荒原,直抵岩石间的教堂,准可以看见三条彩虹或星钟的幻相。却忘了提供这情报的人大多结过婚,而且喜欢钓鱼,有时也喜欢骑马飞奔。而这样获得的任何真理怎么靠得住:只凭观察自己,而后再插进一个“不”?冒险以前,别人曾由正路向左转,但那只是在外界的抗议下:忿惫的强盗被法律判为非法,麻疯病人被受惊者所惊吓。现在,没有谁指控这些人有罪,他们看来没有病:旧友们吃惊而难过地看到他们像大理石从高谈阔论滑到默默无闻中。一般人更紧紧地抱住传统、阳光和马了,因为正常人都明白为什么偶数应该把奇数撇开:无名者在自由人中不值一谈;成功者都识大体,不会试图去看看他们潜逃的上帝的脸。冒险者像陀螺,绕着他们中心的渴望转,他们沿着否定的道路走向干旱,在空虚的天空下,他们倾倒着自己的记忆像污水,在空虚的洞边他们干渴至死,却形成一滩泥沼,魔怪在那里滋生,强迫他们忘记他们的誓约所规避的美女,不过仍以最后一息赞美着荒诞无稽,他们结实而成为他们的奇迹:每种怪异的诱惑所呈现的形象都成了画家的最动人的画意;不育的妇人和火热的处女都来啜饮他们井中的清泉,并愿望在他们的名下获得孩子和情郎。查良铮题注:奥登在发表《探索》诗组时曾加一条注明如下:“《探索》的主题是常见的,神话的,像金羊毛、圣杯那样的传说里,儿童的历险故事和侦探小说里都有。这一组诗是就上述作品中的某些共有特点写出的。诗中提到的‘他’和‘他们’,应看做是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美术馆奥登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这些古典画家:他们深知它在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会产生,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并不特别想要它出现,而却在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他们从不忘记: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查良铮题注:本诗的主题是,人对别人的痛苦麻木无感。诗人在美术馆里看到勃鲁盖尔(1525—1569,尼德兰画家)的油画《伊卡鲁斯》,深感到他描绘的正是这一主题。伊卡鲁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和父亲自制翅膀飞离克里特岛,在飞近太阳时,他的翅膀由于使用蜡粘住的,蜡融化了,他也跌落海中死去。诗中描写的景色大多是勃鲁盖尔画中所有的。胡桑按:此诗作于1940年,原题为“Musée des Beaux Arts”。布鲁盖尔(Breughel)的画全名为《Fall of Icarus》,即《伊卡洛斯的坠落》。此诗薛舟、于默、桑克等译,译名同,裘小龙译为《美术馆》。桑克另译有奥登诗集《学术涂鸦》(古吴轩出版社,2005)。正午的车站奥登一列稀奇古怪的快车从南方开到,剪票栏外拥挤着人群,一张面孔──市长没准备喇叭和彩带迎接它:他的嘴角露着惊诧和怜悯的表情使游来的目光感到迷惑。天空在飞雪他抓紧手提箱轻快地走出站台来传染一个城市,呵,这个城市也许是刚刚面临它可怕的未来。查良铮题注:这首诗里所说的“南方来人”“传染一个城市”可能指的是在“慕尼黑”以后纳粹主义对西欧的外交行动。写这诗时奥登可能在布鲁塞尔,慕尼黑在它南面。悼念叶芝(死于1939年1月)奥登1他在严寒的冬天消失了: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无人迹积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水银柱跌进垂死一天的口腔。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远远离开他的疾病狼群奔跑过常青的树林,农家的河没受到时髦码头的诱导;哀悼的文辞把诗人的死同他的诗隔开。但对他说,那不仅是他自己结束,那也是他最后一个下午,呵,走动着护士和传言的下午;他的躯体的各省都叛变了,他的头脑的广场逃散一空,寂静侵入到近郊,他的感觉之流中断:他成了他的爱读者。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个城市,完全移交给陌生的友情;他要在另一种林中寻求快乐,并且在迥异的良心法典下受惩处。一个死者的文字要在活人的腑肺间被润色。但在来日的重大和喧嚣中,当交易所的兼客像野兽一般咆哮,当穷人承受着他们相当习惯的苦痛,当每人在自我的囚室里几乎自信是自由的有个千把人会想到这一天,仿佛在这天曾做了稍稍不寻常的事情。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2你像我们一样蠢;可是你的才赋却超越这一切:贵妇的教堂,肉体的衰颓,你自己;爱尔兰刺伤你发为诗歌,但爱尔兰的疯狂和气候依旧,因为诗无济于事:它永生于它辞句的谷中,而官吏绝不到那里去干预;“孤立”和热闹的“悲伤”本是我们信赖并死守的粗野的城,它就从这片牧场流向南方;它存在着,是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出口。3泥土呵,请接纳一个贵宾,威廉·叶芝己永远安寝:让这爱尔兰的器皿歇下,既然它的诗已尽倾洒。时间对勇敢和天真的人可以表示不能容忍,也可以在一个星期里,漠然对待一个美的躯体,却崇拜语言,把每个使语言常活的人都宽赦,还宽赦懦弱和自负把荣耀都向他们献出。时间以这样奇怪的诡辩原谅了吉卜林和他的观点,还将原谅保尔·克劳德,原谅他写得比较出色。①黑略的恶梦把一切笼罩,欧洲所有的恶犬在吠叫,尚存的国家在等待,各为自己的恨所隔开;智能所受的耻辱从每个人的脸上透露,而怜悯的②海洋已歇,在每只眼里锁住和冻结。跟去吧,诗人,跟在后面,直到黑夜之深渊,用你无拘束的声音仍旧劝我们要欢欣;靠耕耘一片诗田把诅咒变为葡萄园,在苦难的欢腾中歌唱着人的不成功;从心灵的一片沙漠让治疗的泉水喷射,在他的岁月的监狱里教给自由人如何赞誉。胡桑按:叶芝于1939年1月28日在法国南部逝世。奥登与两天后离开欧洲,抵达美国并定居(美国时间1月29日,法国时间1月30日)。此诗发表于1939年3月8日的《新群众》,最初发表时无第二部分,第三部分为九段,后来此时以不同版本发表于同一杂志,增加第二部分,并删除第三部分第2、3、4三段,对其他个别处稍作改动。穆旦在这里所译版本是现存最长的文本,收入1945年的《诗合集》(Collected Poems),保留第二部分,并恢复第三部分的第2—4段。后来奥登将此诗收入1958年的《诗选集》(Selected Poems)时,重新删除第三部分第2—4三段,剩六段,并将第一部分第5、30行“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O all the instruments agree)改为“我们所具有的仪器都同意”(What instruments we have agree)。此诗裘小龙译为《怀念叶芝》,薛舟和范倍均译为《纪念W·B·叶芝》,均依据1958年版本。① 吉卜林(1865—1936):英国作家;保尔·克劳德:现通译为克洛岱尔(1868—1955),法国作家。② “的”,原译为“底”。旅人奥登他站在一棵特异的树下把远方高举到面前,专寻找抱有敌意的不熟悉的地方,他想看的是异地的奇奥,当然那里将不接待他居留;他得尽力使自己保持原样:即一人爱着远方的另一人,原有着家,顶着父名在头上。然而他和对方总是一套:他一离开轮船就踏上港口,照例是温柔,甜蜜,易于接受;城市像簸箕般盛着他的感情;人群不怨一声地为他让开,因为大地对人生总能够忍耐。太亲热,太含糊了奥登  如果讲爱情只凭着痴心照定义而行,那就隔着墙壁,从“是”走到“不”就通不过去, 因为“不”不是爱,“不”是不,是关一道门户,是绷紧了下腭,能意识到的难过。说“是”吧,把爱情变为成功,凭栏看风景,看到陆地和幸福,一切都很肯定,沙发压出吱扭声。如果这是一切,爱情就只是颊贴着颊,亲热话对亲热话。声音在解释爱的欢欣,爱的痛苦,还轻拍着膝,无法不同意,等待心灵的吐诉象屏息等待的攻击,每种弱点原封不动,相同对着相同;爱情不会在那里爱情已移到另一个座椅。已经知道了谁挨近着你,不感到为难,也不会昏眩,就会有礼貌地离开北方自得其所,而不会集合起另一个对另一个,这是设计自己的不幸,预言自己的死亡和变心。查良铮题注:爱情的关系,生于两个性格的交锋,死于“太亲热,太含糊”的俯顺。这是一种辩证关系,太近则疏远了。该在两个性格的相同和不同之间找到不断的平衡,这才能维持有活力的爱情。胡桑按:此诗作于1929年3月。步父辈的后尘奥登我们游猎的父辈讲过 动物的可悲的故事,怜悯它们固定的特征 有一种匮乏和限制;在狮子不耐的视线里, 在猎物临死的目光中,“爱”在渴求个人的荣誉, 而那只有理性的赋予,只有慷慨的嗜好和能力, 以及神的正确能增进。从那美好传统长大的人, 谁能够预料这种结果:“爱”在本质上竟款通 罪恶的复杂的曲径?而人的联系竟能如此 改变他南方的姿态,使他在成熟的考虑下, 只思索我们的思想,并且违法地祈望,工作, 还力图保持默默无闻?查良铮题注:对于本诗,理查·霍加特在论《奥登》(1951年耶鲁大学出版社)一书中有如下解说:在这首诗里,野兽的情况鲜明地突出了一种特殊的道德冲突。据奥登说,这种冲突是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必须面临和解决的问题,假如他要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我们的父亲和祖父们怜悯野兽缺乏理智,没有"进步"的能力。对比之下,人好似神,博大,有效率,慷慨和讲理性,能做出“南方”的姿态,即由道德的自信而产生的“爱”的姿态。中产阶级的这种美好传统通过家庭、学校和古老的大学而代代相传。然而我们这一代人却对这一类遗产的基础,对它所忽视的不义感到内疚。这同一“爱”的意识把我们引向复杂的罪恶行为,即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做出错误的行为,使我们在社会关系中放弃了宽大和人道的作法,转向掩蔽、诡诈和狡狯,自愿仿效野兽的阴险,而这种阴险仿佛是与理性不能并容的。因此,这首诗的第二节议论说(奥登此时认为,这对他和类似他的人们是一种道德的必需),他们必须拒绝资产阶级的甚至“体面的”行为准则而采取更大的价值观。这种议论在本诗第一节里是如此引申出来的:它以一种讥讽而惋惜的口吻,谈到那一种传统已经消逝;我们和沉默的野兽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父辈固守着他们的传统,可以怜悯野兽没有理智的本能;而具有更大的价值观的我们却模仿着野兽的最无理性的特征。请求奥登先生,你宽恕一切,不与人为敌,只不过意愿他倒转,请别吝惜:给我们权利和光,以神效之方治疗那难以忍受的神经发痒,断瘾后的疲惫,说谎者的扁桃腺炎,还有内在的童贞的变态表现。请断然制止那经过预演的反应,把懦夫煞有介事的姿势纠正;及时以笑颜鼓舞那些退却者,使他们转回身去,尽管情况险恶;公布住在城市的每一个治疗人,或住在车道尽头别墅里的也行;扰乱那死者之屋吧;欣然观看建筑的新风格,心灵的改变。我们的偏见奥登时漏对着狮子的爪低低劝告,钟楼无日无夜不向花园吐诉:时间对多少谬误都耐心等待,他们永远正确是多么错误。  可是不管时间流得多么快速①,也不管它的声音多么洪亮或深沉它从没有阻止过狮子的纵跃,也没有动摇过玫瑰的自信。  因为他们要的仿佛尽是成功;而我们在措辞时,总是量音取舍,②判断问题也总怕把事情弄拙;  时间对我们总是多多益善。我们几曾愿意笔直地走到目前的处境,而不是兜一个圈?胡桑按:此诗作于1940年,屠岸译为《我们的偏好》,桑克译为《我们的偏见》。英文原题:“Our Bias”。① 此句原文为:“However fast its falling torrent flows”,直译为“不管时间跌落的水流流得多么迅疾”。② 此句英文原诗为:“While we choose words according to their sound”,直译为“而我们根据他们的声音取词”。大船奥登街道灯火辉煌,我们的城市力求整洁:三等旅客玩最脏的牌,头等客下大赌注;睡在船头的乞丐们从来看不到特等舱里能干什么;没有人问那缘故。情人们在写信,运动员在打球,有人怀疑妻子的贞操,或则妻子的美;一个男孩雄心勃勃,也许船长恨我们大伙,也许有人在文明的生活中陶醉。正是我们的文化如此平稳地在海之荒原上行进,在前面某个地方,是腐烂的东方,战争,新花和新衣裳。在某个地方,奇异而机警的“明天”睡下,并筹划着对欧洲人的考验,没有人能猜想谁将最羞愧,谁变为富有,谁将死亡。查良铮题注:此诗作于1938年,在奥登访问中国回去之后。胡桑按:此诗杜运燮译为《船》。不知名的公民(为JS/07/M/378号公民,国家立此石碑)①奥登据国家统计局的户册,他是个好公民,从没有制造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故,各方面对他的品行的调查都指明:用一个旧词的新义来说,他是个圣徒,因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社会服务。除战时不算外,直到他退休之日他一直在工厂工作,从没有被免职,而是尽心竭力地效劳雇主,福吉汽车公司。但他不是工贼,也没有偏激的政见,因为据工会反映,他交会费从不拖延,(据我们调查,他加入的工会也很正派)我们的社会心理学家经过调查,发见他爱喝点酒,和同伴都处得不坏。新闻界确定他每天都买一份报看,对广告的反映也很正常,不管哪一方面。保险单有他的名字,证明他完全保险了,医疗册写着他住过一次院,但病已痊好。厂商研究所和高级起居促进会宣称他对分期付款办法的优点完全看得清,并且拥有一个现代化人必不可少的条件:一架电唱机,一辆汽车,电冰箱和收音机。我们的社会舆论调查员表示欣慰于逢年论月他的见解都是恰如其分:在和平时,他赞助和平;打仗了,他就参军。他结了婚,给全国人口添了五个子女,据我们的优生学家说,对他那一代父母这么多子女不算多,而是正确的数目。又据教师反映:他从不干涉他们的教育。他自由吗?他快乐吗?这问题问得太可笑:如果出了什么毛病,我们当然不会不知道。查良铮注:① 本诗副标题是对无名英雄碑铭文的幽默的模仿。胡桑按:此诗作于1940年,于默译为《无名的公民》。这儿如此沉闷奥登在心灵的这个村落定居下来,亲爱的,你受得了吗?确实,那大厅,那水松和著名的鸽子房还在,一如我们儿时,但那一对老人曾如此同等爱我们的,却已死了。现在它成了过客的旅馆,并不怎么严格:有一条公路干线就在它的门口经过,一夜间一些淡饮料的小店林立起来。那廉价的装饰,尖叫的游泳池,那到处一样的小镇的时髦感,你真的能把这一切当做家,而不是寄希望于和一个陌生人的无心之美做偶然的、羞怯的邂逅?呵,你果真能在我们的笨拙中看到邻居们想协助和爱的强烈愿望?要当心奥登在这条钢丝上,在冒险之间,出于善良的天性继续相会吧,那善良已在和颜悦色中毕现。用亲昵的名字彼此称呼,微笑着,拉一只情愿的手臂表示出一种竞赛中的友谊。但假使由于夸张或者沉醉而比这走钢丝更狂放一些,前前后后都充满了威胁。别让步子朝任何一边滑去,以至侵入“经常”,或探进“从未”,因为那就是恨,那就是恐惧。站在狭隘上吧,因为阳光只是在表面上才最光明;没有愤怒,没有背叛,只有和平。我们都犯错误奥登请看他天天若无其事地漠然停下,再看他灵巧地整一下围巾,当他随后登入汽车,让穷人看得眼花。  “这才是无忧的人。”人们说,然而说错。他并不是那凯旋而归的胜利者,更不是航行过两极的探险者,  而是平衡在剃刀锋上,左右是深渊,生怕跌落,他学会这种矜持的身段,既有殷勤的侧影,又挺立不凡。  那血液的歌,它变化莫测的行动将会淹没铁树林中的告警,将会消除这被埋葬者的堕性:  在白天,从一家到一家的旅行是通向内心平静的最远的路程,怀有爱的弱点,也有爱的忠诚。胡桑按:此诗作于1930年,桑克译为《我们都在制造谬误》。让历史作我的裁判奥登我们尽可能做了准备,开列出公司的名单,不断刷新我们的估计并且分配了农田,  发布了一切及时的指令以应付这种事变,大多数是顺从的,如所预料,虽然也有人发牢骚,当然;  主要是反对我们行使我们古老的权利来滥用职权,甚至有类似暴动的企图,但那只是顽童的捣乱。  因为从没有任何人有过任何严肃的怀疑,当然,他们谈不到有什么生路,若不是我们胜利。  一般公认的看法是我们没有借口可循,可是按照最近的研究许多人会找出原因。  认为在于一种并非稀见的恐怖方式;另有人更机灵,他们指出在一开始就有犯错的可能性。  至于我们呢,至少还有我们的荣誉不能放手,也有理由可以保持我们的能力直到最后。胡桑按:此诗作于1928年12月,英文题为“Let History Be My Judge”。绿豆译为《让历史来做我的审判者》。西班牙奥登昨天是陈迹,是度量衡的语言沿着通商的途径传到中国,是算盘   和平顶石墓的传播;昨天是在日照的土地上测量阴影。  昨天是用纸牌对保险作出估计,是水的占卜;昨天是车轮和时钟的      发明,是对马的驯服;昨天是航海家的忙碌的世界。  昨天是对仙灵和巨怪的破除,是古堡像不动的鹰隼凝视着山谷,     是树林里建筑的教堂;昨天是天使和吓人的魔嘴沟口的雕刻。  是在石柱中间对邪教徒的审判;昨天是在酒店里的神学争论     和泉水的奇异的疗效;昨天是女巫的欢宴。但今天是斗争。  昨天是装置发电机和涡轮机,是在殖民地的沙漠上铺设铁轨;   昨天是对人类的起源作经典性的讲学。但今天是斗争。  昨天是对希腊文的价值坚信不疑,是对一个英雄的死亡垂落戏幕;    昨天是向落日的祈祷和对疯人的崇拜。但今天是斗争。  诗人在低语,他在松林中感到震惊,或处身在瀑布歌唱的地方,或直立     在山崖上的斜塔旁:“噢,我的幻象。送给我以水手的好运!”  观测者在瞄着他的仪器,观望到无人烟的区域,有活力的杆菌     或巨大的木星完了:“但我朋友们的生命呢?我要问,我要问。”  穷人在不生火的陋室里放下晚报说:“我们过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噢,让我们      看到历史是动手术者,是组织者,时间是使人苏生的河。”  各族人民集起了这些呼声,召唤着那塑造个人口腹的,并安排私自的 夜之恐怖感的生命:“你岂不曾建立过海绵的城邦?  “岂不曾组织过鲨鱼和猛虎的大军事帝国,成立过知更雀的英勇小郡?     干涉吧,降临吧,作为鸽子,或严父,或温和的工程师。但请降临。”  然而生命不予回答,或者它的回答是发自心眼和肺,发自城市的商店    和广场:“呵,不,我不是动力,今天我不是,对你们不是;对于你们  “我是听差遣的,是酒馆的伙计和傻瓜,我是你们做出的任何事情,你们的笑话,       你们要当好人的誓言;我是你们处事的意见;我是你们的婚姻。  “你们想干什么?建立正义的城吗?好,我同意。或者立自杀公约,浪漫的死亡?     那也不错,我接受,因为我是你们的选择和决定:我是西班牙。”  许多人听到这声音在遥远的半岛,在沉睡的平原,在偏僻的渔岛上,     在城市的腐败的心脏,随即像海鸥或花的种子一样迁移来。  他们紧把着长列的快车,蹒跚驶过不义的土地,驶过黑夜,驶过阿尔卑斯的     山洞,漂过海洋;他们步行过隘口:为了来奉献生命。  从炎热的非洲切下那干燥的方块土地被粗糙地焊接到善于发明的欧洲:    就在它江河交错的高原上,我们的热病显出威胁而清楚的形象。  也许,未来是在明天:对疲劳的研究包装机运转的操纵,对原子辐射中的     八原子群的逐步探索,明天是用规定饮食和调整呼吸来扩大意识。  明天是浪漫的爱情的重新发现;是对乌鸦的拍照,还有那一些乐趣     在自由之王的荫蔽下,明天是赛会主管和乐师的好时刻。  明天,对年轻人是:诗人们像炸弹爆炸,湖边的散步和深深交感的冬天;     明天是自行车竞赛,穿过夏日黄昏的郊野。但今天是斗争。  今天是死亡的机会不可免的增加,是自觉地承担一场杀伤的罪行;     今天是把精力花费在乏味而短命的小册子和腻人的会议上。  今天是姑且安慰,一支香烟共吸;在谷仓的烛光下打牌,乱弹的音乐会,     男人们开的玩笑;今天是在伤害别人面前匆忙而不称心的拥抱。  星辰都已消失,野兽不再张望:只剩下我们面对着今天;时不待人,     历史对于失败者可能叹口气,但不会支持或宽恕。(1937)查良铮题注:本诗大意:正义和不正义的斗争集中在当时的西班牙内战,一切取决于“今天”的“斗争”,历史对于人类进步或倒退无能为力,事在人为。全诗末用直接鼓动性语言,而自然起了不小的鼓动作用。原诗几乎全用意象连缀而成,绝少用连系动词(中译文里不得不加了不少“是”字),语调激越,不押脚韵,但非自由体,每节第1、2、4行每行大致有四个特重音,第3行是二、三个特重音。符合霍普金斯(Gerald Hopins)特创的“突兀节奏”(sprung rythm)诗韵。胡桑按:此诗英语诗题为:“Spain, 1937”。杜运燮译为《西班牙,1937》。歌——第27曲奥登噢,谁能以充分的词藻赞美他所信仰的世界?在挨近他家的草坪上鲁莽的童年在玩耍,在他的林中爱情不知灾祸,旅客都安详地骑马而过,在坟墓的冷静的阴影下响着老年的信任的脚步。噢,谁能够描绘幻想的①栩栩生动的一草一木?可是创造它并保卫它将是他的整个报酬:他将守望着,他将哭泣,拒绝他父亲的全部的爱,对他母亲的子宫失迷了,八夜睡了一回荒唐的觉,而后第九夜,将要成为一个幽灵的新娘和牺牲,并且被投进恐怖的洞里,把天降的惩罚独自承受。胡桑按:① “的”,原文以为“底”。歌——第28曲奥登据说这个城市有一千万人口,有的住在大厦,有的住在鄙陋的小楼;可是我们没有一席之地,亲爱的,我们没有一席之地。我们曾有过一个祖国,我们觉得它相当好,打开地图你就会把它找到;现在我们可无法去,亲爱的,现在我们可无法去。在乡村教堂的墓地有一棵老水松,每一年春天它都开得茂盛:旧护照可办不到,亲爱的,旧护照可办不到。领事官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如果你得不到护照,对官方说你就是死了;”但是我们还活着,亲爱的,但是我们还活着。去到一个委员会,他们要我坐下;有礼貌地告诉我明年再来找它;但我们今天到哪儿去,亲爱的,但我们今天到哪儿去?参加一个集会;演说人站起来说道:“要是收容他们,他们将偷去我们的面包;”他指的是你和我呀,亲爱的,他指的是你和我。我想我听到了天空中一片雷响,那是希特勒驰过欧洲,说:“他们必须死亡;”噢,我们是在他心上,亲爱的,我们是在他心上。看到一只狮子狗裹着短袄,别着别针,看到门儿打开,让一只猫走进门;但他们不是德国犹太人,亲爱的,但他们不是德国犹太人。走到码头边,站在那里面对着水流,看见鱼儿游泳,仿佛牠们很自由;只不过十呎相隔,亲爱的,只不过十尺相隔。走过一座树林,看见小鸟在树上,牠们没有政客,自在逍遥地歌唱;牠们并不是人类,亲爱的,它们并不是人类。在梦中我看见一座千层高的楼它有一千个窗户和一千个门口;却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亲爱的,却没有一个是我们的。站在一个大平原上,雪花在纷飞,一万个士兵操练着,走去又走回;他们在寻找你和我,亲爱的,他们在寻找你和我。查良铮题注:这首诗是写从希特勒纳粹德国逃出的难民的遭遇。我不断地想着斯彭德查良铮译我不断地想着那些真正伟大的人,他们从娘胎里就记着灵魂的历史是通过光的走廊,那儿的每一刻自成一个太阳,无限而歌唱。他们的美好野心是:他们仍吻着火焰的嘴唇能叙述自顶至踵裹在歌里的精神。而且他们从春天的枝干收集起那象花朵般凋落下他们身体的欲望。可贵的是,永远不忘记血液的喜悦,它源自常青之泉,迸发出岩石外,涌现在我们地球以前的许多世界里;可贵的是,从不否定它对单纯晨光的欢欣,或对黄昏的爱的严肃的要求;从不允许日常事务以经年累月的喧声和雾,窒息精神鲜花的开放。靠近雪,靠近太阳,在最高的原野,请看这些名字如何为摇摆的草所欢庆,如何为白云的旌旗所招展,又如何被轻风低诉给谛听的天空。这些毕生为生而战斗的名字呵,他们在自己的心里承接着火的中心。生于太阳,他们朝太阳走了片刻,给清澈的天空签署上他们的荣耀。特别快车斯彭德查良铮 译她先发出一篇直率有力的宣言,那活塞的黑色文告,然后稳稳地象皇后一般滑行,离开了车站。她昂然行进,以克制的冷漠态度通过了卑微的拥聚两边的房舍,路过煤气厂,最后穿过死亡的沉重一页,上面印满着墓地的碑。在城郊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逐渐增加速度,也增加了神秘,有似海上行船那么泰然自若。现在她开始歌唱了,起初低声,然后洪亮,终于象爵士乐般疯狂:那是在转弯时尖声呼啸的歌,是隆隆的隧洞之歌,闸和铁栓之歌。然后总是轻盈而昂扬地流着她那轮下的意气风发的节拍。她冒着蒸气,穿过金属的风景,沿着她的轨道冲进了极乐的新纪元。那儿速度扬起了奇异的形状,大曲线,象炮膛般干净的平行线。最后,越过爱丁堡或罗马,远远的在世界顶峰以外,她到达了黑夜,在那里,在起伏的山上,低低的只有流线型的硫磺光是白的。呵,象彗星穿过火焰,她狂喜奔去,那围裹她的音乐呵,没有鸟儿的歌,不,没有任何绽出蜜蕾的树能够相比。国王们的最后道理斯彭德查良铮 译大炮拼写出金钱的最后理由用铅制的字,写在春天的山坡上。但是那在橄榄树下死去的孩子是太年轻,太不懂事了,怎么却被它们威严的眼睛看中。他更适合于做一吻的目标。他活着时,工厂的汽笛没召唤过他。饭店的玻璃转门没有把他卷进。他的名字没有在报上登载过。世界以其传统的壁围绕死者,他们的黄金被沉下做一口井,而他一生象交易所的谣言飘忽在外边。正当那天轻风从树上扔下花瓣,呵,他太容易地掷下了他的帽子。不开花的墙上大炮丛生,机关枪的愤怒铲割着青草;旗子和叶子从手上和枝上脱落,苏格兰呢帽在荨麻里烂掉。想想吧,他的生命是无用的,对雇主、饭店账目和新闻档案来说。想想吧,一万发子弹才杀死一个人。请问:是否值得以这么大的开销来杀一个这样年轻,这样糊涂的躺在橄榄树下的人?呵世界!呵死亡!查良铮题注:原文是拉丁文“Ultima Ratio Regum”,法皇路易十四(1638—1715)曾把它作铭文刻在大炮上;直到二十世纪初期,普鲁士军队的大炮上仍保留着它。 诗中所说的战争是指1936到1939年的西班牙反法西斯战争。等他们厌倦了斯彭德查良铮 译等他们厌倦了城市的繁华灿烂,也倦于谋地位,一边使自己终于能挂着舒适的锁链萎靡一生,直到死亡和耶路撒冷也褒扬到扫街人;那时,富翁修建的大街和他们的轻浮的爱情就会像旧布一样褪色,任死亡走过生命,白色的笑闪过一切面孔,干净而平等,象雪的反光,在这时,当悲伤流溢和冻结了我们,当痛苦的强光在每个街角闪耀,当那支持昔日金屋顶的柱石的人在外衣下萎缩了;想我们必能够从饥饿,象从打火石一样,敲出火?我们的力量如今是我们骨头的力量,干净而平等,象雪的反光,也是饥饿和被迫失业的力量,而且是我们互爱的力量。读着这奇怪语言的读者阿,我们终于到达了这样一个国度:光明,象雪的反光,映照一切脸。这里你会奇怪:何以工作、金钱、利润、建筑竟能掩盖人对人的明显可触的爱?同志们阿,请别让后来人——那将从我们身体里生出的美好的世代——别让他们奇怪,何以在银行倒闭后,在教堂失败后,在我们的统治者被宣布为疯狂以后,我们缺乏虎的猛如春天的魄力,也不象树对喷出的泉水探出新根,而是通过旧布的破口,让他们的眼睛看到赞叹的黎明象炮弹在我们周身爆开,它的光象雪,使我们昏眩。不是宫殿斯彭德查良铮 译不是宫殿,一个时代的冠冕,使头脑得以狂想,阴谋,歇下;而是为了给人民齐心所搭的高大的建筑上添一朵金花,我建设。我只要说这一点:企求稀有的累积,家族的骄傲,或美的过滤的尘渣已太晚了;我要说,把每个字迹重重印出:从这里啜饮精力吧,只吸取精力,仿佛从电池里吸取电荷,以力图这个时代的改变。视觉那小羚羊,精细地浪迹者,天际的浮光掠影的啜饮者;听觉,它神游在一根丝弦上,攫取那没有时间的境界;触觉,爱,一切感性阿:离开你们的园地和歌唱的华筵,别再梦想在我们的太阳以前旋转的太阳,或现世后的天堂吧。请注意那些激发外部感官的闪耀的镜中的形象,那磨亮的意志,那被风掉雕出的我们宗旨的旗帜。没有心灵在这里寻找安静,而是:不该有人挨饿;人该同等消费。我们强制的目标是:人该是人。老古董撒旦的纲领,以大炮书写在双联单的附页上,还辅以傲视在怒涛上的战舰:为什么?为了贯彻一个害人目的,为了毁灭一切,除了他世代的剥削者。我们的纲领也同样,可以倒转:把杀人犯消灭,给生活带来光明。一个城市的陷落斯彭德查良铮 译墙上的一切标语,街上的一切传单,都被撕毁了,或被雨流走,它们的字被泪水涂去,胜利的旋风从他们的身体剥下了皮。大厅中一切英雄的名字,那里曾有步声如雷,铜嗓高呼,福克斯和洛加在墙上被宣布为历史。而今被愤怒地划掉,或者向尘土交还了尘土,从金色的赞誉里排除。一切的勋章和敬礼都从前胸和手扯下,和它们穿过的人皮囊一起被扬弃,它们被一个微笑送来了胜利者。但在某个地方,某些字压着一颗头颅的高门,而在一个不折射的眼睛的一角,会有老人的记忆跳给一个孩子,——呵,那有力的岁月的火花。而孩子,象珍藏苦恼的玩具,将收起它。北极探险斯彭德查良铮 译我们唯一的宗旨是走过雪地,把脸扭向它们的巨大的北方象磁针一样。有如在白色的银行里办事员给白纸留下成行的鸟爪笔迹,我们增加足迹在雪上。广大的白色淹没了一切空间的感觉。我们穿行过静止的、闪烁的日子,时间浮悬的空白,那是春天和秋天。夏天发掘出水,水流过岩石,半个世界变成了深底的船,隆隆响的浮水,雪原啾啼的白颊鸟;格陵兰的麦鹟,红脖子的潜水鸟;想想蝴蝶吧,那硫磺云雾的黄色;吸食虎耳草的蜜蜂的闪光;岩高兰,接着是冬天在冰冷的小屋里,中心是足够温暖的——可是把头靠墙睡吧,冰就粘住我的头发!憎恨斑鸠的大声呼吸,蔑视自由人为洗浴而焦躁。只爱那为残食而哀嚎、挖掘的狗。留心一下它和母狗一齐(跑一短程)跑得多好。因为,那和我们不同。回来,回来,你警告!我们回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城市、铁路、金钱、语言,语言,语言,饮食、报纸、交易所、辩论、电影、无线电,然后还有婚姻。我睡不着。夜间我看到一个清晰的声音说话象图画。它的问话是白的裂隙——这冰可是我们的愤怒所转化?阴冷而静止的天空,这可是精神的饥饿?继续穿过雪地的被催眠的行进,珍贵的灭亡堕下的夜,这些可仅仅是意志的广阔的迂回和冰冷的心的逃避?如果这想法在这里好似一种疯狂,好似雪的寒冷复盖着夏天——那么,那北方可是一种明显的、真正的疯狂?一种坚定的单纯,绝对的,没有市镇,而只有熊和鱼,一只发怒的眼,一种新的单一的性别?请想想这些人刘易斯查良铮译请想想这些人,因为我们谴责他们;领路人而没有确切去处,响导迷失了方向,或者与强盗合伙,暗中倒转了路标,对祖先不尊敬,对子孙不负责任。是畸形的变种,根植在沙砾的地方,生而贫瘠,无花无果,密叶令人窒息,体内的汁液滞塞,他们拒绝了太阳。那喜欢尖酸刻薄的男人,那心地偏到一边的女人,不大方,不正当,他们让新生的遭受比风雨更大的苦,把正直人放逐,把有预见者解雇。他们把田地淹没,变为玩赏的湖,在苦旱时,他们放干了水库的水,让它流入私用管道,供沐浴和浇花。只取得而不润泽,食利而不出力,怨诉而不求成,不试探而只背叛,他们没有星导航,他们的月亮无用。天天在否认,却不能深入挖掘;在别墅里被直系亲属逼到绝境,他们数着羹匙,满足于软垫,他们祈祷太平,却给人灾祸。那收受贿赂者将受害于贿赂,朽木再变干枯,终结于收容所里,成为孩子们的祸根,国家的负担。但他们的恐惧和狂乱传染了我们,药物或隔离都不能医治这毒瘤,现在是开刀的时候了,迟了就无望,要和过去决裂,施行一次大手术。十四行刘易斯查良铮 译作鸟的旅行,漫不经心地俯视成片的沙漠,石头神沉没在沙中,而海和陆拥抱在一片白色的梦里,或跳出时间之外,总能重新开始。或者象鸟定居,在颤巍巍的星星和秋之浪花上作出忠诚的姿态表示永远不变;或者浮游在远离沮丧的波浪的一片海湾中。这都是我们的愿望。可是,唉!飞鸟为愚昧的目的感所敝,盲目飞行,她的重量对于玻璃般的平静毫无印痕,她的家只是一筐风了。行旅的我们被我们的路途编走,我们定居,但也象羽毛落上时流。两人的结婚刘易斯查良铮 译那么他们结婚了,以后就永远生活得幸福?这夸耀绝不是上天的礼物,更不是人间的,这里爱情和天气一样变幻无常:只能说他们是夫妇。请告诉我他结婚的誓言。那不是教堂规定的一套。而是有一夜,独自倚窗时,说道:“我要好好待她,我的心所拥有和需要的都押在这危险的誓盟上了。“这婚姻是如何盖章的?有一天,他所爱的陌生人失踪了;发现她藏在他的天性提供的一隅,并且盖上了它的私章。配偶若要凭证,这样盖章才行。那婚姻是怎样结束的?有些婚姻从不告终。政府在流亡;可是地下的斗争却继续着,甚至打到两败俱伤战士们也绝不放松。两人的结婚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人的失踪,隐没,由于受了伤或自愿退位;是一个真投降,被嘲弄,一二个不称心的胜利,是玫瑰,荒漠——也是空中楼阁。跳板麦克尼斯查良铮译他从没有俯冲——至少我没看到。高临伦敦的上空,赤裸裸的,在夜晚歇在一块跳板上。我从他的恐惧和我的恐惧所形成的监牢窥探:不仅是恐怖把他钉在一群新星里,而是无信仰。他知道得很清楚:情况号召人去作出牺牲,但是在城市上空展开翅膀,颤栗着,他的血液开始和历史争执:假如他冲下,他将付出什么价格。若是能挽救世界呢,那是值得的,然而他,十分有理地,早已不相信乌托邦或太平盛世了,他的朋友不会在他的死里看到替罪或赎金,只看到一粒信念——很难讲报酬。但我们知道,他懂得该怎么办。在伦敦上空,当楼角的魔嘴在笑,他将象轰炸机俯冲过破损的尖顶,一个人把自己的原罪抹掉,又象千百万别人,为人民而牺牲。探险麦克尼斯查良铮译鲸鱼冲过移动的大理石的悬崖,绦虫在肠子的黑暗里窥探摸索,燕子集体飞向吸引它们的目标,这都是我们类型的榜样,不过,尽管我们还羡慕它们,它们只是令人惊异一下,就被遗忘。因为那海洋的刻划者,笨大而无障碍,厌倦了陆地,才到水里寻求自由和欢快,他虽然成功,却失败了;因为只是本能规划着他的图线,而尽管他在我们看来是自由而快乐的怪物,他只是大海所属的一员。那盲目无华的蛆虫,得意洋洋地自贬,对人们成了一个作出最坏适应的榜样——宣扬寄生的光荣,一种矛盾的修词——甚至连诅咒也不值得,他缺乏他那种生活的唯一的骄傲:不知他做了最坏的选择。因此,甚至那成群的鸟,如此喜悦地,宗旨明确,骨子里也充满气派,他们是天上有居民权的公民,从来不会不合时宜或跃出线外,他们也不是我们的模范;他们的宗旨只是给予他们的预先安排。而我们的却不是。因为我们是独特的,自觉地希望,因此也是绝望的生命,我们是世界上最终的怪物,不会从鲸鱼、鸟或蛆虫学到什么方法;我们的目的是自己的,需要自己努力争取,并且维持在我们的条款下。预测麦克尼斯查良铮译再见吧,冬天,白日一天比一天长了,茶杯里的茶叶片预告一个生客的来到。他将给我带来杂务,还是给我带来高兴?或者他来临是为了治疗他自己的病?负着小贩的担子他将走过花园,是来向人求乞,还是来讲价钱?他是来烦扰人的,还是来奉承或叫嚷?手里攒着一把许愿?还是腰间别着一杆枪?他到底名叫约翰?还是名叫琼纳——那被冲在爱奥那岛上的哀号忏悔的他?他可是名叫杰孙,在把水手寻找?还是一个十字军人物狂热得莫名其妙?他带来的是什么信息:战争,工作,或是婚姻?是古老的谚语,还是晨曦一样的新闻?他会不会对我的问题给一个精彩的答案?还是讲些晦涩的话,想方设法躲躲闪闪?他的名字可是爱情,所谈的话全是发疯?或者他的名字是死亡,她的信息倒很轻松?一九一六年复活节叶芝查良铮译我在日暮时遇见过他们,他们带着活泼的神采从十八世纪的灰色房子中离开柜台或写字台走出来。我走过他们时曾点点头或作着无意义的寒暄,或曾在他们中间呆一下,又过礼貌而无意义的交谈,我谈话未完就已想到一个讽刺故事或笑话,为了坐在俱乐部的火炉边,说给一个伙伴开心一下,因为我相信,我们不过是在扮演丑角的场所讨营生:但一切变了,彻底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那个女人的白天花在天真无知的善意中,她的夜晚却花在争论上,直争得她声嘶脸红。她年轻、修理,哪有声音比她的声音更美好,当她追逐着兔子行猎?这个男人办了一所学校,还会驾驭我们的飞马;这另一个,他的助手和朋友,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他的思想大胆而优秀,又有敏感的天性,也许他会终于获得声望。这另一个人是粗陋的好虚荣的酒鬼,我曾想。他曾对接近我心灵的人有过一些最无聊的行动,但再这支歌里我要提他:他也从荒诞的喜剧中辞去了他扮演的角色;他也和其他人相同,变了,彻底的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许多心只有一个宗旨经过夏天,经过冬天,好像中了魔变为岩石,要把生命的流泉搅乱。从大路上走来的马,骑马的人,和从云端飞向翻腾的云端的鸟,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改变;飘落在溪水上流云的影一分钟又一分钟地变化;一只马蹄在水边滑跌,一匹马在水里拍打;长腿的母松鸡俯冲下去,对着公松鸡咯咯地叫唤;它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活着:石头是在这一切的中间。一种过于长久的牺牲能把心变为一块岩石。呵,什么时候才算个够?那是天的事,我们的事是喃喃念着一串名字,好像母亲念叨她的孩子当睡眠终于笼罩着野跑了一天的四肢。那还是不是夜的降临?不,不,不是夜而是死;这死亡是否不必要呢?因为英国可能恪守信义,不管已说了和做了什么。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梦;知道他们梦想过和已死去就够了;何必管过多的爱在死以前使他们迷乱?我用诗把它们写出来——麦克多纳和康诺利,皮尔斯和麦克布莱,现在和将来,无论在哪里只要有绿色在表层,是变了,彻底地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查良铮题注:此诗是为爱尔兰一次失败了的争取独立的起义而写。驶向拜占庭叶芝查良铮译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 鱼、兽或鸟,一整个夏天在赞扬 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个个都疏忽 万古长青的理性的纪念物。 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 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因此我就远渡重洋而来到 拜占庭的神圣的城堡。 哦,智者们!立于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画上嵌金的雕饰, 从神火中走出来吧,旋转当空, 请为我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 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 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 已不知它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 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锤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

精彩短评 (总计31条)

  •     穆旦!
  •     斯蒂芬·斯彭德让人惊艳!
  •     为穆旦的翻译而买,但不甚理想
  •     必须5星
  •     叶芝的国籍是个问题啊。。。
  •     最好的《荒原》译本
  •     最喜欢穆旦译的艾略特,对于奥登,依然是无法亲近。
  •     霍霍霍
  •     施彭德的诗读起来不错
  •     查良铮
  •     翻译的很好的一本书。。。。。。。。。
  •     艾略特和奥登过于理性,具有说教性质。
  •     还是不甚喜欢读现代诗,可能了解的不够多。
  •     不怎么喜欢
  •     这五星给奥登和斯蒂芬·斯彭德。
  •     奥登这么严肃理性的诗人真是不多见也不感人
  •     隐秘的浪漫主义者
  •     查良铮先生翻译的T.S.爱略特不错
  •     穆旦译本
  •     从师兄那里发现的,好说歹说求借到手。九月的下半部分,看书有着落了。
  •     在一门很呆的课上阅读~
  •     读不懂艾略特。奥登的诗过于理性,只喜欢他部分的诗。斯彭德的诗还可以一读。对叶芝大部分诗也无感。看来,得先把英国诗人放一下,虽然个个名声很响。
  •     经典译本。
  •     五星送给奥登。不太喜欢查良铮翻译的荒原版本,觉得欠点荒凉萧索的气味。
  •     《荒原》似乎凌乱了,不及赵萝蕤?
  •     查良铮先生的遗著
  •     穆旦译艾略特诗最好,奥登诗用词不通
  •     《荒原》:诗评是对其中的主要典故做解释,为理解宏观结构做铺垫(重组·神话结构)。三种空虚和荒瘠的世界――圣杯故事,《圣经》,《神曲·地狱篇》(世俗化&未获知信仰的人)。叙述人获得了古代智慧但仍抵消不了世俗化,或许作者的理想读者是熟稔古典神话的人?因此,他幷不在乎现时的人读懂否?
  •     看得颇为困难,艾略特的选作还略有些感觉,其他人...
  •     至少有一半没看懂,但是看懂了的都很赞
  •     值得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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