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沉浮錄

出版社:明窗
出版日期:1996
ISBN:9789623578486
作者:董橋
页数:138页

作者简介

詞匯是語言的建築材料。社會不斷演進,語言不斷發展,詞匯因此也處於經常變動的狀態之中:新詞誕生,舊詞消失,甚或舊詞另生新意。眼看詞匯步步豐富、步步充實,自然可喜;反之,一見詞匯受到扭曲、變得累贅,難免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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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2条)

  •     •寒天与刘殿爵教授叙旧,细数英国学院里文采风流的名家,难免说到文章如行云流水的哲学家A. J. Ayer。公元一九三六年二十六岁就写出一部Language, Truth and Logic,成了逻辑实证主义学派之重要宣言,奠定一生事业。他著作甚丰,文字清新浅白,我尤其喜欢读他笔下忆事念人的文章。立足英国学院的基础未必要靠著作;平日在学术圈子里的交往、聊天大有玄机。一生在牛津做学问的大名家J. L. Austin著作只一两册,满腹经纶都靠同事门生发扬光大,很早就升为教授。刘教授还谈到名家下笔快慢的趣事。英国鸿儒白伦敦(Edmund Blunden)五十年代在香港大学教过书,他一生写过不知道多少著述,写文章都写在小纸上,一字不易,每成一张即送去排字,真是神奇。我还听说牛津史学家Isaiah Berlin也有这套本事;他写古人今人夹议夹叙,好看得不得了。罗素(Bertrand Russell)握的是一枝生花妙笔,写书不必打草稿;构思五六个月后,请出版社派个秘书来,他一路口述,打完即成乾乾净净的原稿,随即排印。我很喜欢A. L. Rowse的Glimpses of the Great里写罗素的那篇长文。他对罗素大有微词,却始终不能不肯定这位一九五○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个伟人。Rowse说罗素的头脑真是闪闪发光,像钻石那么锋利,文章又脆又有风格,无一冗笔;只是才华过高、自信过强,仓促下结论绝不手软,结果观点改变得很快。罗素一生好几次因政治言论开罪当局而坐牢;Rowse说此公名气大,坐牢享受甚多优待,纸笔书籍应有尽有,又不必酬酢,可以专心构思,狱中著述果然更见完美:"Evidently prison was good for him!"(坐牢对他显然是好事)。•政海大鱼啃小鱼,不啃人和不被啃者,八九是平庸之辈。(《政治语言》)• 政治才能与语言修养息息相关。Earl Long说:Don't write anything you can phone, don't phone anything you can talk face to face, don't talk anything you can smile, don't smile anything you can wink and don't wink anything you can nod.﹙能够在电话里谈的事情千万不要写在白纸上﹔当面能谈的事情千万不要在电话里说﹔轻轻一笑能带过去的就千万别唠叨﹔眨眨眼睛示意一下既然行了,那就不要微笑﹔点头可以了事的则不必使眼色﹚。语言诚可贵,无言是上策。罗斯福曰:Never, never, you must never remind a man at work on a political job that he may be president. It almost always kills him politically. He loses his nerve; he can't do his work; he gives up the very traits that are making him a possibility.﹙万万不可提醒政界任事的人说他会当总统,一说则仕途几必尽毁。他会变得胆怯,办不了事﹔连一些可能使他当选的脾性特点都不见了﹚。(《无言是上策》)•James J. Kilpatrick劝人写作不必担心用词重複,说是有一位特约记者奉命去写一篇关於联合水果公司的特稿,「他提了一次香蕉﹔他再提一次香蕉﹔第三次还是用了香蕉﹔这一下他可急了。『全球首要细长黄色水果托运商』,他写道。第四次用香蕉两个字其实更好。」(《“细长黄色水果”》)(Have no unreasonable fear of repetition... The story is told of a feature writer who was doing a piece on the United Fruit Company. He spoke of bananas once; he spoke of bananas twice; he spoke of bananas yet a third time, and now he was desperate. "The world's leading shippers of the elongated yellow fruit," he wrote. A fourth bananas would have been better. --James J. Kilpatrick(http://www.douban.com/note/130649246/ ))•不论中文英文,写得平实清楚最好。【就像他在另一篇文章里说的,“与其故作高深,写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不如量力而为。”】第二步才追求味道气势不迟﹔那要多年的功力和阅历才行。写文言像文言,写白话是白话,那是基本功﹔文白夹杂而风格自见,那是造诣。[……] 中大医学院院长那句「众创院功臣」,虽是文字的「移植手术」,却露出破绽。他想说的其实是「各位」创院「俊彦」或者「贤达」。[……] 今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附近的怀柔举行,《纽约时报》竟把怀柔译作Soft Bosom(酥胸!),真是想入非非。香蕉就是香蕉﹔写作不宜有非分之想。•与吴霭仪喝下午茶,谈到香港法律条文译成中文之难,不禁想到此地全套法规不脱英国窠臼,一声九七,字斟句酌的英文都要用方块字去诠释,顿时鸦雀聒耳,不拍烂几块惊堂木何以了断!(《带点威严的文字》)•文章写到文白夹杂有致,非数十年浸淫不办。文章有二忌:一是白话中的文言字用得突兀﹔二是用错字。犯此二忌者,往往不是死在什么高深之字里,而是浅白的字害人。《左传》有「是何故也?」之句,政论文章可以套这句话说:「中共不满意美国同意让台湾李元簇副总统访问危地马拉途中在美国过境,是何故也?」Beijing demanded to know the reason for the decision一句,中文如果说:「北京质问做此决定是何故也」,虽然也行,文气却逊色了些。(《「故」与「也」》)•小说人物的对白跟现实人生的谈话一样反映性格:有人喜欢抬摃拌嘴﹔有人一问三不答﹔有人唯唯诺诺总是顺着对方的意思频频说是。第一类以王尔德﹑萧伯纳为表表者﹔第二类不是智者就是草包﹔第三类当是英国小说家Evelyn Waugh的小说《独家新闻》(《Scoop》)里的史莱德最精采。(《对白最难写》)•当年英国中产阶级家庭做妈妈的总是教女儿不要随便说流汗(to sweat):“Pigs sweat, darling - ladies perspire”﹔淑女的汗不可「流」﹑不可「淌」,只能像沁人心脾那样「沁」出来。Leg(腿)这个字也是人体不太体面的部位,维多利亚上流社会都避用这个字,连家具的椅腿都说limbs,鸡腿也说drumsticks。Breasts﹙胸脯﹚总是改成bosoms(怀抱)鸡胸肉于是叫white meat(白肉)。(《不求优雅,但求体面》)•Safire年轻的时候写文章用了一句gilding the lily,《纽约先驱论坛报》的编者将之改为painting the lily。Safire不服气跑去理论﹔那位编者向他说明这句话的典故,顺口背诵一段莎士比亚的原句“...To gild refined gold, to paint the lily/To throw a perfume on the violet...”(在纯金上镀金,给百合花上色,为紫罗兰洒香水)。Safire为之语塞。(《「给百合花上色…」》)•形容香港最有名的一句话是“a borrowed place living on borrowed time”(一个借来的地方,靠借来的时间过活)。这句话据说一九八一年三月五日《泰晤士报》引出来,但查不出是谁先说的。【据说是Richard Hughes?】•图录的序言是香港艺术馆总馆长曾柱昭写的。序言英文行文平顺,立论得体﹔中文则显得生硬稚嫩,毫无英文原文的文采和情致。[……] 这或许正是香港社会重英轻中的报应,娟秀的中国文化经常给勾勒成尖沙咀供应游客的工艺品,恰似财政司曾荫权办公室里挂的那幅「财」字,账房面目,一俗到底。 •英文原文“I must stand with anybody that stands right, stand with him while he is right and part with him when he goes wrong.”(原出自林肯的一段话),中译“‘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两个「所」字把原文意思完全倒过来了。「是其所是」意思是「他认为对的我就说对」;「非其所非」意思是「他认为错的我也说错」﹔林肯於是成了唯唯诺诺毫无风骨的窝囊废了。译者原意一定是想说「是其是而非其非」”(《林肯风骨何在?》)•三十年代美国着名煽情报业大亨William Randolph Hearst在一篇社论里说:「政客为了保住权位可以无所不干──甚至不惜变成一个爱国主义者。」(A politician will do anything to keep his job - even become a patriot.)(《会批命的布政司》)•邱吉尔说,所谓政治才能是预测未来的才能,也是万一事后证明不准又会自圆其说的才能。(ibid)•我个人对「便」字向来敏感,下笔为文可避则避。「他自小便聪明过人」,这种句子我是坚决不用的,赶紧改为「他从小聪明过人」。「那个小女孩长大便更美了」,这种说法我也觉得是暴殄尤物的罪行,振笔改为「那个女孩子长大了更见明艳」。(《一说便俗!》)•在弃芜存菁的过程中,我只从浅显的语法﹑修辞和逻辑三个角度去注意取舍。吕叔湘对这三个角度都有合情合理的看法,我始终铭记於心。简单的说,他认为语法讲的是对和不对;修辞讲得是好和不好﹔逻辑则注意说得通不通。中外文字工作者大概都不会不同意这套原则。(《文化气息与专业意识》)•人人都在「表示」;「表示」成了很滑稽的词语了。(《“林青霞表示”》)•小戴文章里说什么不嫌浅陋,抛砖以引玉,愿我「出其缜密的心思,化为优美透剔的文词」,以补他这「一类流为冷嘲热讽、毫无创发的恶劣文风」云云。这样的反话,分明是在吃我豆腐,只得回老友三个字:去你的!(《怀念丘吉尔》)•王尔德说:「爱情战无不胜,只战不胜贫穷与牙痛」(Love conquers all things except poverty and toothache)。(《「神明在上,我不敢」》)•《夜雨秋灯录》里有个少妇在破庙中避雪碰到一个美少年,心爱好之,夜里潜到少年身边去睡,要他相抱分暖,少年竟说:「神明在上,我不敢」﹔少妇强之,始允。到了关键处,最露骨的也不过十来字:「少年本伟男,迎送得女喜。事讫,酣寝」(ibid)•王小航在杂志上看到梁漱溟和胡适论战的文字,深表支持胡适。两人一见面,王小航就很沉痛的说:「中国之大,竟寻不出几个明白的人!可叹可叹!」胡适认为,「国中明白的人也并非完全没有,只因为他们都太聪明了,都把利害看得太明白了,所以他们都不肯出头来做傻子,说老实话。这个国家吃亏就在缺少一些敢说老实话的大傻子!」(《多寻几个明白人》•我怕清高,也怕圣贤(《爱闲说》)•「老」字於是中外都忌讳。Old age不可说﹔veteran客气些。美国人一九三八年就想出senior citizen﹔六一年又流行叫golden_ager。《泰晤士报》一九九一年异想天开,居然创出the ageful﹙一把年纪的人﹚,弄得英国人都绉眉头,大叹此字太不妥当了,简直伤透了人家的心(It's so inappropriate, it almost hurts)。(《人怕老,文怕嫩》)•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的历史教授Diane Ravitch慨叹今日教文法已经成了「反常」(outre)之举,因为教写作的老师都不愿意再吹毛求疵挑剔学生作文里的文法﹑拼音﹑标点﹑句法,以免伤了学生的自尊心和个性。(《红了电脑,黑了诗人》)•台静农先生生前为此书所写的序也是上好文章。序里有一段话说:「一场热闹的梦,醒过来时,总想将虚幻变为实有。於是而有《梦忆》之作。也许明朝不亡,他不会为珍惜眼前生活而着笔﹔即使着笔,也许不免铺张豪华,点缀承平,而不会有《梦忆》中的种种境界。至於《梦忆》文章的高处,是无从说出的,如看雪箇和瞎尊者的画,总觉水墨滃郁中,有一种悲凉的意味,却又捉摸不着。余澹心的《板桥杂记》也有同样的手法,但清丽有余,而冷隽沉重不足。」台先生的文章文白收放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徐复观先生的文字,功力也深厚得惊人。(《浏览这样的中英文》)•罗斯福一九三三年的就职演辞中本来有一句话说:此时此际既容不得温言软语,也容不得撩起国人心中的空指望(This is no occasion of soft speaking or for the raising of false hopes)。后来这句话被罗斯福删掉,改为重申他的信念,坚称国步方蹇,“唯一值得忧虑的是大家之忧心忡忡云云”(So, first of all, let me assert my firm belief that 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人人听了都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不知出自何典。过了好多年,总统遗孀证实当年就职典礼前夕,总统的一位友人把《湖滨散记》作者Henry David Thoreau的一本文集送给总统,总统就在酒店套房里发现书中有这样一句话:Nothing is so much to be feared as fear(可忧者,心中之忧耳),再三玩味,终於化入演辞之中。•但愿千万记住欢呼我辈有主之余不忘C.Y.A.:裹紧屁股,以防后患,英文之cover your ass也!•一九三三年纽约州长Alfred E. Smith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地方官会在市政府的壁炉上挂了一只空袜子,然后又在萧条的圣诞节之前开枪去打圣诞老人。一九三六年史密特出来竞选总统的时候,索性把这个概念缩短成一句政治谚语:Nobody shoots at Santa Claus,意指没有人会蠢得跑去攻击政府的施惠政策。高华德(Barry Goldwater)六四年竞选总统期间,在纽约一个经济午餐会上呼籲所有相信自由企业制的人联手正面攻击圣诞老人──不是圣诞节里的圣诞老人,而是派发免费午餐的圣诞老人,是政府炮制的有施无取﹑人人有份的圣诞老人。结果他竞选失败了。另一个要开枪打死圣诞老人的人是Orville Freeman。据说他竞选四度连任明尼苏达州长期间,到处对老百姓坦白说,他们所争取的那些福利,政府只能向他们徵收更高的税才会给他们。他说,天下根本没有圣诞老人(There ain't no Santa Claus)﹗结果他输了。•字里行间讨生活谈何容易,古今中外处处是触目惊心的筋斗。光是William Safire这样的文字祭酒就挨了不知多少闷棍。“A girlfriend of Woody Allen",马上有读者来信说非写a girlfriend of Woody Allen's不可。评论模特儿替No Excuses牌子的服装做广告所说的一句“I make no excuses. I only wear them",指出“to some of the more suspicious of us, I only wear them implies I don't wash them",又有高人来信指正说,要“among us”才对,不是“of us",收尾还送上一句“No excuses",真教人「喜心翻倒」了。•总统顺口说的(off-the-cuff)这些废话当然不少,詹森时期白宫文士贬之为Rose Garden rubbish﹙玫瑰园垃圾﹚﹔写《大白鲨》一书成名的Peter Benchley当年在白宫当过低阶的讲稿撰写人,他在《生活》杂志上写文章提到「玫块园垃圾」一词,外人於是知道底细。既是「垃圾」,文士们当然都不喜欢做这份差事,尼克松为了鼓励「文」气,用个音乐词彙代替「垃圾」,叫做grace notes(装饰音)!•近日千万人都在排队申请入籍成为英国属土公民;批准之后,人民入境事务处会发给一张英籍证明书,装在印有处长致意的信封里。信封背面有这样一句英文:"Caution--This certificate is a valuable document which must be carefully preserved as formal evidence of citizenship and it will not as a rule be possible for a duplicate to be issued if it is lost." 底下的中文说:「此乃重要文件,持有人应小心保存,作为英籍人士的正式证明。按照本处惯例,如有遗失,将不另补发。」此等中文虽非大劣,却大不理想。「此乃」、「作为」、「如有」都是致命的洋化败笔,应设法一一避掉。•语言固然值得钻研;语言背后的思想其实也很有趣。Anthony Powell的小说The Military Philosophers里说,一个英国军官、一个法国军官和一个比利时军官在一起聊天,刚好一个女人骑马经过。那个英国人说:「多漂亮的马」;法国人说:「多漂亮的女人」;比利时人说:「不知道她娘家姓什么」?语言反映民族个性和教育背景;语言往往也可以流露一个人的身心健康状况。台湾总统选举结束之后,李柱铭讚扬台湾实现了中国的第一个真正的民主政体,呼吁香港人也站起来争取保留民主制度;曾钰成说两岸的愿望是促进和平统一,希望台湾压抑台独活动;张浚生表示,无论台湾以什么方式产生领导人,都只是由中国的一个地方选出来的领导人。李柱铭看到的是骑马的女人;曾钰成看到的是被女人骑的马;张浚生则一眼认出女人的娘家是自己村里人。Russell Green身受英格兰淒风苦雨的摧残,顺口就说:英国的天气引发出全世界力道最足的殖民冲动("The climate of England has been the world's most powerful colonizing impulse")。王尔德也曾经此苦,慨而叹道:我不想改变英国的任何东西,除了天气("I don't desire to change anything in England except the weather")。那个可爱的电影演员Shelley Winters尤其机灵得令人绝倒,她说:有一年冬天我在英国拍戏,天气冷得我差点结婚("I did a picture in England one winter and it was so cold I almost got married")!•英国工党有一位当过贸易大臣的Peter Shore一九八一年五月访问北京之后来到香港。当时查先生[……] 晚上有机会和他谈了几个小时,[……] 席间,邵雅宜碰到一个他不能同意的问题,顺口引用英女皇依丽莎白一世的话说:如果说「是」,那是不对的;如果说「否」,那会没有礼貌;所以最好的回答是不回答。查先生把这句话译得很传神。依丽莎白一世谈吐不俗,隽语不少;她不赞成神职人员结婚,有一天接见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夫人,开口就说:"Madam I may not call you; mistress I am ashamed to call you; and so I know not what to call you; but however, I thank you"。这句话跟邵雅宜引的那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查先生说,「英国工党的领袖中有学问的知识分子极多,这是当年费边社的传统,而富有幽默感则是英国知识分子的传统。」[……] 尊贵的议员女士先生们则火气颇盛,机智略少,想是求成心切忘了分寸。运用语言文字要忍得住气最难,一不小心就掉进莎翁所说的那堆泥沼里:"...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又有读者杨先生说,伦敦地铁的播音不是说"Please mind the platform gap",而是说"Will passengers mind the gap between the trains and the platform edge"。这当然更精确了。•杨绛的文章上佳,使我不禁留意她遣辞用字的功夫。她不多用「假如」、「如果」,一用却总是那么恰当。我一向不敢乱用「如」字,恐怕用得不好文气会孱弱。《史记•李将军列传》里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如果」原是这样用的。删去「如令」二字,这句话要显示的「条件句法」就不清楚了,除非加「恐怕」之类的副词去补救:你生在高帝之时,万户侯恐怕都不足道了!「如果你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造这样的句子,宁愿说:你走我就活不下去了。•董衡巽说他在北大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到朱光潜先生家里去。年轻人不懂事,总爱问一些很傻很傻的问题,比如说:「全中国英文谁最好?」「全中国翻译谁最好?」朱先生不嫌其傻,似乎都说了他的答案。他说翻译谁最好,要分散文小说翻译、诗歌翻译和理论翻译。董衡巽问:「那么散文翻译谁最好?」朱先生回答:「杨绛最好。」•余[光中]先生文中谈到钱锺书,说《谈艺录》和《管锥编》里引述西文往往用文言撮要意译,「非仅曲传原味,即译文本身亦可独立欣赏」。拜伦致情妇书说:"Everything is the same, but you are not here, and I still am. In separatin the one who goes away suffers less than the one who stays behind." 钱先生的译文云:「此间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也。」拜伦是十八、十九世纪间的人物,用这样典雅的文言迻译,当然更加显得意远情旧了。确是高手。•钱锺书先生到日本东京大学即兴讲演,引S. T. Coleridge的话,说「各位有knowledge of my ignorance,而我只有ignorance of your knowledge,诸位对我的无所知有所知,而我对诸位的所知一无所知…」,钱先生这是在耍文字游戏,是故意露点文化修养的假谦虚,难怪录出这篇演词的王水照说,钱先生这番话「亦庄亦谐,而又有一股英迈凌厉之势」。•英国保守党元老R A Butler一九七一年出版的自传,书名叫做The Art of the Possible。这句名句指政治,《英汉大词典》上译为「无限可能的艺术」,其实真正含义当是「反败为胜的艺术」。搞政治的人万事如意之际当然毫无施展政治手腕的余地;一旦危机四伏,风涌云起,政客的祸福往往系於一念之狠,结局不是挂冠归田,就是反败为胜,周围风声雨痕刀光尽泯,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这才叫做politics is the art of the possible。•几十年前苏格兰有个独立劳工党,后来党内搞分裂,有人大力主张独立劳工党必须脱离工党。该党国会议员 Maxton反对脱离,对手群起而攻之,说他不可能一人入两党,不可能同时骑两匹马。Maxton怒斥道:如果我的同僚不懂得同时骑两匹马,那他在这个混蛋马戏班里还有什么屁用?("...if my friend cannot ride two horses, what's he doing in the bloody circus?")•你讲个笑话给英国人听,他会笑三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最后,他半夜三更醒来突然大笑起来,因为他终於懂了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德国人听,他会笑两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他不会笑第三次,因为他永远弄不懂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美国人听,他会笑一次──你一讲他就笑了,因为他一听就懂了。可是,你把笑话讲给犹太人听,他根本不笑。他会说:「那是老掉牙的笑话了,再说,你都讲错了。」("It 's an old joke, and besides, you tell it all wrong.")•《红楼梦》里的焦大酒后骂主子一家「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虽是痛快,毕竟扭转不了自家的命运。知识分子愤世嫉俗,多有焦大的满腔激情,却没有萧恩的拳脚本事,对剑侠小说不免格外喜爱;刀枪之外要有柔情的渲染,则加倍神往了。•Philip Guedalla说:历史不断重演;历史家互拾牙慧(History repeats itself ; historians repeat each other)。•写作的确是要从小处着手。中文的虚字、英文的介词,都是关键。最近读柳存仁先生的一篇文章,说到五十多年前北平清华大学出过一次入学考试的英文试题,只要考生填写几十条语句里的介词,结果英语不及格的人很多。柳先生这篇文章谈的是一部九十年前香港出版的英汉辞典,是莫文畅编着的《达辞英汉字典》,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出版。所谓「英汉」其实是「英粤」,柳先生举出好多句子都很有趣,其中教人拍案叫绝者是英文的by hook or by crook,莫文畅译为「扭足六壬,用尽八宝」!足见此公炼字之精。•法国的莫泊桑跑到伦敦去找亨利˙詹姆斯,两人上馆子吃饭。莫泊桑见邻座一姝甚艳丽,叫詹公去引她过来。詹公正色曰:英国人不惯轻佻,非有认识者介绍不可。莫泊桑环目四顾,每见一美女都问詹公认不认识,詹公都说不认识。莫泊桑拍案骂道:「你在伦敦居然一个人都不认识。」("You don t seem to know anyone in London!")•听说老舍生前也喜欢收藏一些小古董,瓶瓶碗碗不管缺口裂缝,只要喜欢都买来摆。有一次,郑振铎到老舍家玩,仔细看了那些藏品之后轻轻说了一句:「全该扔。」老舍听了也轻轻回答一句:「我看着舒服。」两人相顾大笑。此乃真正的「风雅」也。•历史小说家高阳的文字向来经济。他的小说文字没有水,却不会浓得生腻。他写考证文章更好看,文白自如,要营造什么效果就有什么效果。徐复观先生当年写的政论也漂亮,很複杂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得清清楚楚。杂文则马南屯的《燕山夜话》耐读。•八六年李远哲得诺贝尔化学奖,蒋经国写信向李先生的老太爷道贺,文言而不艰深,完全避掉的、了、吗、呢的怪胎:「泽藩先生道鉴:欣闻令郎远哲院士荣获本年诺贝尔化学奖,佳讯传来,国人均引为荣。远哲院士务实认真,坚毅励志,殊奖之获,诚属实至名归,而先生之庭训,同以彰显也。今岁先生八十华诞,松柏青茂,兰桂峥嵘,正宜双庆。特函驰贺,顺颂俪茀。蒋经国敬启」。蒋经国的秘书还要另想一封写给李远哲本人的,还是难不倒他:「远哲院士惠鉴:欣悉荣获本年诺贝尔化学奖殊誉,国人同引为荣。此不仅为台端个人治学成就之非凡纪录,足以楷模后进,亦为我国学术界增加一大鼓舞力量,并与台端近年协助国内科学发展之贡献相互辉映。特函申致钦佩忭贺之忱。并祝潭祺」。公函要写得这样体面才见得了人,老是小树大脚的,像什么话!【公函写作啊,难点】•毛泽东乡土情浓,很传统。史大林说他是「人造黄油式的马克思主义者」;其实他的小资产阶级品味也很醇厚,不然他的诗不会写得那么好,他的字也不会写得那么好。  张玉凤和孟锦云一人一边搀扶着毛泽东到花园去散步。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刚刚透出鹅黄色的柳条在风中轻轻摇曳,毛泽东念道:「今我来兮,杨柳依依」。她们说:「我们都不懂」。「不懂就学,多读些书,慢慢就懂了。」毛泽东说。他坐下来又吟了一首诗:「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过院逢僧闲话语,又得浮生半日闲」。他说:「怎么样?你们听懂了吗?真是难得这春光啊!」•大学问家Edmund Wilson原来竟也相当矫情,他也印了一批固定形式的短简,列明二十来种不便遵命的事情,视人家来信的要求,用钩形符号标出适用的一句,断然「砰」上大门,让人碰一鼻子灰。“Edmund Wilson regrets that it is impossible for him to:read manuscripts, write articles or books to order...” 除了不克遵嘱审阅稿件、应题撰文着书,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还包括写序文前言(write forwards or introductions),编辑工作(do any kind of editorial work),文学评审(judge literary contests),接受访问(give interviews),讲学(deliver lectures),广播或上电视(broadcast or appear on television),回答问卷(answer questionnaires),出卖原稿(contribute manuscripts for sales),送书给图书馆(donate copies of his books to libraries),提供个人资料(supply personal information about himself)等等。他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理解,用这样的印刷品方式去拒绝却不礼貌,也嫌嚣张。写两句话婉谢一定得体得多。•毛泽东白话文写得漂亮。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致胡乔木的一封短简说:「乔木同志:睡不着觉,写了两首宣传诗,为灭血吸虫而作。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请告诉我。如可以用,请在明天或后天《人民日报》上发表,不使冷气。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诗中坐地、巡天、红雨、三河之类,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可以不要理他。过一会,或须作点解释。毛泽东,七月一日」。[……]信中文字简洁得很,又有气势。•陈先生向启先生传授了几条教书要注意的事项,里头有一条说:「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改多了他们也不看。要改重要的关键处。」
  •     听闻董桥之名,还是从一篇介绍罗孚的文章而来。香港97回归之际,罗孚曾策划了一批关于香港文化的书籍文章,包括《你一定要读董桥》。再经朋友推荐,于是找来看。董桥的文字是有生命的。他对于文字的生命也有深入的理解。对于中文大家和英伦文人的作品援引十分到位,其中有文字本身的趣味。兰姆之流是董桥推崇的作家,我年少轻狂时对兰姆缺乏宏大叙事不以为然,过了多年才能欣赏其平淡中的趣味。董桥的可贵在于有意识的炼字,对于好坏文章、优良译笔均有精到评价,包括新闻、讲话、报刊文章等等,让我对于日常公文也重生热情。工作中炼字也是修行。就如同英文大师William Strunk Jr.所谓,Omit the needless words! 还要保证 Every word tells! 有时间可以找找他的书《The Elements of Style》看。

精彩短评 (总计15条)

  •     董桥真是个较真的老小孩,文字处处是老道而狡黠的气息,爱死了~~ 不过感觉有些问题上是否较真过头了。。。
  •     其实吧,不是很喜欢董桥先生这种挑刺的文章。他不只是一个文字匠人的。幸好从第二本开始这种文章渐渐少了。
  •     讲究
  •     想起庄因老爷子给人修改文章,总是去繁就简,讲求规范
  •     读董先生六七十年代那些评论,可知其最新文集为何不能被三联引进啊。
  •     雙語了得的董爺還是混《明報》時更文士風味。現今有些風雅癖。文字還是不要用肉來作比較好。
  •     讀第二遍,益發覺得書中的文章不可多得。可惜董橋當年的火已不復見。
  •     悠長午後的完美邂逅。在書院的草坪邊上讀到夕陽西下,意境很美而不矯情。腿上被蚊子咬了7個包,平了美羊羊的紀錄。
  •     陳子善先生說“你一定要讀董橋”。誠哉此言,董先生近幾年的書,是要時不時拿出來讀一讀,罵一罵的。不喜歡的地方在於其過於嬌飾做作,風花雪月裡修辭煉字,和周董的歌詞有異曲同工之妙。可惜OUP捨得花力氣為他作書,這些年來自虐般地出一本買一本罵一本。本周翻過董先生早年所作十卷英華沉浮錄,這反倒
  •     虽然这些随笔是作者针对香港报刊上出现的一些用词不当现象的评论,但丝毫没有拉下脸教训人的意思,而且觉得很真切。读完两卷,我现在在说话前都会考虑表达是不是简单、清楚,而不再是脱口而出。
  •     点赞
  •     挺好,董橋是個認真有趣的老頭。
  •     仿佛回到当年读咬文嚼字的学生年代,感觉自己国语学得好差
  •     Don’t write anything you can phone, don’t phone anything you can talk face to face, don’t talk anything you can smile, don’t smile anything you can wink and don’t wink anything you can nod. The higher the monkey climbs, the more you see his behind. To err is human; to forgive is divine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Everything I've got I got from eating spagh
  •     2004年6月 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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