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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土星气质及其他赵月斌阅读房子，自然会想到本雅明所说的“土星气质”：在波德莱尔、卡夫卡、普鲁斯特和他本人身上，都有着“土星式的淡漠忧郁”，土星是“一颗充满迂回曲折、耽搁停滞的行星”，他们则是一些迟缓、淡漠、憔悴、摇摆不定的人，甚而追求一种“失败的纯洁和美丽”。房子正是这样，以他的文字炫幻着一种忧伤之美，雕琢出一种典雅之痛，“它极有可能是一座冰山，有露出的雪光，也深藏感应的声响、色彩，也有沉在下面可供感知想象的神秘存在。”因此，这本被命名为《境遇》的随笔集，并不需要展览作者的“境况或遭遇”，而在于表达个人的体验、惊觉，以及某种渺无涯际的省思。阅读房子，首先让人叹赏的，当是他的语言。作为诗人的房子，对语言的操持早已不在话下，即便“随笔”，也总是尽显文采，带有音乐的节奏感，也流动着诗的韵律。随手翻开一页，就可遇到这样的句子：“当我试图坐穿一个人的寂静，在不断到来的时间里，听到雷电响起，雨水坠落，大风吹落叶片。我漠视它们，漠视无辜的光源，在黑暗中体会存在。仿佛要拒绝说话，拒绝任何外在的交流。回内心，固守一种若有若无的等待。”（《响动》）“到这里走一趟，有时先找到一些借口，有时什么也不找，一个人偷偷地潜伏过来，像一个偷渡客。”（《那一片树林》）“瓦楞揭开时，半截弯曲的灰白草秸显露出来，另一半旺盛的绿在太阳下，恣肆地伸展着。瓦片的专制，和压制的草，对应着之外的蓬勃的绿，给了草的自由向往，做了天空下最好的注释。”（《废墟与草》）无论叙述、抒情、议论，似乎都盛在“精致的瓮”中，通过炼词断句、布局谋篇，房子的随笔不仅极具想象力和跳跃性，而且十分讲究意象、象征，完全可以称之为“诗性随笔”。所以，这些文字非虽字字珠矶，确也大有音色，很适合静下心来轻声诵读。房子语言的妙处，大概正在于此吧。阅读房子，当然还能透过他的文字，窥见一个人“内心的纹理”及其“精神的宿命”。房子在随笔里写自己，写自己的存在，但是几乎从不涉及具体的事实，他关注“内心的事件”、“内心的秘密”，他所企求的只是某种关乎灵魂的“真实”。所以，在《境遇》中，尽管他也时不时地说出一点自己的生活、经历，却都是语焉不详的片断或碎片，他喜欢若隐若现、似是而非，喜欢迷醉、幻觉、假象、虚拟，喜欢影子、面具、魔方、城堡、半醒的梦、空中的花园……他沉耽在假设的镜子与假设的映像中，一方面要呈现，一方面又要隐蔽，就如同华丽帷幕的笼罩下，有无边的废墟，这无边的废墟里，又有歧路重重的迷宫，虽然他也预想了太多的深渊，描画了太多的彼岸，“一个接一个的远方”，却好像并不怎么在乎“目标和方向”，纵是“美丽的命”，也成了“血腥花朵上的，一个图案”。多数情况下，房子敏感而又矛盾，他一边凭吊着自身的虚弱、疲惫、怯懦，一边寄望于出走、颠覆、越狱。他说：“我在自己制造的一个世界里狂奔突围，像生有一对飞翔的翅膀，在阴郁潮湿的空间里展开……”（《身体有鬼》）“为了寻找让生命获救的瞬间，向着树林和太阳的方向奔跑……”（《响动》）可见，虽然房子长于等待，易于迷失，在关键时刻，也会“释放身体的欲望”，去飞翔，去奔跑，去冲刺，去对抗，哪怕那只是一个瞬间，一点感觉。即如《开蓝花的草》所说：“对于一种存在的美，有了一种内心力量的支撑。肉身也好，灵魂也好，它们有过丰盈的感觉，把许多个和蓝花出现开放的瞬间化作永恒的记忆，它在这个世界的美，自然也不是虚度的了。”阅读房子，如同置身于苏格拉底所说的那个洞穴，所谓“真相”，或许只是火光映照出的阴影。难以分辨何为实物，何为虚空；甚至难以分辨，谁是被缚的囚徒，谁是矮墙后的过路人。难道，这一切都是作者的阴谋？他不断变换着话语的走向，并不讳言内心的冲突和悖谬，他编出了玄奥冗沓的密码，随即又推倒重来，在时光的皱纹中，“境遇”纯粹只是一个“虚有的词”，它是“人类巨大的疼痛的阴影”，也是“警示人类自身的倒影”（《倘若·花》）。克尔凯郭尔说过：做一位诗人，意味着他的个人生活、他的现实必定处在一个和他的诗歌创作完全不同的领域；他的诗歌只是关于一个想象中的理想，从而使他个人的存在多少是对诗歌和他自己的一种讽刺。在房子的随笔中，我们的确看到，有一位孤独的诗人，他怀着“深刻的悲伤”，把一只蝴蝶、一片花瓣、一枚硬币、一转身或一回首，变成了千万个疼痛或感念的理由，经过一场场假设和排演，终于混淆了梦想与现实疆界。可是，这诗人是谁？对此，房子自有答案：“人和诗占据两个本来分离的领域，融汇时，如两个交叉的圆，二者的重叠范围，就是诗人。”在尘土飞扬的日月轮回中，他安守着自己的孤独与卑微，“被内心的宿命所支持，被怀疑所牵引，被悲剧所勇敢”，终于熔炼出一位“承重的诗人”。（《被怀疑的内心悲剧》）的确，在房子这里，任何事件都有了重量，哪怕它是一根草芥，一片羽毛。当他听从了飞奔的火车疯狂的呼啸，他选择的不是出轨，而是将铁轨扛到肩上。2008-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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