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人手記》章节试读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1997 年 07 月 08 日
ISBN:9789571323275
作者:朱天文
页数:238頁页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58页

當然,不會有任何答案。存在或不存在,答案永遠不出現在思考中。史陀老早就說了,存在主義對自體的種種冥想過份縱容,把私人焦慮提昇爲莊重的哲學問題,太容易導致一種女店員式的形上學。
答案,只在履步維艱的行動裡偶然相逢。對於每個存在的每個樣態,它都只能是獨一無二的。
我的親愛的同志,小鳥,兩次自殺未遂。他他一直以為那個黑洞般的邪靈是源於社會親屬父母的壓力,結果他在自殺裡遇見了答案。他告訴我,那邪靈是你自己的一部份,它來的時候,歡迎它,與它談話,然後,你會習慣它。

《荒人手記》的笔记-荒人·新生 - 荒人·新生

  在《荒人手记》之中,不论现实生活或心灵作用上,永桔都是小韶新生的力量,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感创伤,一直要等到永桔的出现,才为小韶带来真正修复的力量。永桔具有能与小韶“永结同心”的亲密关系,正是这种稳定的关系,才让小韶从濒死的险境中重获新生。
  我闻见当日早上那杯卡帕契诺洒肉桂粉的气味像飓风刮来,我避到角落,让它摧枯拉朽自我屋中扫过,破墙而出。我转过身来看,从飓风过后满室疮痍里掩袖望回去,看见了今日台北的低压云逼在窗外,而当日早上的永桔熟睡在蓝染布大床上。
  这段介绍出永桔的文字,以似虚似实、亦今亦昔的感官交错在一起,富饶特殊的象征意涵。如此现身的永桔,散发着神性的光辉,“俊美无瑕如米开朗基罗壁画中的亚当”的身姿;不仅外表如此,永桔的内在禀赋,更常让小韶有惊为天人的震动。永桔和杰不同,他从未受过舞蹈训练,却天生具有“好极了的节奏感”,模仿戴维斯演奏小喇叭一般,犹如与音乐精妙无差的共舞,曾令小韶无法自制地动容落泪;再者,小韶,曾两次强调永桔“从不戴手表”,但不像阿尧是因陷入生命的恐慌混乱,故时间对他来说已不具意义,永桔却是更近于不受时间拘束的“永恒”性,如同他虽然也属于“前中年期份子”,却丝毫没有浮现过衰老的烦恼和征兆,彷佛青春永驻一般。
  永桔给小韶的感受正如年轻的费多一般,同样是俊俏可喜有自信的任小韶欣赏。“可人儿永桔,他就有这个自信任我一览无遗,百试不爽的听我由衷发出咏赞”、“费多小儿,令我由衷发出礼赞,因为他是那么俊俏可喜任由我看”。二者间的相似性,恰好突显永桔隐含青春永驻的象征意涵。
  在如此完美的永桔面前,小韶似乎是相形见绌的,不过二者在彼此生命的交叉口上“同步了”,因为这样的同步使得彼此初步取得了“平衡状态”。
  是如此,同步了。
  在我们还不十分清楚各自的沧桑路程时,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撞见。太可能是梦,我们手携手五指交叉扣得死牢,想延长梦境似的一直走下去。连话都不想说,烫糊糊高高低低往前走。
  如此的平衡状态,一步步地召唤出小韶的本我。永桔曾模仿戴维斯演奏,令小韶如痴如醉地心折,永桔的音乐是在提醒小韶,其实小韶正像戴维斯演奏的音色这样“酷”,“我与世界,若即若离。如此靠近天堂,而无坠毁之虞。永桔谓,再也没有一人比他更能了解我的酷。他说,像戴维斯的小喇叭色那样行走音于蛋壳之上”,一如杰倾慕金的“我不属于任何男人,悠悠然兮多怡哉的气派”。“我仍眠困时,永桔起来看我,画了我好多张睡相,挥字云,过去的,或掠逝的,或要来的”,开始时是小韶用文字描绘永桔的睡姿,投以倾慕的眼光,现在立场对调,换成永桔在描绘小韶,将小韶化成一系列连续而永生的造型。一直以来自惭形秽的小韶,认为别人才有的特质,如今从永桔的口中得到肯定,往日的自信不足与自我贬抑,在此才得到疗伤的机会。
  永桔的职业是摄影师,“一组相机挂在胸前已成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视器”,永桔与摄影镜头蓄意的等同,让小韶凝视永桔之际,也凝视了自视器中照显反映的自己。透过优秀的摄影师对被摄影者敏锐的观察力,所捕捉到的影像往往增添了艺术之美,让人觉得不像平常认识的自己。但这种美并非粉饰的假象,而是摄影者穿透过外在的现实,直接触及被摄者内在的真实所捕捉得来的影像。
  遇见永桔之前,小韶只愿对修饰身体付出感情,只肯定躯体的价值。和永桔相爱相守之后,源自杰所释放的同性恋欲望依旧热烈,但不再是为感官而感官,沉溺肉欲层次的耽美,肉身只是道场,修炼的却是彼此的灵魂,藉由双方的互动中体验到自己灵魂的“独一无二”。小韶与永桔的“互允开发”,更多时候是透过相互激情的凝视,使小韶验证了自身生命的充足饱满。
  任何时候只要我勒住缰绳使意识的野马稍一驻足,凝视那记忆中人,我的腰以下便热融融荡开来,软一阵,瘫一阵。光是想念他,已够我神似潮癫。
   不论是完全臣服于社会的规范(阳界的律轨),或纵情于同性欲望(阴界的法则),二者都无法让小韶真正安顿身心。其实小韶心底明白,游离于主流与边缘之间才是内心真正所愿,可是这个愿望却又被小韶认定是懦弱、苟安的行为,所以小韶始终设法逃避内心的真正意图,强迫自己投身妥协或放纵的极端。然而,当夜阑人静,如死亡般的孤独袭击而来,掀开人性最脆弱的一面时,只有彻底为寂寞所败,“败到非人境界”。
直到永桔的支持,才使小韶脱离了这种困境,开始较能认同真实的自己。在永桔远行时,小韶又遭到费多的刺激,产生自惭形秽的羞辱感,但最后小韶仍能“尊严的败退”。因此,反而拥有较高的自主性,游离不再是不安的摆荡,而是“若即若离”的自由。而小韶也终能“与寂寞彻底共处”,以平视的角度对待、处理寂寞,荒人依旧处于荒原,只是不再轻易感到荒芜和慌乱。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84页 - 8

飘摇之世,伟哉歌德,能用诗文和颜色学植物学当做他的定风珠,走完高标一生。渺小吾辈,文字族,不过学了点法术,一套避火诀,随时随地即可遁入文字魔境,管它外面凶神恶煞在烧。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168页

他日益壮大塞满我胸膛时,我有了不一样的打算。我不愿一夜之欢,我要长久一点,甚至更长久一点。我要生意不成情意在。我要把我们的关系复杂化,把他绞缠到我的生活网络里,盘结错综。是的爱情两造,我要加重天平这端我的砝码,即使性关系没有了,我们还有其他的关系。
我接近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明白了永桔描述我的酷是,戴维斯的小喇叭音色行走于蛋壳之上。我毫不躁进,恰像经上所言,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88页

有時,寂寞不僅是心理上的,它侵襲到生理。挺常見的方式,無來由我會突突心悸,一股急湍衝擊胸腔似乎向我於是什麽不祥之事,直至我喘息困難,歇倒牆邊用力深呼吸幾口,才漸消褪。不久,還會再來。它也會沈甸甸朝下墜掛,疑似脫腸。且分不清是站立過久,勞動過度,它會像鉗子一樣咬住我頸背肉,銳痛難忍,擺平於牀上。我乾睜眼珠,肉體疲憊之極,但要到寂寞也倦了,乏了,才雙屍縛抱在一塊兒的沈入睡河。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97页

他從不說明自己,因此他是一元的,靈魂即身體,不曾分開。最美好的時候,他像是舞者所自視自矜的,傑的私淑大師曾經說,身體是件神聖的衣裳,是你的最初與最後的衣裳,是你進入生命亦是你告別生命之地,故而你應以愛敬的心對待它,以喜悅和畏懼,以感恩。舞者崇拜他自己的身體,他凝視著自己,脈脈無語。他顧影自憐。他像一首印第安人的歌唱著,忽焉美在前,忽焉美在右,忽焉美在左,我走在美中,我就是美。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63页

我们互相有一份约束,恰如古小说里的娴美女子婉拒追求者所说的话:“我是有约束的人了”。
唯有过过毫无约束日子的人,才会知道有约束,是多么幸福可娇矜的。我们彼此同意,甘愿收到对方的约束,而因此也从对方取得了权力,这就是契约。契约存在的一天,他的灵魂跟肉体完全属于我,因此我得以付给他从外道理淋漓尽致的满足。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57页 - 5

无从选择,不能改变。
正如大多数被征召的,嚎啕起来,为什么会是我!
不可选择的存在的自我,究竟,是什么?如果改变,会怎样?改变自我即否定自我吗?否定了自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209页

死去的阿尧,昏迷前信了主,也领受了祝祷。我赶至福生病院,妈妈见到我便欢欣鼓舞通报。我说太好了,太好了。然我与阿尧皆知,这于死者是无谓的,于生者可慰,那么就信吧。他对妈妈,毕竟,松口了。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125页

天啊如何我每次被自己的語言所困,我的修辭總是跟我意圖之間存在過大過多的空隙。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9页 - 1

這是頹廢的年代,這是預言的年代。我與它牢牢的綁在壹起,沈到最低,最底了。
我以我赤裸之身做爲人界所可接受最敗倫德行的底線。在我之上,從黑暗到光亮,人欲縱橫,色相馳騁。在我之下,除了深淵,還是深淵。但既然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天堂,自然也不存在有地獄。是的在我之下,那不是魔界。那只是,只是永遠永遠無法測試的,深淵。
止于此,止于我。經上說,不可試探主妳的神,到此爲止。
我已來到四十歲人界的盛年期,可是何以我已曆經了生老病死壹個人類命定必須經過的全部行程,形同槁木。
有誰說,養心如槁木死灰,又使槁木如萌芽。我卻不是。我也不是弘壹法師那樣,他用他前半生繁華旖旎的色境做成水露,供養他後半生了寂無色的花枝。
我想我是,當我以前恐懼壹次次飛蛾撲火的情欲襲卷來時,以及情欲過後如死亡般的孤獨,我害怕極了面對那種孤獨。而現在,我只不過是能夠跟孤獨共處。安詳的與孤獨同生同滅,平視著死亡的臉孔,我便不再恐懼。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17页 - 3

布纽尔一天一天老去时,他不害怕死亡。唯一一桩,他所不解,当他不在以后,世界会继续下去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再也,再也无法知道了,他渴盼每隔十年从棺材里坐起来读一份当日的报纸。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1页 - 摘录

“我亦看過餓死之人對這世界最後凝視的一眼。她耗竭僕在野地裡,濃稠黑眼珠大大睜開著,此時所見地面的小草,離離搖曳像春水朝天邊漫漲,靖蜓草上飛,好溫柔晚涼的風把她掩熄了。”
“阿堯已死,意味著生命中我與他交集重疊的好大一塊也隨之不在了。無人共知,共享的記憶,有何意義,視同湮滅。我必須淋雨受風寒,大病一場,以此挨度太過沉重的傷悼。”
我們之間的感情,如同一個九十歲老人的記憶。老人們的記憶很奇怪,越近的越淡忘,越遠的越記得……我們亦然。越到後來,當我們越分歧,越多新人新事參加進來的總和超過了我們往日所一起擁有的甜美資產時,我們變得,死命護守住共同的,而不願去碰觸相異的。"
“我記得,他在戴維斯的小喇叭演奏裡忘情搖擺,看著看著,我的人整個像只剩下一泡裸露無任何自衛力的心腸,軟嗒嗒淌著水晾曬於白晝下。 ”
“ 凍結之美,拒絕時間,有時間就有折損。我們變成了馬拉美筆下那只絕色天鵝,在冬日寒水裡自顧太久終至冰封雙足,再也無法掙脫。 我們無能傳後的DNA驅力,無從耗散,若不是全數拋擲在性消費上,就是轉投資到感官殿堂,建之,鑿之,不厭其煩的雕琢之,有最多精力跟閒暇品嘗細節之末。”
“我染患車站憂鬱症,至今不能被除。 那些巖黃車站大廳,擁擠似人肉市場,但是去洗手間一趟出來,人不知都哪兒去了,漠蕩起風,留下廢報紙在地上拍飛……以及那些倉皇在等候在奔赴的旅客,天堂陌影,各自投胎做人去。”
“彼時我看不見,愛情兩造,很殘忍的,移情別戀那一方永遠據有更多砝碼,而遭受背叛的這一方非但討不回絲毫補償且還降為負欠者。我跟傑,負欠者跟債主。 債主的一點軟心腸,一點安慰辭令,卻給了負欠者不實的幻覺,自憐,膨風,做起非分大夢。”
“我過於珍惜這有,害怕一旦敞開門,它就化成血水沒有了。相當長日子,我懷帶著它來來去去,深藏不露。它使我成為一個易感體,眼耳鼻舌身,全面豎張起來吸收我環境裡的一切。一切法,皆宛轉歸於自己,我真是耳聰目明透了。我所見所聞的世界,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
我們在還不十分清楚各自的滄桑路程時,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撞見。太可能是夢,我們手攜手五指交叉扣得死牢,想延長夢境似的一直走下去。連話都不想說,燙糊糊高高低低往前走……是啊愛一個人時,能明確知道心髒的位置就在那兒,裂裂的,重重的,會掉落出來的,好生得扶穩。“
”過去我渴望能親履之地,那魂縈夢牽的所在,根本,根本就沒有實際存在過。那不可企求之地,從來就只活於文字之中的啊。“
”雪山之水,尼連禪河,眼前僅剩沙漠,餘里寬。對岸有村子,浪綠麥田,樹林,檳榔。我橫渡干沙,居民頭頂藍筐同行,烈日下沙子像摻滿金粉。漠中央淺淺一窪水有人漂衣服,漂完晾地上,曝白沙漠幾點紅,來時濕的,回程已干。朝聖團由其團主帶領在沙岸旁做大日如來,對日觀想……“
”看呀沙暴天空下,都在競築摩天城,吾等不見太陽久矣。那沌灰的半空中開過去四節藍白車廂,我跟永桔指其約誓,將來此車正式營運時,我們必得牢記,互相提醒,千萬莫搭以免燒死。 時間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則書寫的時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

《荒人手記》的笔记-14章 - 14章

“我們穿越城市,摩天建筑群造成峻削谷底的颶風。頭上天空割裂為條隙斜角像馬戲團搭起帳蓬,在颶風迷我們的視線中劈拍鼓蕩。天呀 我們雙雙仍活著,無病無災無HIV帶原。我們要善用余生,少做一點愛,使恩澤被及他人---末圣的憧憬,抱負?”

《荒人手記》的笔记-荒人·启蒙 - 荒人·启蒙

  大致说,《荒人手记》中的重要角色,除了“我--小韶”之外,有三个:阿尧、杰、永桔。而《荒人手记》开始于阿尧的死,亦结束于阿尧的死,阿尧的激进和死亡在小说里都扮演着启蒙的角色。
  阿尧热衷参与欧美的同志运动,献身同志生活无怨无悔,纵情享乐人间情欲,皆不为小韶所认可。虽然小韶表面上有时承认阿尧的前进、自己的怯弱:“他是走上街头的正片。我呢,我不过是乡愿的负片,懦弱藏身于幽暗橱柜里”。但究其实,小韶对于阿尧的评价是极为负面的。在他悲悯的语调下传达的,是他对于阿尧的后殖民与同志主体意识的嘲弄,认为那不过是后者在“无止尽坠往深渊”的过程中所做的困“兽”之斗罢了;而对阿尧积极的行动主义立场,则劝之以“何苦献丑”。小韶如此贬抑阿尧,其迫切的目的,是在保卫他自己的保守立场。大底阿尧的“正片“景象令荒人感到不安,所以只有努力攻讦之。
  张启丰先生认为,“小韶与阿尧,皆为同志,却非同为荒人。小韶与阿尧的对比成了书中秩序与颓废、道德与违规的另一对位。早在小韶还陷于认同迷宫时,阿尧已参与同志运动,是个快乐的gay 。当艾滋病后酷儿运动已采挑衅狎侮的策略,阿尧更攘臂振呼“Act up, Fight back, Fight AIDS”。只想与永桔安身立命的小韶被阿尧的激进、愤懑吓坏,惊骇于阿尧年龄老大,纵欲过度而依然挥霍性欲,甚至悲怜阿尧在滥交后须靠打国际电话排遣孤寂。即便如此,小韶仍赋予阿尧英勇的形象,“阿尧,将找到他适当的位置,在那锦绣波扬的纪念旗幔上,战将,阿尧”,并在阿尧死后小韶更将他与佛陀连结。
  我们习惯将此作为阿尧非荒人一族的证明, 但所谓的正片与负片,只是在显影方式上的不同,阿尧和小韶看似迥异的行事作风,不过是一体(灵魂)黏贴的两(表征)。小韶隐居暗柜内,注视阿尧这个“正片”投影出来的内容,其实正是“我”生命中潜在存有,却不敢实际活出的部份。这部分拥有巨大的心灵能量,若能正向接纳,便可以为实现生命带来补偿与成长的作用。但小韶却,“那一瞬间我对同性所激起的强烈情绪,吓坏了我自己”。

《荒人手記》的笔记-第58页 - Foucault

五十八歲愛滋去世的傅柯,他的傳記英譯本在倫敦問世了,報紙刊出他照片,兩手撫抹光頭也許是對鏡整裝的特寫,蛋形墨鏡架在白面上好像貓熊。他早年受盡折磨,每每半夜外出,留連酒吧或街角以覓露水之歡,回來卻被罪惡感擊垮,癱倒於地不能自已,要電召校醫來制止他自戕的衝動。此後十多年間,他自我放逐流徙各地遠至北非,七〇年代初才回到法蘭西學院。他最後在寫著的性意識史,未完即病逝。
好艱澀嘮叨的性意識史,依我看來,無非他的懺悔錄。他提出的性與權力的關係,廣泛被學者括引,延伸,炒作,太好用了。然而這班學者不過搬弄語言,記號跟記號所指的對象從來不發生關係,因為從來沒有什麼對象的存在。學者們在做一場智力體操訓練,專技替代實相,讓他們在學院裡罷。
而傅柯不。他是有對象的──他自己,跟他所存活於其中的世界。二者之間,他眞想問出個答案來。
在別人,是辯術。在他,存亡之秋。
他亦即性,刻骨銘心給他激悅給他酷痛的性,他用了一輩子功夫去實踐。當他漸漸能看清楚它,理解它,說明它的時候,他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它跟他一齊埋入土中,像無價之寶乍現於世隨即不知所終。後代尋寶人,一切一切,仍得重新來過。
答案的代價,要用肉身全部押上換取。而每一個唯一的答案,是註定了,無法傳授的。

《荒人手記》的笔记-荒人·初恋 - 荒人·初恋

  杰是小韶的初恋情人,具有如“巫”的召唤魔力。
  小韶“惨厉的初恋”,是继年少与阿尧的感情纠葛后,第二阶段关键性的回忆。杰是小韶的初恋情人,也是一个影响“我”至深的重要他人。杰的变心,使小韶遭逢了人生中最初的一次严重打击,为此,小韶耗费了数年时间,才从破碎而游离的身心状态中挣扎过来,宛如劫后余生。
  杰,舞者,散发狂狷气质,具有一股能操纵“呼吸”如“巫”一般的召唤魔力, 这操纵生命的吸引力,隐藏着致命性,虽令人惊颤,却又难以抗拒。“朝圣的心情,把灯都熄了,点一枝蜡烛,杰坐在录音机前负责操作,灵媒般控住一屋人呼吸,杰烫灼灼的眼睛望向我,确定是这一刻,开启了往后,往后,我必须像撕开一块 大疤的,往后我惨厉的初恋”。就是这种难以抗拒的氛围,使得向来保守温和的小韶陷入情狂,想尽办法争取和杰相处的时间。
  杰独特的生命特质,活现了小韶年少时潜抑下去的同性情欲。当年的潜抑,虽然使“我”这部分的生命真相惨遭抹杀,暂时消失于意识层面,却没有就此被消除,反而因长期累积、吸收潜意识的能量,使其效力倍增,最终以杰的刺激为导火线引燃,遂冲破防卫机制,夺取了自我掌控意识的主导权。
  杰除了掀开小韶内心蓄积已久的情欲之外,还逼使小韶深刻体验何谓背叛与 背叛的伤痛。杰在他当兵时移情他恋,倾倒于舞蹈团中另一男子,金。金与生俱 来散发出的一股我不属于任何男人,悠悠然兮多怡哉的气派,杰认为有此气质才 堪称是此道中之尤物。金的才气是,“我在哪里舞台的中心就在哪里,这种扬溢”,操纵出知性的氛围,高来高去,是不容世俗修辞插花的。对杰而言,“性是一种求知,一种得道,除生育和享乐”。这时的金,反差出小韶的畏缩,小韶渴望两人形影不离,相互依赖的心态,彼此落差太大,终致情感破裂一途,让小韶心似坩埚煎熬,“我又冰又烫感到曝尸于野,委实,太空旷了”。一方面韶却又不死心地屡屡催眠自己,“梦想这次遇见的必定就是唯一的,固定的”, 但杰强势且毫无预警地对荒人说,“你必须习惯这一切”,硬是将小韶推入背叛 与被背叛的关系中,呈现一种无法自欺欺人的朗朗现状。往后,三番两次出现“你必须习惯这一切”的话语,于是小韶终于习惯于这种空待,黯然接受爱人背叛离去的事实,但过程却是艰辛难熬的。
  其实,亲眼目睹杰移情别恋的伤痛,也触动了小韶对阿尧的愧疚感。时隔6年,昔日阿尧忍受的辜负,今日以更剧烈的形式轮回于小韶身上,小韶切身感受到被“弃之于野”的忏痛,感受到自己过往的自私、懦弱与现状的不堪。而小韶对妹妹、父亲其实也都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叛离。
  我渐惶发现,何时,她已留长到腰的直发!我太久都忘记有这个妹妹。
  她会怨恨我吗?我们曾经那样相依为命过。可是坎坷途中,不知怎么的,我就抛却了她。
  甚或因着我生来一副善于聆听的佞臣面貌,每使对方误会我已是当然会员故而欲置我为心腹的特加诲爱。但不必多久,何处就开始岔题了。
  背叛其实不似一般人想象必有计谋的,背叛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因某一刻的错失,便如交集后又分叉出去的两条斜线 ,无可奈何的注定彼此的渐行渐远,无法挽回。
  情欲被揭发所产生的羞耻感与情变后自尊遭受撕毁的羞辱,双双重挫了小韶的心灵。小韶藉由种种自残自弃的行为,让“痛苦麻痹我神经”地瘫痪身心功能,推至极致,使自我陷入了濒死(near-death experience)的险境。
  笑声里我轰然而醒,分不清哪边是梦境,我像在屋里俯瞰,床铺上的我冷汗潮湿如尸体拉出来在解冻中。我以为睡了几劫几世,十来分钟而已。
  尸体、死亡的意象涌现,亦常夹带着「青春残骸」等字眼,初恋的情伤更成了“情殇”。小韶借着不愿再醒来的“嗜睡”,希望被动的等待救赎,最终杰还是没有如愿的前来拯救自己。但透过不断“眠入回忆”的自我催眠,让身心状态退回到“原初心灵”(original mind)的怀抱中,裹着蛋壳与黏液复又蛰伏地,重新诞生出新的生命型态。小韶将自己想象成正在孵化的中的爬虫,也正暗示自己的蜕变即将完成。
  在与杰的互动中小韶深为自己不擅言词所苦恼,“天啊,如何我每次被自己的语言所困,我的修辞总是跟我的意图之间存在过大过多的空隙。”面对费多、蓓蓓和施时,也都曾因为对方误会己意,反而弄巧成拙事与愿违。但是,小韶含蓄的表达方式,不只是怕直言无讳会伤害到对方,更怕的是自己被自己的言语所 伤,毕竟“我”的言语所要揭露的,往往是连“我”都自觉难堪的处境。单举施向小韶借钱一事为例,小韶明知施在撒谎,却没有直接戳破真相,表面上这是因“我怕我若回拒他,他会当场痛哭失声”,实际上则是“我太恐惧揭破真面目”,揭破又是“我”识人不清,对爱情太过盲目的事实。
  其实小韶对施除了上床之外一无所知,终究他们相处的关系也不过是嫖与被 嫖,虽然知道这钱借去肯定是有去无回,但醒后仍是一阵惊愕,就当作是一种零 存整付的收费方式吧!小韶跟杰也是,他们之间缺乏任何人际网络,只有爱情。爱情迷乱了眼,以为全世界都在这里了,突然有一天,雾障消散,只剩一人独在荒野,原来昔日欢乐的华屋也只是青冢一堆。
  杰撕裂了小韶伪装的面具,逼使他必须学习进入被集体意识排除在边缘的“阴界法则”。虽然,小韶在情变之后,好不容易认同了一个新身份,能触及到更丰富的世界面向,但始终找不到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仍然处于游离的状态。往后的日子里:酒吧里将他这个身心俱碎的醉娃娃捞回家的高瘦子、红楼戏院中强暴他的那一团浓重发胶的粉味的陌生人、新公园池边移动猎索的人们,小韶想填饱欲望,却变成色痨鬼掉在填不饱的恶道轮回中。一如放野在社会边缘的逐色之徒,“未败于社会制裁之前败于自己内心的荒原”。


 荒人手記下载 更多精彩书评


 

外国儿童文学,篆刻,百科,生物科学,科普,初中通用,育儿亲子,美容护肤PDF图书下载,。 零度图书网 

零度图书网 @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