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的小人物》书评

毛时代的隐逸诗人——编后记

已丑暮春，我曾草一短诗，名曰《毛时代的隐逸诗人》，全篇以朱英诞词写朱英诞事迹。此处暂不赘述。惟诗题尚可一提。此名出自诗人柏桦的自传《左边》的副题《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只不过柏桦写的是一代青年诗人的成长与激情，而我套用此名，则呈现的是另一个“毛时代”，亦即朱英诞先生晚年的生存处境，——我尝想，或许类似于“遗民”，就如宋亡明亡后的那些悲哀故事。但朱英诞先生又稍不类此，因他只是“大时代的小人物”（如他自称并用以指称长吉等先贤），并非如胡兰成辈亡命天涯又挥斥方遒，亦不似朱光潜卞之琳辈随时代而浮沉……他只是与时代保持距离（或者不如说被时代所抛远），但并不拒绝给居委会大妈念时政报刊的邀请。正如他在自传中屡屡提及的“苟全性命于乱世”。在遗稿中，我亦见到他庞大的写作和整理计划。如今留下的也是一箱庞杂的草稿，包含几千或许近万首写在各色纸张（从北平特别市到马粪纸到北京大学信笺等）上的诗、杂文、序跋、戏曲电影评论……所以我想：要是整理起来，真可谓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呀！朱先生写作时间甚长，按如今新诗史的划分来算，他自林庚废名一代的三十年代“北平现代派”开始展露峥嵘，到四十年代沦陷区，与南星沈启无等相往来，可说是其时之重要诗人，此后历经共和国，直至大陆朦胧诗兴起时，亦还在写诗不倦，只不过是“藏诸箱笼”了。近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新诗总系》，其中三十年代卷、四十年代卷和七十年代卷均选载朱先生的诗作，如此者，不多见矣。又，陆续见到好几篇研究朱先生的论文，并有硕士博士论文专论或提及，但阅览之下，却不无失望，因多数均漫不经心之属（或许只是为写而写或学位吧），并无真意去追寻研究对象，所以写出的文章有很多难看，实实是配不上朱先生。除致力于诗之外，朱先生的随笔亦可观。而且相较起来，或许随笔更能体现朱先生的学养和才能，——因随意而谈，更自由也。丁亥年我初识朱先生文，曾整理《梅花依旧》、《现代诗讲稿》（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时易名为《新诗讲稿》）诸文，载于《新文学史料》、《新诗评论》等刊，并谑称其为“现代文学的活化石”。见者以为朱先生之文清婉可爱，而且很多文章居然写就于文革时期，但并无时代之沾染，尤为惊叹可佩。今岁承蔡登山先生慷允，朱先生晚年的三部较大部头的随笔作品（《长吉评传》、《诚斋评传》和《梅花依旧》）毕汇于此，或可一瞻其文笔风貌。朱先生将文言与时语巧妙地混合起来，既言简意赅，又曲折意深，确实传承了五四以来苦雨斋一脉（虽然朱先生自言与苦雨翁关系甚浅，但观朱先生八十岁照片，则觉与苦雨翁相似矣。）。而评述长吉、诚斋时，又多持“诗”之观念，如评长吉之“真诗”，评诚斋之“幽默”，读时真如巧手缚虎，探骊得珠，颇得思致之美。最后，要交代的是，朱先生笔名甚多，此稿中常自称“朱榤西”“朱青榆”“皂白老人”（因之，按语中亦见“榆按”二字），书中所引诗文与通行版本的词语略有不同（当是异文），读者不可不识。又，朱纹女士为朱英诞先生长女（即《梅花依旧》中的“青草”），职业为工艺美术师，数十年来孜孜以推广朱先生的作品。此次整理旧稿，不仅获得她的同意，而且她亦抱病整理了《长吉评传》前五章，在给我的长信中提及父亲去世前指稿为托之事。此情此景，尤可感佩。特为之记。庚寅年十一月廿九日 陈均于京东，时新历元旦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