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解释(卷一)》书评

出版社:花千树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01
ISBN:9789628728534
作者:张五常
页数:218页

五常方法论——《五常学经济》读后感

张五常是个充满争议的经济学家。更重要的是,张五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张五常的聪明主要表现在其方法论上:从最简单的经济学理论入手,通过局限条件的调整,解释变化多端的真实世界。正如科技进步总是由聪明的懒人推动一样,正是偷懒推动聪明的张五常走上这样一条独特的研究道路。自《佃农理论》始,张五常便确立了以既有经济学理论解释真实世界的学术路径。张五常的方法是,不改变既有经济学核心理论,而专门在局限条件上下工夫,使之适用于各式各样现象的解释。先评论一下张五常,回过头来说《五常学经济》这本书。《五常学经济》是本新书,由香港花千树出版有限公司以《经济解释》卷四的名义出版,收录的文章主要涉及五常先生关于学习和学术生涯的回顾。得到这本书,纯属意外。前几日同事到香港开会,我赶快托其代为购买《经济解释》(卷一至卷三)、《卖桔者言》和《佃农理论》。同事十分帮忙,冒雨前往购买。遗憾的是,《佃农理论》居然脱销。但有失必有得,店员推荐了《五常学经济》。同事知道我喜欢张五常,便毫不犹豫地替我买了下来。《经济解释》(卷一至卷四)、《卖桔者言》悉数拥有,代价是450港币。周围的人惊呼太贵,只有我自己知道得到了宝贝,代价相当有限。《五常学经济》只用两个晚上就读完,收获颇丰。昨晚已开始读《科学说需求》。现在的问题是:前几日读索罗斯的《金融炼金术》,对反身性理论颇为着迷,不知道在竞争我的阅读时间方面,哪一本会获胜?最后说一句,因豆瓣网目前还没有《五常学经济》的图片和介绍,所以先将读后感写在这里了。望各位海涵。注1;在时间竞争方面,《金融炼金术》终究不敌《科学说需求》,这应该说是较好地反映了我个人的偏好。注2;现在豆瓣网已经有《五常学经济》的图片和介绍了,所以写了一篇新的,放在下面,旧评论依然放在这里。http://www.douban.com/review/1440297/

孜孜不倦的“布道者”

我们不是伊甸园里的亚当或夏娃……我们也不是智窍未开的混沌……文明的种子在我们脱离母体时,就已种植入我们的灵智中,所以我要说,我们都只是继承者,传播者,或者拓展者。我喜欢张五常有限制的狂妄与无限制的谦逊,如同牛顿对胡客说,“我看得远,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对真理的汪洋,短暂人生的所有辉煌恐怕也只能集中在偶然于沙滩发现的漂亮贝壳。我们自然为自己幸运的成就骄傲,却依然会因为对汪洋的无知而低头。曾经为不甘于成为“公司体制”中的一个零件而焦躁,而今却憧憬着有一天能成为经济帝国大厦的添瓦者。要知道,能添上一块不被后人抛弃的瓦片是何其不易的事情,所以,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够“布道”……五常前辈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添瓦者了,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瓦片很有传世的可能;但令所有对经济帝国大厦感兴趣的人来说,他不仅仅致力与他自己的瓦片,更为我们详细讲解了瓦片的制作工艺,将他的个人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所以,我为他的经济解释起了一个别名——孜孜不倦的“布道者”。P。S。同样,其实我也不会建议完全没有经济学概念的人来阅读,但是这又确实是一本可以帮助我们省略思考时间的“启蒙”读物。

又读了一遍

最新感想是:1.把八卦删掉(或者跳过)要好得多,不过内容也少很多了。这本书很多时候都没有用足够的篇幅把道理讲清楚。2.Steven的文笔实在是很差。对他的文字鉴赏力简直无语了(他自认为文字功底高超)。如果他的文笔好一些,这本书还值得一看。3.负责任的说,对这本书被市场overvalued。秘密有两点:八卦+故弄玄虚(提出深奥问题又不解释清楚)。4.此外有点腻歪一直jjyy数学工具的问题。杨小凯说了,用数学工具是减少思想传播的交易成本,吾深以为然。一个搞经济的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一直唠叨,没必要。5.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可以不读论文知道哪些理论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名不虚传

张五常老先生是我读大学后知道的第一个经济学家,原来只是听说过吴敬琏和顾准。据说“博学济世”也是出自他手,但是很遗憾的是从没有看过一点他的东西,因为据说他的理论“右”的很。经济解释是他的复古之作,没有图表,这是我所喜欢的。感觉现在的经济学,没有计量经济学支撑就好像不科学一样。从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一直要的是科学和民主,但是似乎人们并不是很清楚什么是科学,哪个叫民主。这也许和我们的国情有关?!反正等额选举的民主程度显然没有差额选举来的多。虽然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我对科学和民主仍然陌生的很。看CSI,里面的实证主义,让我很惊叹,据说这就是西方对科学的理解,也是《科学说需求》中对科学的理解,可能由于我们没有经过机械革命的缘故吧。张五常把科学说的范围限制在了实证主义的边界,让我觉得科学了很多,而且对理论的判断增益不少,起码玄虚的东西已经不在有科学的内涵。同时也改变了我对经济学的看法,这样的学问怎不让人折服和感兴趣。毛主席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里张老爷子,也同样的强调事实的力量。真的理论存在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但是事实却恰恰在不断应征这理论的正确。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理论是没有解释力的,但我觉的用生命力来形容更为妥当。举个例子:一个匀速运动的物体,不受外力无摩擦的条件下,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所以这个物体会一直保持原有的状态运动下去。这个过程实际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但是这个研究过程是有实际意义的,张五常举例是用的金字塔。我很赞同老先生这种在乎理论的实际意义的思想,理论高于实际,但是他不是脱离实际,这也许就是博学济世的积极出世的思想。张五常不是二月河,草草读了一遍,再加上经济学知之甚少,自然收获不了所有的思想和知识。不过这样的好东西,没有体会是不可能的。科学,什么是科学,简而言之:实证主义。那么经济学是科学,那他一定就向物理学一样,逻辑是严密的,效果是可预期的。假设——约束——逻辑推理——结论。 科学讲罢,便是需求。这是经济学的首要概念,在陈述了经济学的假设后,围绕这需求,讲了一系列相关的概念和推理,我最喜欢的是他对当前微观经济学的批判的继承与思考,这样多面的接触这些知识,会对认识的提高帮助不少。重点就是:需求定律,简而言之就是价格上升,需求下降。老爷子把这个定律用的很深,确实深入浅出。原来很多的现象背后就是这个定律,只是我们对这个现象习以为常,没有去仔细琢磨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自觉的服从这个定律。不知道老先生对于经济学帝国主义的现象持何态度,我猜想他会有保留的反对。我觉得政治学应该向经济学学习一些,从政治的角度来说,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不知道我的理解是不是又出现了概念混淆,但是这种严密的逻辑推理,远比尺度的拿捏来的把握性强。形而上的东西要通过形而下反映出来,来改变现实的世界,来增进生活。

科学的方法

特别喜欢该书的第一章。放上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第一章 科学的方法我坐在书桌前,拿起笔来,想着人类在科学上的惊人成就。科学是有系统地解释现象的学问,这是很有意思的。人为万物之灵,一点不错:我们脑子的发达,与其他生物相比,距离不可以道里计。感情的表达是艺术;理智的分析,却是科学了。但人的感情往往与理智混淆。这样,科学上的推断可能被感情左右,搞得拖泥带水,但也可以精彩绝伦,使人觉得妙不可言。是的,科学可以有艺术的美。向美追寻,是人之常情,所以科学也有「唯美派」。但科学的本质可不是艺术。前者是以阐释现象为主旨的。另一方面,人到底是人,不能冷若冰霜,半点感情也没有。因此,说某一个科学理论是一件艺术作品,是恭维的话了。问题是,仅仅是美而不能解释现象的,是美中的不足,失却了科学的功能。科学家既然是人,我们不能期望他们是人类的例外,毫无感情,但感情是不可以在科学上滥用的。原则很简单:科学的著作可以将客观分析与主观感情结合、并用,但二者要分得很清楚。只要能这样做,科学文字倒大可加上感情之辞,点缀一下,减少枯燥,增加其可读性。以经济学来说,主观感情与客观分析的清楚划分是比较困难的。这并非说不能做到,而是比自然科学——如物理、化学等——困难。经济学是解释人类行为的科学。困难是,经济学者也是人,于是就难以避免地将自己的价值观连带在一起,甚至以主观的喜恶作为科学的结论。优秀的经济学家在分析时有「忘我」之能;这是一心二用的本领了。天生有所不逮者,则要多加锻炼的。第一节:现象必有规律我的书桌在窗旁。是深秋了。纱窗外,风摇翠竹。在人烟稠密的香港,窗外可以见到茂林修竹的环境是不容易有的。杜甫所写的「无边落木萧萧下」,香港的人见不到这景象也会相信,那是为什么?是深秋,这里的竹还绿得可爱,那又是为什么?今年的气温下降得较早,只不过十一月初,已寒气逼人。两个月前我在窗外还见到的蝴蝶,现在已不知所终。但我知道,明年六月蝴蝶还会再来。我怎能这样肯定呢?窗是向东的。我每天在晚间写作,没有在书桌旁见到太阳的上升,已有好几年了。但我不用看见,也敢跟任何人打赌,在早上我可以在书桌旁的窗外见到太阳。我见到海,知道海水是咸的,也知道潮水的高低与「月有阴晴圆缺」有一定的关系。少年时,我是钓鱼能手。见到海,我就想起钓鱼乐事。钓者负鱼,但却知道鱼的品性。月圆之夜,乌云盖天,是钓黄脚鱲的大好时机。这是规律。大自然的规律是任何识者都会同意的。人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向窗外远眺,香港置地公司所建的置富花园的房屋,与政府所建的廉租的华富村,一左一右。后者比前者人烟稠密,任何人都会同意,不用调查了。在这些住宅区中较近我家的碧瑶湾,人口的密度比置富的还小一点。较高级的住宅,人口密度较低。这是规律。在更近的山坡上,木屋三三两两。这些木屋很简陋,是僭建的。僭建的房子没有地权,比有地权的房子简陋得多了。这也是规律。是的,不管是大自然或人为的现象,都有规律可寻。事实上,我们不可能找到任何现象,是完全没有规律的——虽然有些现象,其规律要深入研究才能发现。现象有规律,自古皆然。我们知其然,但不一定知其所以然。既知其然,就很想知其所以然,这是人的好奇心。我们要作解释,科学也就由此而起。科学的形成是基于三个重要的信念,是任何对科学有兴趣的人都要遵守的。第一,凡是现象或行为,其存在是靠主观的判断,而大家决不能在这主观上有分歧。我说太阳正在上升,是我个人的主观判断,要是你不同意,认为太阳正在下降,那么我和你就不可能一起科学地解释太阳的现象了。我看见的是花,你看见的也是花;我说下雨,你也同意雨在下着,是科学一般化的第一个条件。当然,世界上有一些人,什么也不同意。这些人非与科学绝缘不可。奇怪的是,大家对主观现象的认同,是莫名其妙地容易一致的。一个现象,就算是主观不同,同意这现象的存在也不困难。例如,有色盲的人,会同意某一种他自己看不到的颜色的存在;失聪的人,听而不闻,但也不会否认有声音这回事。主观的现象被客观地认同、共信,是科学的一个基础。但有一些主观的事,是不能为大众所认同,难以共信,所以这些事是科学以外的了。例如,中国大陆常提及的特异功能,信者言之凿凿,但不相信的人也屈指难算。我在北京曾看过最有名气的特异功能的表演,认为是假得离谱,就不相信了。特异功能是科学以外的事,不仅因为我不相信,也不仅因为很多人不相信,而是因为没有人曾严格地以考证的办法,使不信者信服。这好比一些人相信上帝,另一些人绝不相信,而从来没有人成功地证实上帝的存在。这不是说基督教或其他宗教没有意义,而是说宗教并非科学。科学的第二个信念,是前文提过的:所有被众所认同的现象,都是有迹可寻,有规律的。某些现象的规律,是要经过很大的努力才能发现或被证实。经验告诉我们,现象的规律一向都是那样墨守成规,所以一个新现象的发现,虽然其规律不易找到,但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一定会坚信这规律的存在,百折不挠地寻求。为什么现象的规律是这样重要呢?答案是:假若现象的发生毫无规律,完全是随便或偶然(random)的,不可能知道与任何其他现象有联系,那么这现象就不可能被有系统地解释了。无迹可寻的现象,事前既无迹象,事后也没有根据,好像是耶稣升天似的,不能以逻辑推断。科学之所以成为科学,是因为世界上没有毫无规律的现象。这就带来第三个必需的信念了。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一定要坚信任何事情的发生,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推测(不是预测)与解释是同一回事。假若我们推测在某一些情况下,由于某种缘故,某一种现象就会产生,那么这现象的产生就算是被解释了。例如,苍蝇的飞行速度不及飞机快,但因为牛顿的万有引力,在机舱内苍蝇可以向前飞。解释苍蝇在机舱内可以向前飞,与推断苍蝇在机舱外飞时则不及飞机快,是用同一理论。假若苍蝇与飞机速度毫无规律,又或是这二者的速度在不同情况下无法比较,那么我们就无从解释机内或机外的飞行现象,科学又从何说起呢?主观的现象要被众所认同,得有固定的规律,而其发生或出现,是必有原因的。这些是科学的必需条件。第二节:事实不能解释事实在科学上,现象(phenomenon)、事实(fact)、行为(behavior)或观察所得(observation)是同一回事——虽然有些现象是不能由肉眼观察到的。解释现象是需要非事实的抽象理论的。为什么事实的解释要牵涉到抽象的思想那方面去呢?答案是:事实的规律不能不言自明,自我解释。天下雨,天上一定有云——这是现象的规律——但雨的出现不能解释云的存在。小麦在泥土中生——这是规律——但泥土不能解释小麦。私有产权带来经济繁荣——这也是规律——但繁荣不能解释为什么有私产;倒过来说,也没有解释能力。事实的规律只可以使我们知其然,但却不能使我们知其所以然。假若甲种现象的发生会连带着乙种现象的发生,而我们跟着说甲解释了乙,或乙解释了甲,我们就会有两个困难。第一,世界上的现象规律何其多也。数之不尽的现象规律,假若真的能自我解释,那么在任何一门科学内,理论就汗牛充栋,各个不同,毫无一般性的解释能力了。一个现象若真能解释另一个现象,那么只要某一现象的规律被发现了,我们于是以为这规律就有了自我解释,那么人的推理思想又有什么用场呢?第二,有规律的现象,在不同的情况下,其规律可能会改变。例如,羽毛应该下降,但在风中却可能上升。若以风解释羽毛的上升,那么有风而石头不上升又怎样了?我们应该以什么原则来分门别类呢?我们要找的原则,是一个科学的原理或理论。我们可以说,科学的一个用途,是将现象分门别类,作有系统的安排。宾纳(K.Brunner)说:事实不能以事实作解释。佛利民(M.Friedman)说:事实的规律是要被解释的。在经济学界内,说得最好的还是马歇尔(A.Marshall):「这些争议的经验告诉我们,除非经过理智的考究与阐释,我们不可能从事实中学得些什么。这也教训了我们,使我们知道最鲁莽而又虚伪的,是那些公开声言让事实自作解释的理论家,而或者无意识地,自己在幕后操纵事实的选择与组合,然后提出如下类的推论:在这之后所以这就是原因。」第三节:特殊理论与套套逻辑我们都知道,同样一件物品,在很高的山上其重量是会减少的。地心吸力的理论解释了这个现象。但在牛顿之前,人们会怎样想?我们知道在很高的山上,气温会下降的。假若我们说,寒冷的温度,由于某些缘故,会使物体的重量减少。这是一个理论。要证明这理论是对的,我们把同样的物品拿到海平之地,把它放在冰冻的房内,衡量其体重,但发觉体重没有减少,那么温度之说就被推翻了。 下文将会解释,凡是有解释能力的理论,都一定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refutable by facts),但却没有被事实推翻。以温度下降来解释物体重量减少这个理论被事实推翻了,我们应不应该视之为错呢?这是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假若我们不管其他情况,一被事实推翻的理论就当作是错了,那么所有理论都是错了的。那不成。被事实推翻了的理论是可以挽救的。以上文的高山物体重量的例子来说,温度下降之说是被推翻了,但我们可以说,在高山上,不仅气温较低,风也较大。于是,我们再作实验,将同样的物品放在冰寒之室后,加上电扇,再衡量其重量。这一衡量,又发现那温度之说是被推翻了的。我们再接再厉,指出高山上的山坡是倾斜的。于是在有电扇的冰室内加上斜板,将物品安置在斜板上衡其重量,又发觉温度之说不可信。绝不气馁,我们继续指出高山的位置海拔上升。于是,我们耗巨资,将冰室高筑至云霄。终于,我们重复了高山上的情况,有冰寒,有电扇,有斜板,有高度,物体的重量果真少了,所以温度的理论是被证实了的。这个理论没有错,但却是一个特殊理论(ad hoc theory)。特殊理论也是理论,不过因为过于特殊,一般性的解释能力就谈不上。这不是理论的内容不足,而是内容太多,以致内容稍为一改,理论就会被推翻了的。任何科学理论,若被事实推翻,我们总可以多加条件来挽救的。但挽救理论是须付代价的。过大的代价就不应该付。一个特殊得只能解释一个现象而完全不能伸展到其他现象去的理论,是毫无一般性的解释功能,所以其解释力小之又小,其代价是太大了。被事实推翻了的理论可以挽救,也往往应该挽救,但不应该付出过大的代价。代价是否过大的衡量准则,是要基于一般解释力的大小。大小有程度之分。我们不应该见一个理论的解释能力不够广泛就放弃它--今天不够广泛的理论,明天可能有较广泛解释能力的取而代之,但在此之前,不够广泛的理论可能是最有用途的了。世界上有真理,但没有不可以被更佳理论代替的理论。科学的进步,不是因为对的理论代替了错的,而是因为较有广泛解释能力的,代替了较狭窄的。人的思想可以深不可测,今天认为是绝佳的,明天可能被更有用场的代替了。在科学发达的今天,我们还未能将我们的思想能力加以限制。正相反,因为近四十年来科学突飞猛进,我们有更大的理由相信,人的思想所及,可能永无止境。一个特殊理论,若是特殊到只能解释一个现象--如上文所述的例子,只能解释某物体在高山上的重量--是站在科学理论的一个极端,完全不能一般化,用场极少。站在另一端,却是一般化得离谱,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可能是错的「理论」。不可能错,是因为完全没有内容。这就是哲学上所说的套套逻辑(tautology)了。特殊理论内容太多了,而套套逻辑则没有内容。所以可取的理论,一定是在特殊理论与套套逻辑之间。所谓套套逻辑,是指一些言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是错的。说得更严谨一点,套套逻辑不可能被想象为错!举一个例,假若我说:「四足动物有四只脚。」这怎可能会错呢?句子内的后半部重述了前半部的意思,即使我们花很大功夫也不可能想象到它在怎样的情况下会是错的。在地球上、火星上它不会错,在宇宙任何地方它也不会错。这句话的一般性确是厉害,但内容究竟说了些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我们想破脑袋也知道是对的,但不知其内容。那是说,套套逻辑的内容是空洞的,半点解释能力也没有。一般而言,套套逻辑并不是「四足动物有四只脚」那么简单,那么一目了然。空泛而没有内容的,而又不可能错的「理论」多的是,然而很多时就是大学博士也不易察觉。且让我举一些例子吧。在经济学上,一个不可或缺的基本假设是:每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是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但一个人抽烟或跳楼,对自己的身体是有害的。假若我们说抽烟或跳楼的行为,是因为「争取个人最大利益」,那就是套套逻辑了。在那个假设下,任何行为都算在其内,以「争取个人利益」来「解释」抽烟或跳楼,不可能错,因为假设的本身是一般地包括了人的所有行为。但如果所有人的行为都是定义地、空泛地被解释了,那么整个经济学就没有什么内容。举另一个例子。有一位经济学者,试图以事实考证,私营企业的生产成本是那企业所能做到的最低成本。但根据经济学的定义,所有私营企业,为了要图私利,必定会尽可能减低生产成本。于是,这位学者所试图的考证是套套逻辑,不可能错,但也没有内容,因为定义本身不容许有可以减低生产成本而又故意不减低的行为。佛利民(M.Friedman)对这位学者的考证工作,可圈可点地下评语:「愚蠢的问题,当然会得到愚蠢的答案!」什么是愚蠢的问题呢?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的问题--或答案不可能是错的问题--就是愚蠢了。是的,套套逻辑并不肤浅,往往不是一目了然,甚至可以连饱学之士也看不出来。三十多年前,一位哈佛大学的研究生拿到经济学博士衔,其论文被该校选为最杰出并颁以奖状。后来该论文出版成书,大事宣扬。艾智仁(A.Alchian)读后所写的书评更有名。艾氏精辟地指出,获奖的整篇论文都是套套逻辑,不可能错,没有内容。这书评使哈佛尴尬之极。试想,一个博士学生的套套逻辑,可以使大名鼎鼎的哈佛经济学系的高手教授也看不出来,我们又怎可以低估这种逻辑的「高深」呢?我说套套逻辑不可能错,没有内容,但并没有说这种言论绝不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事实上,很多重要的科学理论,是从不可能错的套套逻辑所提供的概念而引起的。套套逻辑有一点很可取的特色:它有极大的一般性。假若我们能把范围加以约束、收窄,有时可以促成一个有内容的--可能错的--理论,其解释能力之强,令人拍案叫绝。在经济学内,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出一些例子。例如,上文所提及的「争取个人利益」与抽烟,把这二者天经地义地--好像下定义似的--混为一谈,是套套逻辑,没有内容;但假若我们能加以一些约束条件(即局限条件),使我们能推断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多抽烟、少抽烟,或戒烟,那么理论就有内容,可以被验证。另一个更为明显的,从套套逻辑变为大有用场的理论的例子,是货币学说中大有名堂的币量理论。这理论的起点分明是套套逻辑:货币量(M)乘货币的流通速度(V),等于物品的价格(P)乘物品的成交量(Q)。这个MV=PQ的方程式不可能错,是因为前者(MV)与后者(PQ)只不过是从不同角度看同一数量。既然不可能错,这方程式就成为一个定义,又可以写为MV≡PQ了。很显然,这定义没有解释什么现象。但因为它提供了一个角度看世界,有启发力,若能适当地加以约束,就变为重要的币量理论,大有解释能力了。费沙(I.Fisher)、佛利民等学究天人,成功地指出在什么情况下货币的流通速度在大致上是固定的,继而指出币量(M)与价格(P)的连带关系。近四十年来,币量理论被高手搞得千变万化,异彩纷呈,但归根究底,还是源于一个套套逻辑的概念。有人说,三十多年来在经济学上大行其道的高斯定律(Coase Theorem)是套套逻辑。但我认为高斯定律大有用场,是因为识者可以将之技巧地加以约束,千变万化,引出不少具有灵活的、解释现象能力的理论。同是套套逻辑,到了本领不同的人手上,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威力。那些批评高斯定律是套套逻辑而置之度外的人,可谓不知天高地厚。至于高斯定律是什么,我们要到本书的下半部才详尽地分析。我们可在特殊理论及套套逻辑这两个极端之间下些结论。特殊理论内容过多,只能特殊地解释一个现象,完全没有一般性的解释能力。但特殊理论总要比完全没有理论好。嘉素(R.Kessel)说得好:「没有任何理论在手,什么辩论也胜不了。」只能解释一个现象,是比一个现象也解释不了优胜的。但好的科学理论,必定有一般性;不然的话,理论多如现象,那岂不是乱七八糟了?另一个极端是,套套逻辑广泛之极,不可能错,但如此一来,其内容就变得空洞,不着边际。套套逻辑的解释能力,比特殊理论还有所不如。但套套逻辑可以是个重要的概念,可以有启发性,因为它可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新的角度看世界。认为套套逻辑内容空洞而置之不理的人,是低手。高手不会放弃任何角度看世界,而一旦认为大有瞄头,他们就会施出浑身解数,加上各种约束或局限条件,使套套逻辑增加内容,巧妙地将「定义」变为可以解释现象的理论。大有可取的、足以解释世事的理论,都一定是在特殊理论与套套逻辑这两个极端之间。科学的进步,往往是从一个极端或另一个极端开始,逐步地向中间发展的。第四节:可能被事实推翻的重要性假若读者问:在整个科学方法的结构中,哪一点最重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理论的推测一定要「可能被事实推翻」。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理论,是没有解释能力的。可以说,所有实证科学(Empirical Science)的主旨,是要创立一些可能被事实推翻的句子或言论来作推测的。换言之,科学不是求对,也不是求错;科学所求的是「可能被事实推翻」!可能被事实推翻而没有被推翻,就算是被证实(confirmed)了。前文我说过,推测现象的发生与解释现象是同一回事。推测可能被现象推翻,但却没有被推翻,现象的发生证实了推测,那么现象就算是被解释了。当然,一个现象可以有多个理论解释。我将会在下文谈及不同理论的取舍问题。但这里我要说的重点是: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理论之所以没有解释能力,是因为这样的理论不可以被事实验证。套套逻辑不可能错。既然不可能错,又怎可能被事实推翻呢?一个可能被事实推翻的理论,是一定要可以在想像中是错了的。套套逻辑不可能错,连在想像中是错了也不可能,所以没有解释力。除套套逻辑外,我们还可以指出其他四种情况,可使理论不能被事实推翻,因而废了理论的解释力。这些是第五节及第六节的内容。可能被事实推翻是重要的,但假若一个理论的推测被事实推翻了,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将现有的理论放弃,另创理论;其二是设法附加条件以资挽救,但正如前文谈特殊理论时提及过,这样挽救理论须付代价,而代价是不应过大的。今天可能被事实推翻而没有被推翻的理论,明天可能晚节不保——这是科学进步必有的过程。但今天还没有被推翻,在今天也就有其用场。解释现象的用场是衡量理论的最重要准则。理论是不应该以对或错来衡量的。以句子或言论作推测,是以可以被验证的含意(testable implication)为主。这些含意是由理论推出来的。在逻辑学上,最重要的含意规则很简单:假若A的发生含意着B的发生(A→B),那么B的不发生就含意着A的不发生(Not B→Not A)。这是最基本的验证方法。举一个例:假若下雨(A),天上就一定有云(B),其含意是,没有云(Not B)就一定没有雨(Not A)。假若没有云但却有雨,那么下雨(A)必定有云(B)之说就被事实推翻了。验证一个理论含意的唯一办法,是以事实反证。这点很重要。要验证下雨必定有云这个含意(验证A→B),是要以没有云就没有雨(Not B→Not A)的事实作反证。以没有雨就没有云(Not A→Not B)来验证,是一个很常见的谬误(在逻辑学上,这谬误叫做Fallacy of Denying the Antecedent)。A的发生含意着B的发生,A的不发生完全不含意着B会怎样。说没有A就没有B,是谬论,但在谬论中过日子的人何其多也!例如,经济学假设每个人都会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A),所以在某些局限条件下,每个人都会努力工作(B)。有些低手认为人不一定争取最大利益(Not A),所以在同样条件下每个人不一定努力工作(Not B);这是谬论。一九四六年,一个名为纳斯德(R.A.Lester)的经济学者,发表了一篇举世瞩目的文章。他调查研究波士顿的私营运输公司雇用司机(驾驶员)的政策之后,就直指经济学上大有名堂的「边际生产定律」是错了的(「边际」一词,过些时我才作阐释,该词于此并不重要)。根据经济学的假设,每一个私营企业会设法争取最高的利润,所以在雇用货车的驾驶员时,在边际上一个驾驶员的生产贡献所值,是会等于他的工资(这就是「边际生产定律」其中的一个含意)。纳斯德遍问波士顿的运输公司的主事人,发觉他们往往不管「争取最高利润」为何物,所以就说,边际生产定律是错了:驾驶员的工资,不会等于他们在边际上的生产价值的。这就好像上文所说的没有雨就没有云的谬误。我可举一个有趣(而非事实)的例子,来说明「A→B,所以Not A→Not B」这个谬误。话说有一群人,每个都是白痴,对世事茫然不解。经济学者却假设他们每个人明智地争取最大的利益。事实上,这些人都是白痴,所以这个经济假设显然是错了。这些白痴听说汽油站很好玩,于是每个人都开办油站了。因为是白痴,他们之中有些把油站建在荒山之上,有些建在密林之中,也有些建在海上的。没有公路汽车经过,油站怎可以生存呢?但他们当中有几个同样的白痴,却糊里糊涂地把汽油站建在公路旁。过不了多久,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只有在公路旁建油站的白痴能生存。事实上,他们是不知自己所为的。经济学者假设他们懂得怎样争取最大利益,显然是错了的,但留存下来的油站,却刚刚与争取最大利益的假设不谋而合。假设白痴懂得怎样争取利益虽然是错了,但却准确地推测了白痴建油站在公路旁的行为,这些行为于是就被解释了。说他们不知所为,所以油站不会建在最有利可图的地方,是谬论。中国古代有一个传说,认为月蚀是一只很大的天狗把月亮吃掉。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中国人曾以这无稽的假设,准确地推测了月蚀所发生的时刻!这个月蚀时刻理论是错了的,但却大有解释(推测)能力,算是有用的理论了。我们今天的月蚀时刻理论代替了中国古时的,不是因为今天的对而昨天的错,而是今天的有较大的一般性,可以解释天体中的其他现象。说不定到了明天,今天的月蚀时刻理论也可能被证实是错了的。但对或错都无伤大雅。套套逻辑是绝对的,但没有解释力。有解释力的理论可能错,但更重要的是可能被事实推翻。不管是对还是错,有解释力的理论就是有用的理论。说没有天狗吃月亮,所以不能以此准确地推测月蚀的发生,是谬论。我们要将问题分得一清二楚。第五节:模糊不清与互相矛盾可以解释现象的理论,必然有被现象(事实)推翻的可能性。这是任何一个忠于实证科学的人的座右铭。我在前文不厌其详地提及过,像套套逻辑那样的、不可能错的「理论」,因为不可能被事实推翻,所以就全无解释力了。然而除套套逻辑以外,还有四种情况会使一个理论免于被事实推翻的可能。在这第五节内我先谈两种;最后两种情况将于第六节评述。首先要谈的,是我以前在其他文章里曾打趣地称之为「高斯第二定律」的。在他那篇发表于一九六○年的石破天惊的雄文(那世称「高斯定律」即源于此)中,高斯提出了一个人所共知,但在此以前没有人曾明显地提出来的哲理。在千方百计地试行理解庇古(A.C.Pigou)的经济分析但总不明其所指之后,高斯写道:「模糊不清的思想,是永远不能清楚证明是错了的。」是的,概念或分析模糊不清,不可能清楚地错,所以也不可能清楚地被事实推翻了。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一个先决条件是:理论的本身要首先清楚地显示,它有错的可能性。「下雨有云」可能错(但从来没有错);「春天开花」可能错(也从来未曾错过)。但假若我们不清楚什么是云,怎样才算是春天,对或错又从何说起呢?在经济学上,模糊不清的概念多的是,所以无法以事实验证的理论——不可能清楚地被事实推翻的——层出不穷。最有名的模糊不清的理论,是马克思的《资本论》。例如「剩余价值」究竟是什么?一些学者说是租值,一些说是利息,一些说是利润,另有一些说是完全没有这样的一回事。说来说去都不清楚。马克思本人说「剩余价值」是资本家付工资后所余下来的,但其他生产成本还没有被全部减除,又怎可以说是剥削工人之所得呢?其他在《资本论》中的概念,如「上层建筑」之类,也是模糊不清的。奉马克思为神明的中国领导者,懂得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但他们没有指出,马克思的理论从来没有人试用事实加以验证。中国不验证可能不奇怪,但为什么西方的学者也没有将马氏的理论付诸验证呢?答案很简单:模糊不清的理论,是不能被验证的。很不幸,不可能是错的理论,竟然被一些盲目附从的人认为「不错就是绝对」。这是科学之外的逻辑了。模糊不清的概念或理论,可不是马克思发明的。在马氏之前的天才李嘉图(D.Ricardo)——此公对马氏影响甚大——就搞不清楚「资本」及「成本」的概念,以致他的「工资铁律」与「租值分歧」的学说,使后人看得不明不白。近代的大宗师之如奈特(F.H.Knight)——他有五个学生获得经济学的诺贝尔奖——也中了模糊不清之计。奈特将风险(risk)与「变化莫测」(uncertainty)一分为二,但我们现在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分别。凯恩斯的《通论》也是模糊不清,所以该理论的某些重要部分,没有人敢夸言曾作验证。功用(utility)理论的鼻祖边沁(J.Bentham),主观地以功用为快乐,后人不知所指。近人艾智仁问:「什么是功用?」也就成了名。边沁的功用理论模糊不清,不能被事实验证;但到了艾智仁之后,验证功用理论的研究就屡见不鲜了。模糊不清的概念或分析,是不可能清楚地证明是错了的。因此,模糊不清的理论没有解释力。另一种不能被否定的理论,是没有意义(meaningless)的那一种。没有意义并非空洞(不像套套逻辑),并非模糊不清,而是因为言论互相矛盾,在逻辑上前言不对后语(inconsistent),使人不知所指,无法知道所说的是什么,因而变得没有意义了。举一些例子吧。假若我说:「一幅全白的墙壁有污点。」这句话不空洞,也清楚之极。但「全白」与「污点」互相矛盾,不能共存,这句话就没有任何意义。逻辑学可以证明,全白而又有污点的墙壁,可以使人指鹿为马,说墙壁是上帝!(这个逻辑推理颇为湛深,又因为是经济学之外的学术,这里不便再多花笔墨。)矛盾的言论可以有内容,可以很清楚,但不可能有意义。在经济学上,矛盾百出的理论多的是。像套套逻辑那样,矛盾不一定很轻易地就发觉的。我在一九六九年发表的《佃农理论》一书,推翻了所有前辈的观点;我所用的办法之一,是指出前辈的佃农理论都有矛盾。例如:艾沙域(C.Issawi)的理论是基于每个人都要争取利益的,但他却写道:「在这文内我并不明显地假设:地主们不会对经济收益作出迅速的反应,不会意图用增加投资的办法来增加他们的收入。」这不是矛盾是什么?又例如,大宗师之如马歇尔,在分析佃农制度时,明知他的分析的含义,是固定的租金比佃农(分帐式的)租金收益为大,但他却没有容许地主去选取固定租金的制度——虽然马氏知道这两个制度是并存的。诸如此类的矛盾分析,在不少经济学名家的着作中往往见之。包莫尔(W.Baumol)说一个垄断企业并非争取最大利润,而是争取最高销售,但他的理论不容许企业放弃些少销售量来换取很大的利润。希克斯(J.Hicks)指出,当一个人的收入增加,这个人对某些产品的需求可能下降。这没有错。但希氏在分析这问题时,所用的模式是一个只有两样产品的世界,而在这世界中,收入的增加是不会导致两种产品之一的需求量下降的。任何科学都屡有矛盾的困难;经济学不会例外。我可以说,直接的矛盾不难发现,但间接的——那些经过一重或多重推断的——即使高手也往往避之不了。这使我们不能不佩服像森穆逊(P.A.Samuelson)那样的天才,能在几百篇的文章里也没有矛盾的言论。第六节:非事实与无限制我重复地申述了「理论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的重要。我也指出套套逻辑,或模糊不清,或互相矛盾的理论,是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而最后还有两种——没有解释力的「理论」-- 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其一是用以验证的现象,并非现象(事实);其二是被推断会发生的现象没有限制。假若我说:「天下雨,天上必有云。」在这句话之内,「雨」和「云」是事实,是可以观察到的。但假若「雨」或「云」只不过是空中楼阁,并非事实,那么雨云之说就无从验证了。这其中包含着实证科学内的一个很深的哲理。在一方面,凡是一个有解释力的推断,其考证方法必须靠如下一类的含义:假若「甲」发生,「乙」就会跟着发生——而「甲」与「乙」皆是可以观察到的事实。起码在原则上,不管费用多大、考查的时日多久,「甲」与「乙」的存在是要可以被证实的。爱恩斯坦的相对论及遗传学里的基因理论,其含意在初期确是难以事实验证,但后来还是证实了的。问题是,正如前文所述,事实不能解释事实。「甲」的发生不能解释「乙」的发生。「甲」与「乙」的规律只可以用作证实某一个理论的含意。就算事实的种类再多,可以予取予携,而规律明显之极,它们也不能自作解释。所以,在另一方面,有解释力的理论一定始于抽象的思想,以某些非事实的假设入手,然后经过逻辑的推理,引出可以被验证的含意——这后者就是云雨之说了。这项工程绝不容易。一个可以被验证的含意,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但事实不能自作解释,而抽象理论的本身是不能被验证的。可以说,从抽象推理到事实验证的微妙转折中,高手与庸材的本领会分得很清楚。我可以举一个基本的例子。在经济学上,那大有名堂的需求定律说:假若一样物品的价格下降,消费者对那物品的需求量就会增加。价格是可以观察到的,但需求量却非事实!需求量是指消费者在欲望上的需求,是抽象之物。所以,需求定律的本身是不可能用事实验证的。然而,这定律在经济学上是重要而不可或缺的。低能之辈,往往以市场的成交量作需求量。这是错得离谱的。高手的处理方法则大为不同。他们会说:假若需求定律是对的话,那么依照逻辑推理,在某一种可以观察到的情况下,「甲」的发生会导致「乙」的发生;而「甲」与「乙」均是可以被观察到的事实(这就是本身不可以被验证的需求定律所推出来的可以被验证的含意)。假若「乙」的不发生却有「甲」的发生,那么需求定律就大有问题——或需要附加其他情况,或算是被事实推翻了。假若「非乙」就一定「非甲」,那么需求定律就算是有用途,解释了「甲」与「乙」的规律。是的,这样的推论及验证可以搞得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这是科学上的美。需求定律的惊人解释力,在这本书内我会不厌其详地示范的。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这里要申述的,是附加的情况可多可少,千变万化。在科学方法上,附加的情况叫作验证条件(test conditions)。有时我们可以说,假若「甲」与「乙」的出现,或「甲」或「乙」的出现,会导致「丙」的出现。我们又或可以说,「甲」的出现,会导致「乙」与「丙」的出现,或「乙」或「丙」的出现。这些可变的观察(variables)可多可少,可以同时出现,或在几个或多个可能的观察上,其中之一或二或三会出现。这些都符合有解释能力的理论的规格。但无论验证时所牵涉的现象怎样多,一个限制是必需的。假若我们说,「甲」的出现会导致「乙」,或「丙」或「丁」或「戊」……等等的出现,好像永无止境似的,那么这个含意就不能被否定或推翻了。严谨地说,这是经济学理论中的所谓非均衡(disequilibrium)的情况。有现象限制因而肯定,也从而达到可能被否定的含意,叫作均衡(equilibrium)。 上述的「均衡」与「非均衡」的理念,与传统上大谈均衡理论的经济学者所用的不同。我认为在基础上他们是错了的。经济学传统上所说的「均衡」,是从物理学搬过来的。物理学的均衡,是指一个钟摆在止动时会停在中间,或一只鸡蛋在地上滚动后达到了一个不动的静止点,又或是一件不停的物体进入了一条轨道,有了规律。这种「均衡」是一些现象,是可以观察到的事实。经济学的「均衡」是另一回事。例如,经济学者说需求曲线与供应曲线的相交点是均衡点。但世上没有需求曲线或供应曲线——这些只不过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概念工具。那是说,没有经济学者,这些概念不会存在。同样,经济学上所说的「均衡」或「非均衡」也只是概念,在真实世界不存在,不是现象或事实,是不可以观察到的。 一九六九年的春天,高斯(R.H.Coase)和我从温哥华驾车到西雅图,在两个多小时的旅程中他和我辩论关于经济学的「均衡」概念。他认为「均衡」与「非均衡」皆是空中楼阁,是废物,应该取缔。我同意空中楼阁的观点,但认为「均衡」与「非均衡」在经济学上既然那样流行,作为概念我倒可以挽救一下。我向高斯指出「非均衡」可以解作因为被推断的现象没有限制,理论就缺少了可能被事实推翻的含意,而「均衡」则是指因为有限制而达到可以验证的理论。这就是上文所说的「无限制」与「有限制」的区别了。高斯当时同意这阐释可以挽救在经济学上应该是废物的「均衡」与「非均衡」。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今天,明白而又同意这理念的经济学者,似乎不及两掌之数。抽象的理论,本身不能被事实验证。抽象的理论要有解释力,就必须有可以被事实验证的一个或多个含意。可验证的含意,是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而含意中的附加条件及现象的推断,可以很多,而又可以用肯定的「与」字或不肯定的「或」字来联系,但不可以是无限的。当然,肯定的「与」比不肯定的「或」强,有较大的解释力,而抽象的推理及验证的含意越简单,就越有说服力。天才的科学家可以把很复杂的事情简化得令人折服。第七节:理论的真实性因为事实不能以事实解释,以理论解释现象,在某程度上一定是抽象的。抽象的思想并非事实。这引起不少人认为理论与真实(reality)脱了节,只是夸夸其谈,空泛之极,是没有用途的。「真实主义」(realism)就成了一个很大的争论。在今天,这争论已有定案,但我们还是应该澄清的。「真实」有多种意义;若不搞清楚是哪方面的,争论就永无止境了。抽象的思想当然不是事实,要说「理论」并非真实是可以的。但有解释力的理论,其最终目的,是要牵涉到事实验证那方面去。所以我们也可以说,有实用性的理论是有其真实性的。有好些理论,我们是无从推出可以验证的含意(例如五、六十年代经济发展学中的多种理论),所以怎样说也不过是一些「游戏」,与真实世界无关。 但有解释力的理论的非真实性,起码有四种意义,其中三种很肤浅。第一,理论本身必定有抽象的成分。说它非真实,当然是对的。但说它非真实而没有解释力,却是错了。因为事实不能解释事实,没有抽象的思想,本领再高也解释不了世上的事。第二,所有事实或观察的描述,一定要简化——这简化使事实变得非「真实」了。这是平平无奇的吹毛求疵的观点。以一个苹果为例吧。假若我们真的要详尽而全面地描述一个苹果是怎样的物品,我们穷举世的纸张也不可能办到。单是描述苹果的色素及形状——姑勿论其味道或所含的维他命——就难以丝毫不差!在吹毛求疵的需求下,天下间没有一个现象或事实的描述是真实的。然而,以这种办法来批评科学的考证——这种人有的是——不是科学的态度。第三种非真实,也是由简化而起。世界很复杂;简化的假设(与思想上的抽象假设不同)是必需的。但这个简化的目的,只是为了便于处理;取消这个简化不会影响效果,无关宏旨,所以是容许的。例如,我们说假若世界上有两个国家(其实不止此数,所以非真实),他们互相贸易会带来什么效果,等等。将两个国家改为三个或四个,其效果大致上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在某些特别的问题上,将二改为三会有不同的效果。这样,要研究这些特别的问题,二与三之别就不能置之不理,但另一些简化也是需要的。最后一种「非真实」,就不肤浅了。前文所提及过的附加的验证条件(test conditions),很多人把它作为一种假设。这种假设当然会因简化而变为不真实,但我们决不能视之为空中楼阁,当作是思想上的抽象而与真实的世界脱离了的。验证条件的假设一定要有可寻,无论怎样简化,也一定要与世界的真实情况大致吻合。例如,作化学实验时需用一枝清洁的试管(清洁是一个验证条件),我们不能用一枝骯脏的试管而假设它是清洁的。在经济学上,验证条件通常称为局限条件(constraints)。经济学并无「没有局限条件」的理论,正如其他科学理论,都一定有验证条件的——否则就没有解释力了。假若我们说,在交易费用不存在的情况下(一个局限条件,可勉强称为一个假设),「甲」的发生会导致「乙」的发生。要替这个含意作验证,我们一定要在交易费用微不足道的真实情况下入手。换言之,局限条件的「假设」不能与真实世界脱离。这也是说,除了无可避免的简化,验证条件大致上一定要真实。我们于是可以作出如下的结论。以抽象思想为起点的科学理论,「非真实」是必需的,因为事实不能自作解释。「不可能太详尽而具体」与「简化」——这些都是可以容许的。但验证条件与真实世界脱了节却是犯了大忌。在经济学上,局限条件(验证条件)的真实调查与简化,是忠于经济解释的最艰难的过程。世事如棋局局新,要花上三几年方能在一些局限条件上得到一点基本的认识,是很普通的事。时光只解催人老,所以从事实证研究的经济学者,往往要肯定问题的重要性,才敢将精力孤注一掷。理论真实性的问题,在经济学于五、六十年代的方法大辩论中,有一个令人尴尬的谬误。那就是,假若我们说,若「甲」的发生会导致「乙」的发生,那么我们跟着可以说:「没有乙就没有甲。」但却不可以说:「没有甲就没有乙。」这后者的谬误,我们在前文是谈过的。在那次大辩论中,不少经济学者忽略了这个逻辑学上的第一课,忘记了没有甲并没有说乙会怎样。那位调查波士顿运输公司的仁兄,认为「甲」这个假设非真实,就大做文章说「乙」会怎样。这种低能分析本来是不值得回应的,但科学的进步有点莫名其妙,众多学者的回应却引起了大有裨益的辩论。第八节:结论假若一些读者认为这一章有些地方不容易明白,不应耿耿于怀。科学方法论牵涉到哲学上的逻辑学与知识理论(Theory of Knowledge)。这是人类文化历史上最湛深的学问了。虽然我曾拜于高手之门下,但所知不多,而要深入浅出地写,不一定辞能达意。科学方法论本来精辟之极,但逻辑学的高手之间不一定互相同意,而科学的成就往往与此学问无关。不懂科学方法论的科学高手屈指难算;另一方面,科学方法论的高手很少是有成就的科学家。逻辑学往往走向象牙塔的极端,其高妙处令人拜服,但要达到精辟之境,总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从严谨哲学逻辑的角度看,我知的是粗枝大叶——我钻研这学问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科学的方法还可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就是抽象理论与真实世界的转接中的实证方法。这方面我知得比较多。本章的内容,是合并了哲学逻辑与实证转接,所以与一般书本上所谈的方法论是不同的。说到底,有实用性的科学,还是要走出象牙塔之外。我以「科学的方法」置于本书之首,长「章」而大论,倒不是因为这学问对本书有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要性。重要的是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往往大谈仁义道德,缺乏科学精神,对科学辩证的本质有根深蒂固的误解。而本世纪对中国人有影响的「三民主义」及「马克思主义」——或其他主义——使人们对科学的认识加上一层不透明的胶膜。我在前文说过,本书是为中国人而写的。我认为,科学方法论对中国人比对其他好些民族更为重要。

静默ing,思考ing

本书的特色在于追究经济学原理中各基本结论的概念基础和运思过程,不像一本普通的教材,着重于让读者理解和运用这些结论。说实话,本书不适合做经济学的第一本书:-1-在没有建立概念框架的情况下,所谓探究原理的根本无从谈起。比如说需求定律,再没有供应概念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一些教材中所谓的均衡概念(剪刀理论)是有问题的。在没有一般商品市场和生产要素市场概念的情况下,要深度讨论需求定律的影响因素(比如全面均衡和局部均衡)是不可能的。-2 -张五常的讲法是一种洗脑式的讲法,没有任何概念的人容易受到他思维的限制。他的通用方法论和很多推导都是偏激和极有问题的(需要专文详细分析)。-3-他提的问题很好,有启发性而且很深刻。但是他说理很有问题,既有思维上的问题,又有文笔上的问题,整个分析跳跃而不严密,很多时候看他说还不如自己想来得快。本书的优点:提供了思考的起点,哪些问题是最根本的但是有问题的。适合人群:喜欢独立思考并从中取乐的。不适合人群:只想了解和应用经济学原理中的结论作为工具的。

如是说经济

张五常,人称“狂生”,既是经济学家又是书法家。一头蓬松的银色卷发,极具个人魅力。书法家写经济学,乍听起来就很有吸引力。 有人说“有趣而令人迷惑不解的现象,是理论创新的起点。从解释具体现象入手,推出理论假说后,再一般化,是张五常经济学的特点。” 张五常本人在谈到《佃农理论》的时候,则回忆说“该理论的‘创立’顺理成章,没什么新意”。很多的时候,专家学者们的理论都“高深莫测”,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显现自己的渊博学识和深刻见解。这可苦了受众,不止影响了读识的质量,也大大影响了读识的兴趣和乐趣,所以,很多的理论书籍难逃被“束之高阁”的命运。其实,所谓的经典,往往是最简易、最精炼的,通俗易懂,易于传颂。回想我们学校里的经济学课本,真的是干巴巴地理论,让人摸不清来源也看不到去处。所以,上学时的政治经济课都成了我头疼的课目,倒是下了学之后,读了更多的政治经济类图书。究其原因,不过是下学后读到的书好看了,让人喜欢看而已。还有,“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作者如果能够把自己的风格侵染到著书中,图书自然又多了一些个性的魅力。 就像张五常所说的,经济学的实验室是真实的世界。不妨试着来通俗地理解这句话:其一,写经济学的人要有真实世界的认知积累;其二,读经济学的人也要有一定的经验基础。虽然有人说“张教授在经济学上的兴趣只限于解释世事”,但个人认为这就足够了。就个人而已,目前尚不能完全把握浅显文字下真正含义,能够将经济学理论融和知解于世事便是期望与追求了。所以,对于作者以及作者的作品有了更多的了解和阅读欲望。很多读者说,对于这样的书应该多读几遍,可是对于我这样的经济学菜鸟来说,我更愿意读读他另外的作品(比如《新卖桔者言》、《佃农理论》等)之后,再来读这本书。 科学不是求对,也不是求错;科学所求的是“可能被事实推翻”。可能被事实推翻而没有被推翻,就算是被证实了。——这是张五常对于科学的态度,个人读后,茅塞顿开。鉴于张五常的科学解释,个人对科学方法的定义和理解,也有了自己的看法。所以,这本书值得读。

“柏拉图情况”是什么鬼?

  张五常的中文实在太烂,经常让读者感到费解。他在书中多次出现“柏拉图情况”一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直搞不懂,用网络搜索,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直到在卷一 第七章 出现柏拉图(V.Pareto 1848-1923)我查了帕累托的资料,才明白它说的是意大利初级经济学家帕累托,所谓的柏拉图情况是指帕累托状态,即帕累托最优状态,有的地方称之为帕累托改进。  想到此,我对张五常的这套书有抱怨,他的翻译经常与中文熟悉的译法有诸多不同,希望大家注意辨别。  除了柏拉图情况,会让人以为说的是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之外,贝加、艾智仁、佛利民、戴维斯、高斯、嘉芬、布格南、史德拉丶史密斯、森穆逊都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航海王里香港出版的名字就和大陆与台湾有很大不一样(前面是港翻,后面是浙翻):鲁夫是路飞,索隆是卓洛,杰克是香克斯,山治是香吉士,娜米是娜美,托拉法尔加·劳是特拉法尔加·罗,唐吉诃德·多弗朗明戈是堂吉诃德·多佛朗明哥。【想到粤语与普通话的巨大差异,这说明香港的说法和中国内地、中国台湾会有巨大不同,虽然我们指的是同一个人,同一样事物,同一个名词】。

摘录~

科学的形成是基于三个重要的信念:第一,凡是现象或行为,其存在是靠主观的判断,而大家决不能在这主观上有分歧。第二,所有被众所认同的现象,都是有迹可寻,有规律的第三,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一定要坚信任何事情的发生,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凡是有解释能力的理论,都一定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refutable by facts),但却没有被事实推翻。不可能被事实推翻的理论,是没有解释能力的。可以说,所有实证科学(Empirical Science)的主旨,是要创立一些可能被事实推翻的句子或言论来作推测的。换言之,科学不是求对,也不是求错;科学所求的是「可能被事实推翻」!可能被事实推翻而没有被推翻,就算是被证实(confirmed)了。抽象的思想不是事实,可以说是非真实的,但是最终目的还是要牵涉到事实验证方面去。有解释力的理论的非真实性,有以下四种意义:第一,理论本身必定有抽象的成分。说它非真实,当然是对的。但说它非真实而没有解释力,却是错了。因为事实不能解释事实,没有抽象的思想,本领再高也解释不了世上的事。第二,由简化导致的非真实是可以理解的,任何现象或事实的描述都不可能是真实的。以这种方法来批评科学的考证不是科学的态度第三,简化是为了便于解释复杂的世界,取消这个简化并不会影响效果,所以是容许的第四,验证条件的假设要能够与世界的真实情况大致吻合。经济学的理论只有在一定的验证条件下,才有解释力。收获:对于经济学中的假设有了更深的了解。

理论虽浅,活用不易

一言以蔽之,张五常对需求的理解是在亚当.斯密和马歇尔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因为之前读过斯密的《国富论》和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所以比较容易理解。但是,理论虽浅,活用不易,特别是局限条件的处理,需要相当程度的慎重。《供应的行为》似乎要难一些,主要是之前没有读过弗里德曼的《价格理论》等书籍,所以,理解起来不那么容易。只有囫囵吞枣地读过再说,也许需要连续读两到三遍才会由深入浅。不过,《经济解释》的最后一本——《制度的选择》,对我倒没有什么挑战。毕竟,新制度经济学是我最熟悉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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