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收回耳朵的女孩

作者简介

前言

給天天提筆、上網、發簡訊筆談的你

「這條亞曼尼領帶真好看！」

當客人繫著全新的名牌領帶出現，女公關若這樣出言讚美，那她在銀座只能算二流角色。

「這條亞曼尼領帶，好適合您哪，真好看！」

想讓客人高興，不能只讚美領帶，得連本人一起稱讚才行。

即便是這樣一小句讚美詞，些微語氣、意涵上的差異，都可能嚴重影響工作成績，這就是女公關的世界。何況，我工作的銀座是日本首屈一指的不夜城，在那個專屬於女人的華麗舞台上，用「殘酷」二字來形容競爭態勢還太輕描淡寫。

現在仍在競爭激烈的銀座工作的我，和其他女孩一樣，都抱著「從鄉下進入大城市，努力要成為銀座一流女公關」的企圖心。我跟她們唯一的不同，在於我是個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聽障者。

因為聽不見，我和客人交談的方式是「筆談」。陪客人聊天時，彼此輪流在筆記本上寫字。透過這些用筆寫出來的「對話」，我很用心地接待客人，讓他們在銀座度過開心的夜晚。

我想用一個例子稍稍向大家說明，平常我和客人是如何進行筆談的。

Ｗ先生是某私立大學教授，也是一位炙手可熱，經常電視、雜誌上露臉的文化界名人。他是個永遠被時間追著跑的大忙人，每次來銀座喝酒，差不多都是快打烊時才到，偶爾來得早些，也只能喝一小杯就匆匆離去。

雖然忙成這樣，但他每次喝酒時都很開心，似乎對自己的忙碌生活樂在其中。不過有一天，Ｗ先生出現在店裡時，神色卻不太對勁。

「Wさん、お久しぶり！昨日出ていたテレビでもハンサムでしたね。」

（Ｗ先生，好久不見！您昨天在電視上看起來真帥呢！）

我這樣寫道。但是，Ｗ先生的回話就只有短短的三個字：「忙得很。」看他一臉倦容，我在調配「水割」（註）時，便調得稍微淡些。

註︰日本流行的威士忌新喝法，以合適的比例調和威士忌和礦泉水，再加入大冰塊，讓威士忌的口感更順，適合搭配食物。

「無理しないでね」

（請不要太勉強自己喲！）

我對他微笑，隱藏在Ｗ先生心中的鬱悶和憤怒突然爆發。「忙，是為了工作，那是沒辦法的事。但是，最近我老婆竟然說出『你太忙了，早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想離婚。』這種話！」

「奥様とゆっくり話をしたほうがいいわよ」

（您先別急，和夫人靜下心來好好談一談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她明明就知道我很忙，幹嘛要突然講出那種話？這我實在不懂。不就因為我這樣做牛做馬地工作，才讓她能過著優閒的生活嗎？」

Ｗ先生一臉不解，氣呼呼地喝著水割。

「乾脆離婚，和里惠再婚算了！」Ｗ先生寫的雖然是玩笑話，表情卻一臉陰鬱。我心想，這可不得了，他真得趕快找時間和太太好好溝通一下才行。所以我寫下了：

「忙しいという字は、心を亡くすと書きますね。

忘れるという字も、心を亡くすと書きますね。

ゆっくり奥様と心を取り戻す旅行にでも行かれたらいかがですか？」

（「忙」這個字，不是由「心」和「亡」組成的嗎？

「忘」這個字，不也是由「心」和「亡」組成的嗎？

帶夫人去好好地度個假，將你們之間失去的「心」找回來好嗎？）

Ｗ先生沉默地注視著這張字條，一動也不動。一會兒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抬起臉來微笑了。

「抱歉，我今天要早點走，回去和老婆好好談談。」

在那之後，有好一段日子沒看到Ｗ先生。不僅沒來店裡，也沒看到他上電視。

正當我開始有點擔心的時候，Ｗ先生忽然再度光臨，告訴我：「我已經推掉定期上的電視節目通告了，還趁學校放假的時候，和老婆做了一趟久違的旅行呢！」

那天，重新恢復神采的Ｗ先生待了很久，喝酒喝得非常盡興。

對於女公關而言，看到客人能夠因為在銀座的這段時間，重新尋回生命的活力，實在是開心無比！

這樣的心情，就算是個耳朵聽不見的女公關也一樣；或者該說，有時候筆談發出的訊息，甚至比一般對話還有力，更容易在客人心中引起共鳴！

筆談術的首要祕訣在於：看清對方，選對措辭。正因為筆談是白紙黑字，可以用眼睛看得一清二楚，比起說話更需要費心。不過，「費心」原就是銀座女公關最基本的份內之事。

我從青森隻身來到愈夜愈美麗的銀座，算起來已經過了二年。剛開始，對於自己究竟能不能勝任這個工作，我極度不安。不只我，就連接納我入店工作的俱樂部也沒有十足把握。「一個聽不見聲音的女孩子，真的當得了女公關嗎？」無論誰都會這樣存疑。就算到今天，也還是有許多第一次到店裡來的客人，用相當驚訝與好奇的眼光打量我。

就這樣，我一反眾人的關心與擔憂，成為貨真價實的銀座女公關。我想，一切都得感謝我的「待客法寶」：筆談。

「透過紙筆真的能溝通嗎？」像這樣的問題，還真不知被問過多少次了。我的答案是：

「YES!」

（YES！）

事實上，我正是靠著不斷琢磨自己的筆談術，才能在夜晚的銀座求生存。藉著寫這本書的機會，我想將自己的筆談生涯詳細地與大家分享。

耳朵開始聽不到，是在一歲十個月的時候。由於年紀實在太小，對於從前曾經聽過的聲音，可說毫無記憶。十九歲時，我動了一次人工耳蝸手術，主要是將電極導入內耳，利用電流刺激神經以恢復聽覺。然而，復健期間卻頭痛欲裂，聽覺並沒有因而恢復。

各位是不是認為，像我這樣的聽覺障礙者，都能夠用流暢的手語交談呢？最近日本電視台拍了不少與聽障有關的連續劇，戲裡的男女主角手語都比得又好又順，然而事實上，幾乎不會手語的聽障人士卻佔了絕大多數。老實說，我自己的手語能力只到初學程度，不但艱深的內容無法透過手語表達，就連簡單的日常對話也幾乎無能為力。

對我而言，與他人溝通的最主要方式就是筆談。既然是筆談，當然就得將所有對話逐字寫下，對那些擁有正常聽覺的人來說，這麼做實在太麻煩了；可是，換個角度來看，只要你能閱讀和書寫文字，不用受過特殊訓練，聽障者就可以藉著日文或其他語言，和一般人進行溝通。這就是筆談最大的好處。

不要只想著筆談的種種不便，只要能掌握它的優點，就可以將這種溝通方式好好應用在女公關的工作上。當然，我並不是一剛開始工作就能將筆談運用得得心應手。而是從在故鄉青森的時候開始，一步步地累積經驗，一路行來，才好不容易能夠做到現在這樣的程度。

老實說，當出版社要我寫這一本書時，我很想拒絕，因為「我不想將自己的障礙當成賣點來推銷。」

剛開始，這樣的心情相當強烈。可是有一次，有位朋友告訴我：「妳如果能夠把妳的故事寫成書，對於和妳有相同障礙的人來說，真不知是多大的鼓勵！就算只有一個人，因妳的書而產生積極面對人生的態度，出這本書就值得了。」

他的話讓我的心情激動起來，因而決定要完成這本書。

與我朝夕相處、走到哪跟到哪的「好夥伴」，就是我愛用的筆與手掌大小的記事本。筆，是一位朋友的遺物：古董卡地亞與萬寶龍鋼筆；記事本，則是將法國老舖羅地亞（Rhodia）的筆記本裝在銀座伊東屋的Color chart牌子的皮套中。這樣的組合我使用起來最為順手。

就這樣，有了兩位好夥伴的陪伴，我的筆談人生一步步地繼續往前走。

在這本書中，我想將身為一個聽障者的人生、想法，關於家人的諸多事、以及自己今後的夢想等，與大家分享。

除此之外，為了讓來店的客人們快樂，使他們能夠放下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壓力；身為一個聽不到聲音的女公關，我如何透過筆談和客人們聊天、平時又是如何接待客人的呢？關於這些小祕密，我也想一併告訴你們。

現在的我，正朝著自己的夢想，全速在夜晚的銀座極力奔馳。為了讓夢想能夠早日實現，我甚至違反了銀座的規矩，請店家特別破例，讓我同時在兩間不同的俱樂部工作。

「いつも前向きでいよう」

（永遠向前看！）

現在，我想就開始下筆，希望能藉著它，將我的心境忠實傳達給閱讀這本書的你們，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沒關係……

（本書中筆談部分收錄的手寫字體均出自作者本人）

推薦序

用筆溝通展現魅力，用心突破展現生命力

／彭懷真 博士（中華民國幸福家庭協會秘書長）

聽障者在台灣超過十萬人，在身心障礙人口群中，比肢體障礙者與精神障礙者少，但比其他十三種障別都多。我與許多聽障朋友相熟，也多次與聽障關懷團體一起辦活動，很佩服這些朋友。我們幸福家庭促進協會與台中市政府勞工處合作，聘了四位社工員與兩位外聘專業督導專門協助身心障礙者找工作。另外，協會與台中市政府社會處合作，聘了八位同仁訪視服務身心障礙者。

在這個如此看重溝通的社會中，聽障者要生活與工作，特別辛苦。當我拿到這本書的原稿，先睹為快之後，迫不及待地將本書與協會所聘的十幾位社工分享，因為這本書作者的奮鬥歷程，以及所面對的關係、問題，也是無數聽障者共同的考驗。

齊藤里惠在書中談到很多人際關係，動態而精彩。不僅是人際關係，她也面對她與自己、與「神」的關係。以下就其中的種種關係，以及相關的問題，簡單分析。

溝通，難在哪？

首先是「兩性關係」。我們會好奇：為什麼許多急躁的男性願意耐住性子，慢慢用筆與她溝通？是不是因為很多男性無法與女性用言語溝通？

男性的口語表達能力原本就普遍不如女性，尤其在職場上，多數女性的表達能力出色，更使男性倍感壓力。即使回到家，妻子的口才通常也比丈夫好，男人就算是有分享的意願，未必有良好的表達能力。因此，無數男人找個輕鬆的地方，看看一些似乎是比自己弱勢的美女，這些女公關不會挑戰、不會質疑、不會批評，總是肯定、支持、讚美。還有，美女有些神祕，神祕感正是某些現代女性逐漸消失的特質。里惠用筆來溝通比言詞對談，多了神祕性，多些等待、多些沉思，少些壓力，因此，異軍突起，廣受歡迎。

其次是「師生關係」。為什麼從事教育工作的Ａ老師，一而再地羞辱學生？針對學生的失聰刻意攻擊？是不是因為欠缺瞭解與關懷？

書中最具張力的是對齊藤里惠與Ａ老師的關係，對她來說，傷害最深的就是這位忘記用愛心從事教育的老師。他在黑板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妳的耳朵，被神摘掉了！」使里惠的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都要忍受老師的羞辱與輕蔑。任何教師既然已經對教育許願，就應當以愛為出發點，但很可惜，許多老師失去了身教，又處心積慮地折磨學生。作者記錄了很多Ａ老師的傷害，提醒做老師的一言一行所造成的影響。最特別的是：當里惠在青森俱樂部擔任女公關時，Ａ老師來喝酒消費，她要強顏歡笑地接待，真是痛苦。回到家後，「我的眼淚整個晚上沒有停過。」那一段的標題是「再次撕裂的傷疤」。

因愛而生的張力

第三是「與父母的關係」。為什麼父母，尤其是母親要嚴格地對待自己？為什麼在青春歲月中少了保護與寬容？

齊藤里惠的父母沒有因為她的聽障送她到啟聰學校，還是希望她在主流教育中接受嚴格的訓練。父母不希望她因為聽力的限制而與眾不同，而享有特權。這樣的教養方式，里惠未必都能接受與欣賞。特別是在原本就容易叛逆的青春期，母女關係相當緊張。作者一而再述說與父母、尤其是與母親的關係，很值得子女在青春期的聽障者家長思考。

人生的基本功課

最關鍵的是「與自己的關係」，也包含了與「神」的關係。為什麼我的耳朵要被收回？為什麼神要給我另一種天賦？

身心障礙者面對的考驗眾多，包括來自家人、朋友、同事、顧客、路人等等，在面對因為身心障礙所有的限制時，也一定會想到宗教問題，想到「神」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己？不過，如同每個人最基本的人生功課，不只是要如何與人相處，而是「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優缺點，面對限制與困境。

齊藤里惠在本書中做了很多細膩地剖析，很感人。所以，這本書的書名是《被神收回耳朵的女孩──祂太忙，於是安排她成為失意人的天使》。人生，終究要在種種限制與障礙中，發現獨特的天賦，並且認真地發揮天賦，成為他人的祝福。當我們看著里惠一筆一畫地寫出心聲，不僅處處感受到她用筆溝通所展現的魅力，也學習到她用心突破困境所展現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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