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眉女子》书评

少作历历

写作十多年之后，黄碧云决心同张爱玲那种“无心的小说”割席：“張愛玲好勢利,人文素質,好差”，这个评价不太听到，向来我们都相信张是“慈悲”及“哀矜”的。要得出这个结论想必看到了什么我们没有看到的。又过了几乎十年，黄忍不住去翻了翻《小团圆》，谓之“读完很生气”。但口气要亲近的多，像诤友当面和作者呛声，看到的都是普通读者看不到的：“我們都知道你是個自覺的高級華人唉，這件事情我覺得幾乎無法討論，這種殖民地情意結恰好我們在殖民地長大，實在太熟悉這種高級華人的架勢了。你不獨要得到你保姆的侍候，你還要得到她的愛”；“本來作者寫的事情，不是變戲法來討讀者歡心，最重要 的事情，會一寫再寫，但我作為讀者，希望知道再寫的時候，和初寫的你，如何經歷時光與世代。但30年前的月亮，果然一樣”。这些观察越过客观评论的界限，如对旧情人，由于曾经亲密而产生气恼，又要撇清又越说越乱：“讀完很生氣，也生自己的氣，何必惹這檔子事。好像有舊情，但沒有，但很生氣。”“我以為我已經擺脫張愛玲。擺脫的意思，不讀，不寫，不談論；不生氣，不上心。與我無關，不見不聽不聞。有多難，要擺脫一個死人有多難。 ”差不多也是上世纪最后十年，张爱玲去世，朱天文挂出“叛逃张爱玲”的免联想牌。但少作历历，这几近绝版的“风格特异的青年女作家” （封底宣传词）80年代笔记集俨然旧情日记，难怪后来激烈否认。这本书从题材到观点起码一半介于苏青与张之间。论画论电影论广告论衣服论妇女的前途，让人感叹中国现代女性的议题几十年来简直没变过。那时二十多的黄写跑去大陆才知道张爱玲爱写的高级料子乔其纱不过是次等人工料，当年代表现代化的人工制品，如今在天然观念中看来一文不值。又或者比喻钟阿城有范柳原的玩世不恭。她也像晚年的张一样看重中国古典叙事的余韵写法，称白描的好处是音容宛在，事后才觉出好。那时黄还未在专栏文章写小说式草稿，结尾还可以写“能够对美丽的事情有知识，毕竟也是做人的趣味”这类熟语。另一些写旅行记事读书笔记，写亦舒是职业妇女精神鸦片，她自己赞颂香港繁华也有种亦舒随笔风，“中环极美，醉生梦死，管他。”那时她刚刚工作，接触社会，做采访，观察政治经济，比亦舒"在家中靠几份周刊就可以想象”（邓小宇语）要眼界宽的多了。她去欧洲北京南韩，隐藏了日后被粉丝唯一可以用来八卦的追踪情人记录，写回到没有热水的北京旅店，“我一个人，有我自己。因为我年轻，我有很多很多的热情与痛苦。对不起。谢谢。”碧云腔调。（总不能说黄腔黄调）年轻的黄碧云，喜欢杨德昌的《青梅竹马》，去台湾四出托人采访导演。那电影里头一句平白的求婚“我们结婚好不好”后来在《无爱纪》出现，大概黄早忘记了。小说花了大半篇幅写爱之可能性的辩证。女主人公觉得一生无爱，到适婚年龄便结婚，求婚时男人说我们结婚好不好，如若说的是“嫁給我好不好”，她便会想一想，但结婚了好不好，仿佛两人合作一件生意，搭伴过日子，和她所理解的婚姻情爱很接近。最后说说这个文库本尺寸的博益出版社丛书。那时被黄碧云规划为流行刊物的《号外》从另类小报已成长为本地文化先锋，刚过十年，一众元老的《号外》专栏都原封不动以笔名集结出版在同一个博益版本的“城市笔记”系列发布：顾西蒙《周日床上》（邱世文），钱玛丽《穿kenzo的女人》（邓小宇），另有陈冠中，胡冠文。连同年轻作者黄碧云，新一批殖民地教育下的香港专栏作者。那时九七之约已定。但“中环极美，醉生梦死，管他。”

吃力的才女——《扬眉女子》标签

黄太在头里说，中环的美，是职业妇女的美，美得很吃力。——“吃力”让我很惊动。Dang用了30年时间，扭扭捏捏半推半就把资源配置权交到市场手里。大约老马没有女人的感性，他并未明确告诉我们：市场，其实是男性消费群体占主动地位的市场。女人除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之外，多了份营生：做职业妇女。前两项任务光荣而艰巨，自祖先处传下来，根深蒂固。后者自市场经济合理化后方始普遍化，无论必然还是偶然，它还是依附于前两者。且基于人食色之性的亘古恒常，职业妇女势必需要通过所谓“外在女人化，内在男人化”实现男性消费主体的认同，并实现为人妻为人母的最终价值。市场成熟，日益细分化，女性产品亦始多样化。美女、才女、强人女成为三类主体消费产品（不排除产品出现交集的可能）。其中，女强人市场行情不畅。商家倒不惜售，只可惜产品常有，好买主不常有。只因市场内主体受众之消费观念并未同市场形态一同进化，尚停留在原始阶段。松龄先生当是在聊斋中阅女无数，满以为从此老人家“神道尚飨”了，任何样奇女子送至跟前，顶多抬眼望望，闻闻祭馔香气罢了。不料先生对世间女子仍有基本爱好，信念不变：愿天下闺阁中人，买丝绣之，其功德当不减于奉壮缪也！俏皮不掩苛薄，心里惊动着笑。一个必然的趋势是，美女市场方面哄抬物价，囤积奇货；强人方面常年积压，罕有客至。因此，“才女”做人吃力，惘然两顾，不知归处。目今，“才女”呈肆水泛滥之势。各行业里，只要有女小动手指偶赋闲情，便可被不吝冠以“才女”之名。纵观天下，称才女者何其多！某种意义上，“才女”同“超女”有一样的出生轨迹：超女的出线只因美女众多——美女太多了，一样的长睫毛和大腿，任是女观众都审美疲劳了。因此，“X哥”们带给观众的，是无法抑制的眼前一亮。才女出线，当咎因于职场女性的敬业乐业，与人斗、与物斗，文斗武斗乐无穷也。偶尔有人小动手指勾兑那么点调味剂，也是很清凉明目的。黄太界定得再清晰不过：“才女”出于闲愁、闺怨之上，它有一种约定俗成的“妇德”，即一定要在闲趣里徘徊，非关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各类硬性指标。因此，建筑师林徽因若不会写点拙气的小诗文，那便称不得“才女”。“才女”的鲜花着锦之功用，大得过美人的翠裙花钿金步摇——梁公子悦女心切，驱车买果撞上曹大爷家的小汽车……这是我看过的最能满足八卦欲望的娱乐旧闻。“才女”之称像是一种来自男性市场的欺哄，这里有一个双方当事人皆不自知的隐形心理暗示：超过“才女”的书写范围，那将不再有“才女”悦人的专利。此外，美人、才女、强人三足鼎立的市场造成少量不从属于以上三类人群的产品被彻底边缘化，此乃“闷骚贴文”之始。我们尝在各类网贴里看见诸如此类厚颜无耻的推介：每个女人都是天使……其吊诡之处在于，若此话出于男博主之口，我们大概内心至虔至诚地回应之：其实每个男人都是王子……若出自女博主，呃……既是天使，何不将此金留给他人来贴呢，这点底气也无？另一种，“欲拒还迎”，一般出自自命“憔悴凛冽”女子之手，大意是她们大概外表冰冷内心火热，说让你走其实愿意你留。标题一抛出，更有无限“噱头”——“请不要爱上这样的女子”、“请不要伤害这样的女子”——那个司马昭之心啊！！男女相悦是要互动的，美人何须敛默如此？纵然“君”有文王意，奈何，阁下是否姜太公呢？嘿嘿。好像不积德了……无意应了黄太种下的圈套：女人往往对同性更刻薄——小女只是对书写有种很卑微的贪婪而已。天作证，小女乃主旋律框架内之良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