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词典》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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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5
ISBN:9787020064632
作者:韩少功
页数:371页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145页

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梦魂牵绕的五彩幻影。一旦他们逼近,一旦他们成为眼前的人,情况就很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种暗淡而乏味的陌生,被完全不同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兴趣和话语,密不透风坚不可破地层层包藏,与我无话可说——正像我可能也在他们的目光里面目全非,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马桥词典》的笔记-自序 - 自序

心存某种积郁和隐痛,难舍某种长念和深愿,便口无遮拦地不平则鸣。

《马桥词典》的笔记-全书 - 全书

蛮 子(以及“罗家蛮”)△
  奇怪的是,我在罗江两岸从没有找到过名以“罗”字村镇,也很少听说有姓罗的人家——除了我所在村子里一位姓罗的老村长,出身长工,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我不能不设想,一次残酷的迫害浪潮,一次我们今天已经无法知道也无从想象的腥风血雨,使“罗”字成为了这里的禁忌,罗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姓氏,隐没自己的来历,或者远适它方,就像某些史学家描写的那样,成群结伙,餐风宿露,去了湘西、黔、桂、滇以及东南亚的崇山峻岭,再也没有归来。从那以后,罗江有名而无实,只剩下没有内容的名号,成了一张不再发出声音的嘴,只是喷放出来无边的寂静。即便这张嘴被我们从墓穴里找出来,我们不知道它曾经说过什么。
三 月 三▲
  这些刀曾经在锈钝中沉睡,现在一把把锃亮地苏醒,在蛮子即蛮人即蛮人三家们的手中勃跃着生命,使人们不自觉地互相远离几许。如果不是人们把刀柄紧紧握住,它们似乎全都会自行其是,嗖嗖嗖呼啸着夺门而去扑向各自的目标,干出人们要大吃一惊的事情——它们迟早会要这样干的。
  我可以把这一习俗,看作他们一年之初准备农事的仪式,不作干戈的联想。但不大说得通的是,准备农事主要应该磨锄头,磨犁头,何以磨腰刀。
  刀光一亮,春天就来了。
  三月三是刀刃上空气的颤动。
马 桥 弓△
  这本《平绥厅志》让我有些遗憾。曾经被新县志列人“农民起义领袖”名单的马三宝,曾经被马桥人传说的真龙天子马三宝,在这本满清当局编写的志书里,形象十分恶劣。短短三个月的造反,他不思建功立业抗敌救世的大谋大略,倒抢先册封了五个妃子。从史料上看,他既无造反之才,听说官兵到了,只会请巫公设坛祈神,剪纸撒豆,一心化纸为将化豆为兵,抵挡官军的钢枪火炮;亦无造反之德,一朝被擒,毫无慷慨捐躯的义节,光供单就一气写了四十多份,满纸都是乞饶之言和“小的”“小的”之类自我贱称,一心得到胜者的怜悯。他写供单语无伦次,癫态跃然纸上。在整个“莲花国”的兴亡过程中,光是据官方统计,马桥及其周围农民死亡约七百余人,连远嫁在外数十年的很多妇人也毅然从四方归来与同胞亲人生死与共。他们赴汤蹈火,浴血奋战,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这样一个癫子的手里。
  是不是供单有假?我真心地希望,这些供单只是清朝统治者们伪造历史的一部分。我真心地希望,那个最终还是被官军浑身淋上火油绑在大树上点了“天灯”的马三宝,不是《平绥厅志》上描述的那个样子,而曾经追随他的七百多亡灵,不曾被这样一个癫子嘲弄。
  也许还有另一部历史?
  “莲匪”之乱,是马桥历史上最大一个事件,也是马桥衰落的一个主要原因。那以后,马桥人迁移他乡的渐多,留下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整个村子进人这个世纪时已经破败冷落。上面安排知青落户,一般都是着眼于田多人少也比较穷困的村寨,马桥就是上面选中的村寨之一。
老 表△
  在这种时候,本地人也常常说起“办食堂”那一年,这是他们对“大跃进”的俗称和代指——他们总是用胃来回忆以往的,使往事变得有真切的口感和味觉。正像他们用“吃粮”代指当兵,用“吃国家粮”代指进城当干部或当工人,用“上回吃狗肉”代指村里的某次干部会议,用“吃新米”代指初秋时节,用“打粑粑”或“杀年猪”代指年关,用“来了三四桌人”代指某次集体活动时的人数统计。
  我后来碰见过一位从江西回马桥探亲的人,叫本仁,约摸四十来岁。他给我敬纸烟,对我“老表”相称。在我好奇地打听之下,他说他当年跑江西就是因为一罐包谷浆(参见词条“浆”)——他从集体食堂领回一罐包谷浆,是全家人的晚饭,等着老婆从地上回来,等着两个娃息从学校里回来。他太饿,忍不住把自己的一份先吃了。听到村口有了自己娃患的声音,便兴冲冲往碗里分浆,一揭盖子才发现,罐里已经空了。他急得眼睛发黑。刚才一罐包谷浆到哪里去了?莫非是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一口口吃光了?
  他不相信,慌慌地在屋里找了一遍,到处都没有浆,所有的碗里、盆里、锅里都是空的。在这个年头,也不会有狗和猫来偷食,甚至地上的蚯蚓和蝗虫也早被人们吃光了。
  娃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从来没有这么可怕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无脸面见人,更无法向婆娘交代,慌慌跑到屋后的坡上,躲进了草丛里。
  他隐隐听到了家里的哭泣,听到婆娘四处喊他的名字。他不敢回答,不敢哭出自己的声音。他再也没有进自己的家门。他说,他现在赣南的一个峒里砍树,烧炭,当然……现在十多年已经过去啦,他在那里有了新的一窝娃崽。
  他原来的婆娘也已经改嫁,而且不怪罪他,这次还接他去家里吃了一顿肉饭。只是两个娃崽认生,在岭上要,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我问他还打不打算回迁。
  我说完以后就知道自己问得很蠢。
  他浅笑了一下,摇摇头。
  他说一样的,在那边过日子也是一样的。他说在那边可望转为林场的正式工。他还说他和另外几个从马桥去的人,在那边结伙而居,村名也叫“马桥”。那边的人把湖南人也叫作“老表”。
  过了两天,他回江西去了。走那天下着小雨,他走在前面,他原来的婆娘跟在后面,相隔约十来步,大概是送他一程。他们只有一把伞,拿在女人手里,却没有撑开。过一条沟的时候,他拉了女人一把,很快又分隔十来步远,一前一后冒着雨往前走。
  我再没有见过他。
甜 △
  同样,直到今天为止,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乃至相当多数的经济学者来说,美国的资本主义,西欧的资本主义,瑞典等几个北欧国家的资本主义,日本的资本主义,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差别。十八世纪的资本主义,十九世纪的资本主义,本世纪战前的资本主义,本世纪六十年代的资本主义以及本世纪九十年代的资本主义,还是没是没有什么重要的区别。在很多中国人那里,一个“资本主义”概念就足够用了,就足够支撑自己的爱意或者敌意了。
同 锅△
  马桥人没有同宗、同族、同胞一类的说法。同胞兄弟,在他们的嘴里成了“同锅兄弟”。男人再娶,把前妻叫作“前锅婆娘”,把续弦和填房叫作“后锅婆娘”。可以看出,他们对血缘的重视,比不上他们对锅的重视,也就是对吃饭的重视。
神 仙 府(以及“烂杆子”)▲
  我的鼻尖碰到了一团硬硬的酸臭,偏过去一点,又没有了。偏过来一点,又有了。我不能不觉得,臭味在这里已经不是气体,而是无形的固体,久久地堆积,已凝结定型,甚至有了沉沉的重量。这里的主人肯定蹑手蹑脚,是从来不去搅动这一堆堆酸臭的。
  “唉,猪最蠢,猪肉伤才思。牛最笨,牛肉折灵机。羊呢,最怯懦,羊肉易损胆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出我的疑惑,干干地笑了,“大地之大,还怕没什么可吃?你看看,蝴蝶有美色,蝉蛾有清声,螳螂有飞墙之功,蚂蟥有分身之法,凡此百虫,采天地精华,集古今灵气,是最为难得的佳肴。佳肴。啧啧啧……”他滋味无穷地搭嘴搭舌,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他的窝边取来一个瓦钵,向我展示里面一条条黑色的东西。“你尝尝,这是我留着的酱腌金龙,可惜就这一点点了,味道实在是鲜。”
  我一看,金龙原来就是蚯蚓,差点翻动了我的五腑六脏。
  “你尝呵,尝呵。”他热情地咧开大嘴,里面亮出一颗金牙。一口黄酱色的溲气扑面而来。
  我赶快夺路而逃。
  他们一无所有,对神仙府的产权当然也是糊糊涂涂。但他们又无所不有,用马鸣的话来说,“山水无常属,闲者是主人”,他们整日逍遥快活,下棋、哼戏、观风景,登高远望,胸纳山川,腹吞今古,有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的飘逸之姿。在地里做功夫的人当初看见他们“站山”,免不了笑。他们不以为然,反过来笑村里的人终日碌碌。吃是为了做,做是为了吃,老子为儿子做,儿子为孙子做,一辈子苦若牛马,岂不可怜。纵然积得万贯家财,但一个人也身穿不过五尺,口入不过三餐,怎比得上他们邀日月为友,居天地为宅,尽赏美景畅享良辰大福大贵!
  他确实不怕冷,时常在外面露宿,走到什么地方不想走了,一个哈欠,和衣倒下盘成一个饼,有时盘在檐下,在时盘在井边,也没见他盘出什么病来。用他的话来说,睡在屋外上可以通天气,下可以接地气,子时纳阴中之阳,午时采阳中之阴,是最补身子的。他又说人生就是一梦,人生最要紧的就是梦。睡在蚁穴边可做帝王梦,睡在花丛里可做风流梦,睡在流沙前可做黄金梦,睡在坟墓上可做鬼神梦。他一辈子什么都可少得,就是梦少不得。他一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讲究,就是睡的地方不可不讲究。他最可怜世人只活了个醒,没有活个觉,觉醒觉醒么,觉还在前。不会做梦的人等于只活了一半,实在是冤天枉地。
  确切地说,他是一个与公众没有关系的人,与马桥的法律、道德以及各种政治变化都没有任何关系人。土改、清匪反霸、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社教四清、文化大革命,这一切都对他无效,都不是他的历史,都只是他远远观赏的某种把戏,不能影响他丝毫。办食堂的那一年,有一个外来的干部居然不谙事,把他一绳子捆到工地去劳改,结果无论如何棒打鞭抽,他还是翻着白眼,宁死不劳,宁死不立——硬是赖在泥浆里打滚不站起来。而且既然来了就不那么容易回去,他口口声声要死在那个干部面前,干部不论走到哪里他就爬到哪里,最后还是被别人七手八脚抬回神仙府去。他不打算做人,就比任何权威更强大。他轻易挫败了社会对他的最后一次侵扰,从此更加成为了马桥的一个无,一块空白,一片飘飘忽忽的影子。以至后来的成分复查、口粮分配、生育计划乃至人口统计——我协助村里做过这样一些工作——谁也没有想起还有一个马鸣,不觉得应该考虑到他。
  全国的人口统计里,肯定不包括他。
  全世界的人口统计里,肯定不包括他。
  显然,他已经不成其为人。
  如果他不是人,那么他是什么呢?社会是人的组合。他拒绝了社会,也就被社会取消了人的资格——他终于做到了这一点,因为在我的猜想中,他从来就想成仙。
  
  他们是这个世界里已经坍缩和消失了的另外一个世界。
科 学▲
  对这些词实际理解的定型,可能长远影响一个人或一个民族今后的心理状态和生存选择,却不是这些词的字面意思所能负责的。
  谁来负责呢?是谁使“科学”成为了马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邪恶?
  我只能说,应该负责的,可能不仅仅是马鸣。
醒 △
  历史没有记载这一切,疏漏了这一切。
  我突然觉得,屈原选择这里作为长眠之地,很可能有我们尚未知晓的复杂原因。罗地是一面镜子,可以让他透看兴衰分合的荒诞。罗地是一剂猛药,可以让他大泻朝臣内心的矜持。江上冷冷的涛声,抽打着他的记忆,不仅仅是在拷问他对楚国的幽怨,也在拷问他对楚国的忠贞,拷问他一直自我珍视并且毕生为之奋斗的信念。此时的他,并非第一次受贬,应该具有对付落泊的足够经验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已经长旅蛮地日久,对流放途中的饥寒劳顿也应该习以为常不难担当。他终于在泪罗江边消逝,留下空空的江岸,一定是他的精神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动摇,使他对生命之外更大的生命感到惊惧,对历史之外更大的历史感到无可解脱的迷惘,只能一脚踩空。
  他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得到更为明亮刺目的——醒?
  他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更能理解自己一直珍视的——醒?
  这是一种揣测。
  越来越隆重的追祭意味着:如果终究有一种永久的辉煌可以作为回报,作为许诺,那么文明的殉道者是否多一点安全和欣慰?
  以“醒”字代用“愚”字和“蠢”字,是罗地人独特历史和思维的一脉化石。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123页

在另一方面,他们谈“公”谈“私”,后面都带一个“家”字,这一点与西方语言不一样。西方的私,是指私人。夫妻之间,父子之间,一说到财产也有明确的私权界限。马桥人的私家,则是私中有公。一家之内,从来不分彼此和你我。西方的公,是指公共社会,所谓英语中的public,平等私有体的横向组合,通常只具有政治和经济的意义,与隐私之类的私事无涉。马桥人的公家,则是公中有私,夫妻吵架,青年恋爱,老人入土,娃崽读书,女人穿衣,男人吹牛,母鸡下蛋,老鼠钻墙,所有的私事都由公家管着,也由公家承担着全部责任。公家成了一个大私。
正因为这种集体的家族感,人们一般都把干部叫作“父母官”。马桥的马本义,还只有三十来岁的时候,还刚刚娶回婆娘,凭着他当书记的身分,很多人就尊称他为“本义爹爹”或者“本义公”。
这倒接近了汉语“公”字的原义。中国最初的“公”字并不是指public,而是指部落首领或国家帝王,是“君”的同义词。用“公”字来翻译西方人的public,严格地说来,并不会适。把“私有制”、“公有制”一类西方名词简单地搬用于马桥,似乎也伏下一种名实相离的危险。
本义是马桥的“公(在古汉语的意义上)”,同时代表着马桥的“公(在英语以及西方一些语言的意义上)”。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68页 - 肯

因为我既希望自己强大,也希望自己一次又一次回到弱小的童年,回到树根的梦和森林的阴谋。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96页 - 散发

多少年后我听他们评价电视,就听见有老人惊惧地说:「天天看电视,看大一颗心,不散发了?」这样说无非是担心,人从电视里获取的越来越广泛的知识,人被电视激发出来越来越多的欲望,何以聚合?倘不能聚合,岂不完蛋?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63页

没有大树的村寨就像一个家没有家长,或者一个脑袋没有眼睛,让人怎么也看不顺眼,总觉得少了一种中心。马桥的中心就是两颗枫树。没有哪个娃崽不曾呼吸过它们的树阴,吸吮过它们的蝉鸣,被它们古怪的树瘤激发出离奇恐怖的各种想象。它们是不需要特别照看的,人们有好事的时候尽可以离它们远去,尽可以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但他们随时愿意接纳和陪伴孤独的人,用沙沙的树叶声洗清孤独人的苦闷,用树叶筛下的一地碎银,圈圈点点,溶溶叠叠,时敛时泼,泻出空明的梦境。
(枫鬼)

《马桥词典》的笔记-第151页

人类一旦成为语言生类,就有了其他其他动物完全不具备的可能,就可以用语言的魔力,一语成谶,众口铄金,无中生有,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奇迹。……语言差不多就是神咒,一本词典差不多就是可能放出十万神魔的盒子。就像“晕街”一词的发明者,一个我不知道的人,竟造就了马桥一代代人特殊的生理,造就了他们对城市长久的远避。
那么“革命”呢,“知识”呢,“故乡”呢,“局长”呢,“劳改犯”呢,“上帝”呢,“代沟”呢……在相关的条件下,这些词已经造就过什么?还会造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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