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蓝书简》书评

三星半。

人生在世，多逛书店。这算我总结的一条经验。这么有用的经验不多，按说得藏着。君不见金圣叹到死，才舍得把“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的道理传诸儿孙。我这是从方方面面作茧自缚吧？而且还不吉利。于是又记得一条：得诚实。因为古人云：“说破了无毒”。童言无忌，小狗屁。——把那个“放”字省掉，一下子生动许多。哈哈。低头。我真是够了。总会在书店里撞见新面孔。其实面孔未必新，只是我孤陋寡闻。读黑陶的《漆蓝书简》，又深切体会到这个。例如“洋船屋”、“千柱屋”、“龙形古街”、“阳山碑材”、“俞源田野太极图”等等，我都第一次听到。当然还不至于在眼前打开一扇门或一扇窗就看见了新世界什么的，但我确实由衷地想了一阵子，得出结论：中国好大！黑陶的文字好。先是多列举，有说法叫“列举务尽”，我以为黑陶深得三昧。他真够了不厌其烦了，叫我读得兴致津津，顺他的眼睛一路看个饱。再是身为诗人，常发奇想，通感遍地。他写夜晚，连“狗吠也是漆黑的”，叫我读得挑眉瞪眼。不过多有生造词，意思能传达到，甚至也准确，但别扭。不止黑陶有这样的嗜好——我倒尽量不说这是“毛病”，因为我觉得这未尝不可，只要不滥——余光中先生也是，我作摘抄，就常常因此与词库纠缠；还有大量的诗人也是。正如黑陶本人所说，他的视野并不停留在“世所熟知”的旅游热点；而他的叙述，也是为了打破“脂粉江南”的固有印象，将读者引领到一个他所知所见的真实之地。黑陶努力成为一名“在场者和见证者”。保持存在是很难的。我固然读到了黑陶铺排出来的江南，可他不厌其烦描绘出——列举务尽——的种种景象，许多并非江南独有。而我以为那司空见惯，便难以生出感慨。身为创作者、或至少身为一名摆弄文字的工匠，理所应当无时无刻不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观看世界，并且让心灵柔软、富于感性；我是错了么？再三反省，我倒觉得未必尽然了。例如《大浮：旋转庙会》一文，黑陶举出一个玩具摊上几乎所有的玩具，又写那个“卖玩具的瘦男人”“正在田里向着一丛油菜花撒尿”云云，这样的描摹，似乎价值不大。我大约明白，全文以二三十个各自独立的段落白描庙会上各自独立的事物的实景，以形成整体的统一，庙会的全景便这样端到读者面前，浮世尘嚣，就此成画。但是造作了。我不喜欢。另外，黑陶还有在行文中加进括号，在内作些干巴巴的说明的习惯（大都很煞风景）。近几年，我无意中撞见并深得我心的散文作者竟有两位，一是李娟，一是黑陶。两人文风迥异。身为读者，我更想要亲近李娟。而身为作者的那个我，注视着黑陶。个中原委倒也清晰：黑陶的文字更加繁复，而与繁复的文字相较，其内心世界在文章中流露更少。我在努力分辨：是浮贴，还是深藏？——李娟则简单得多了。我觉得，简单也许容易做到——或者更难，但那难度是不可控的。而繁复，首先与姿态相关。姿态，可以建立。不管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