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女神》书评

主意很好，执行得略差

《善恶女神－王晋康科幻小说精品集》，作者：王晋康，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这跟刘慈欣的《带上她的眼睛》一样，是《中国当代科幻名作系列》之一，里面也是一些中短篇科幻小说的合集。很不应该地是一上来就看了别人给写的序(－－哪个人会不看啊，放在最前面)。别人的序一般要么讲自己跟作者怎么认识的，要么讲自己对作品的看法，总之都是正面意见多于负面的。事实上，我看过序的毛病一般都是把作品捧得过高。像这一个，貌似夸奖实际狠扁的序还真是头次见到。名叫《文化错位、性自虐与王晋康科幻小说的深层解码》，作者吴岩。这个作者似乎听说过，不过看了这么一个序之后，我对他的人格实在深深怀疑。他首先简单地介绍了王晋康的作品历史，然后就开始讲王晋康的小说没有人气，在网络上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但谈到正经的评论，网络人都因自身的素质太低而使评论毫无价值，而每次开讨论会又因他的作品太没人气而征不到好文章。接下来他就开始讲王晋康作品里的“非理性行为”。举了《三色世界》为例，引用了大量段落，花了三四页细数女主角是如何草包，里面的人物都是“可笑的刻板化处理”，作者描写的西方“与真实的美国相差甚远”，科学试验完全是“一场中国式的气功表演”。但最后一小段里笔锋一转，说作者这其实都是在“反讽”，他写得这么糟都是故意的，他的才华太高深了，根本就是阳春白雪，所以才没人气，因为大家都看不懂。再天真、再总以为别人没有恶意的傻孩子如我也能看出来，这个评论是在告诉大家，这个作者滥透了，而我被招来写序实在不愿意，那我就干脆玩弄他一把，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之后，再假装捧到天上去，反正读者又不傻，前面95%的批评肯定比后面虚无缥缈的5%的吹捧要印象深刻得多。这个评论人，品格实在不高。而后来等我看了小说之后，就更觉得他的评论相当偏激。我就没觉得《三色世界》里的女主角傻，她本身在开篇时就是个崇洋媚外的负面角色，但她的作为并非没有头脑。这个故事从江志丽的博士生导师对于生物智力外结构的谈话讲起，一些动物虽然自身智力很低，但是大数量聚集在一起之后，有远超于个体的能力，比如黏菌，比如蚂蚁，仿佛是有一种存在于体外的智慧，或是互相有神秘的联络方式使然。然后她被派出调查一家印第安人发现思维传输的案例，结果发现所有黄种人都可以在这家的小孩激发下互相传输思维，白人和黑人却不行。她的白人导师，也是她的情人（或者说，她是他最新的情人），发现了之后，立即确定把所有参与者都暗杀掉，因为无论多高唱种族大团结，一旦黄种人有了凌驾于其他人种之上的能力，他担心白人和黑人会像当年的印第安人及所有被白人奴役过的人一样，因为自身的文化落后而被淘汰。最后江志丽得到一对黑人和白人夫妇的帮助，把这个研究成果发表在网络上，一群半大孩子奇迹般地出现，救她一命。她也由此决定离开美国，回中国故乡的前夫和女儿那儿去。这个故事并非没有亮点，其实王晋康的小说里，每一部可以说都有亮点。他的确是有个崭新的想法，然后延着这个想法写出小说。但王晋康的文笔太过一般，而具体细节，比如故事如何发展，人物的性格和特点又太不予以重视，所以使小说读起来有点无聊。比如这个《三色世界》里，到处可以看到模仿好莱坞大电影的情节，东方美人，白发教授，警察枪战，最后还有神奇得不合逻辑的营救（她到底是在哪里发的贴子啊，只短短一段话－－警察就在门外－－就有一帮人来救她？现在的网络你就是把所有数据都发上去也不见得有人信啊？这些救她的人也未免太无事可做了吧，而且发了帖子不到半小时就已经结集一大伙人跑到偏远的山区了）。一个好点子不等于整个故事都好。而他的点子，似乎也常常因为考虑欠周而显得太“科幻”化。这个故事里神奇的营救就比较让人看了搔头。下一篇《善恶女神》就更是。整个故事想说明的其实只有一点，人类的免疫力是需要锻炼的。自从全世界以为天花病毒完全绝种之后，就不再给小孩打天花育苗了，如果这时候出现天花病毒，立刻就会造成大范围的传染。于是这个“善恶女神”医生，把自己非法保存来的天花病毒偷偷散布人间，美其名曰，少量地传染使大家都有免疫性。这个主意猛看似乎也不错，故事里甚至把它跟美国森林里故意小范围的纵火相比而谈。但是，如果这位老太太那么想让人有天花的免疫力，她为什么不致力于继续给所有小孩打天花育苗呢？经过这一次H1N1，看了那么多普通大众的评论，我才意识到其实天下还有很多人以为育苗是一种解药，吃多了会破坏人本身免疫力呢。这个作者的主意似乎也就是这个水平，完全没有对育苗有正确的认识。《生存试验》也差不多。六十几个地球孩子被机器人养在实验室里，每周定时出去放风，然后逐渐学习自己找食，生活。她们对放风怕得要死，因为外面空气稀薄，毒物乱跑，危险得致命。最后她们跳起来反抗机器人，拒绝再出去，机器人才吐露，她们根本不是在地球上，机器人自己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为什么来，它只知道抚养这些孩子长大，实验室的能源已经不够她们继续在里面住，所以她们一定要学会在外面生存。这个故事本来其实挺有意思，我还真的以为这些小孩所在的是地球，因为她们父辈祖辈的糟蹋已经到了几乎无法生存的程度，而人类越来越依赖机器人，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所以机器人把小孩像我们现在饲养大熊猫似地，一步一步培养去真正的地球生活。把故事放在外星，而且是个没头没尾、毫无缘由的试验，好像立刻就单薄许多。这个小说里也提到了小孩子被要求15岁就开始生小孩。作者似乎对人类的作用看法相当直接，基本上就是传宗接代，这在好几部小说里都有类似的阐述。这也没有什么错误，只是好像把人性也过于简单化了。他自己的后记说他曾对妻子笑言:雄性的四处留情是符合进化之道的，它要尽可能的多播撒自己的基因，雌性则因为胜利的限制（只能在自己体内孕育自己的基因）而相对忠诚。这个看法，简直就像个没头脑的人，看了几集动物世界，得意洋洋做出的结论。这结论不能说错，但未免太片面，人类的现代社会已经进步到不完全依附进化之道。试想如果我们还生存在完全靠天性控制的社会里，一夫多妻（或是多伴侣）的制度下，像作者这样一无财势二无相貌的小书生能有机会找到伴侣吗？所有的女性都蜂拥去找英俊强壮的阿尔法男性了。《水星播种》故事满复杂，涉及了很多对于宗教的讨论。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不太明白为什么科学家要忙着给水星制造智慧生物。一开篇，科学家说得响当当地，研究纳米生物，从下到上制造适合人类利用的生物。看样子是要做出类似吃垃圾产蛋白的生物－－这似乎是目前相当热门的技术和话题。但是忽然一下，做出来的纳米（应该是科学家自己排出来DNA的，但没讲怎么做的，也没说是基于什么原因做的－－比如从那个现有的DNA里复制来某个部分，期待成品有某种特性什么的），就变成了一种完全没有用处的独立生物。最后，人们继续养它们，后来又把它们送上水星的唯一目的就是，“人类在宇宙里太孤单了”，“有为人父母的感觉”。这个，似乎让我太难理解了。而且这么说的话，我们可以送无数种不同的细菌出去到外星播种，期待它们在未来的几十亿年里自己慢慢进化。用不着巴巴地做这个纳米出来。《替天行道》讲基因合成种子的危险性。这并非不是事实，只不过，用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做正义化身（我不是说大字不识的老农不配做，但是在这里故事里，未免有点太骄性了），实在太像黑白一刀切的哲学。故事里说靠修改基因做出的会自杀的种子很危险，而老农说，“老天爷定的万古不变的规矩，咋到你这儿就改了呢”，这也不是不对，只不过，我认为用这个理由来反对修改基因实在有点底气不足。老天爷的规矩本身就包含了基因可以修改的部分，要不然人是从哪里出来的？而我们驯服家畜，杂交动植物，无一不是在手工改造基因。自杀的小麦种似乎是新东西，但不会生育的骡子呢？还有无籽西瓜呢？作者不喜欢的，只不过是用科学的手段，越来越快地修改基因，因此我觉得摆个老农出来，泛泛地批评修改基因整件事，实在有些幼稚。《新安魂曲》讲述两个天才儿童作飞船遨游的事。故事说宇宙也许像地球一样，是圆的，因此如果朝远离地球的方向永远飞下去，应该也能回到起点。而靠路过恒星的抛物加速，飞船可以很快地加到光速，而减慢飞船里的时间。这个想法其实相当有趣，只是执行得太过松散。我是实在不相信两个孤单单的十六岁智商200以上的小孩，在宇宙里能顺利地生活十几年。哪里找来正好都有十几个博士学位的男孩和女孩，又正好相爱，十六岁就已经订了婚了，然后给锁在飞船里，幸幸福福地过日子，把生活想像得也太美了吧。其实飞船上的人，是不是如此年轻，是不是将来会有小孩，其实完全不重要。作者似乎又回到那个人类的生存就是为了繁衍的基调上去，结果把一个不坏的主意也弄得假到可笑的地步。《母亲》被吴岩的序也骂得狗血喷头。说女主角是男性的附庸，天生的奴性，只因为找到男人的裤子就“浑身充满自信”。其实我看完故事，倒觉得其实作者想写的只有一个地方，就是女性的美－－哪怕他表达的不是很完善。其中一个，故事的女主角在地球被外星人占领，除她以外的所有地球人都死光光的时候，洗完澡后还化了淡妆，这时候作者说，女人爱化妆其实都是为了别人，所以她化妆连自己都不明所以。但我觉得，女人的化妆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自己，就好像被吴岩恶意地引用的找到裤子那一段，她不过是脱掉了泥洗的衣服换上了比较像样的，而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充满自信。据说铁达尼号出事时，很多妇女都回到舱房上口红，因为涂口红的时候会让自己觉得舒服一点。这种十分女性的想法，这个作者似乎是不大明白的，但他的基本想法是没错的，这个女人之所以后来战胜外星人，就是因为她的“女性”，包括母性，也包括爱美。这有点让我想起宫其骏的《平成狸合战》，里面的狸猫喜欢吃喜欢玩喜欢聚在一起跳舞，后来完美和谐的生活铲平森林的人类破坏，它们决定奋起反抗，可惜最终也没有斗过人类。其中好几次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应敌，结果说着说着又讲到吃的玩的，最后一起跳舞了事。我第一看的时候觉得这群狸猫怎么这么没有长性啊，都火烧眉毛了还只想着吃喝玩乐，可是再看几遍，就忽然明白了，狸猫之所以为狸猫，就是因为它生性里面的自由自在。如果不吃不玩，就不是狸猫了，如果不吃不玩，就是打败了人类，自己不也变得跟人类一样无聊么。这里的女主角也是如此吧，如果不爱美，如果没有母性，她就没有人性了，那样的话，即使打败了外星人又有什么用。只是这部小说也和前面的几个一样，到处充满了好莱坞大片式的爆炸枪战情节，反而显得很浅薄。可以看出作者是想模仿阿西莫夫的，因为后者也是着重写一个想法，而不太重视写作技巧。但是他的才气还是未免差得太多，这个时候还苦苦模仿“苍凉”，就让人有“苍白”的感觉，使作品也变得毫无吸引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