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觉得捷克是个神奇的国家了,不仅在动画上有史云梅耶这样的鬼才和一群优秀的学院偶动画先锋,在文学上更是早有卡莱尔·恰佩克这样大师。表现主义一直是西方现代派中我非常感兴趣的一支,然而在众多的代表人物中,恰佩克是独树一帜的。也许是由于他同时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儿童文学作家,他在剧作中的语言也是极具艺术个性的,丰富而明晰,生动活泼,行文幽默。其中,1920年的《万能机器人》让我第一次接触他的作品便释卷不能。通过这一剧本作品可知,恰佩克不仅是世界上“机器人”这个词的发明者(始祖啊),更是这个概念深刻而富有预见性的探究者,其挖掘之深角度之妙令我不禁感叹其哲学造诣之高,我想即使是到了今天这个已经对人工智能等概念讨论已久的时代,这部作品几乎每一页也都能给人以启发和思考。在此我认为这部作品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序幕部分。这一部分描述了罗素姆万能机器人制造厂中以哈莱·多明总经理为首的机器人研究班子和总统女儿海伦娜两个不同“阵营”对机器人工人生产这一概念的不同理解,以及万能机器人的来源。在这里,机器人并不是我们现在在很多影视作品中看到的外形冰冷的金属质感机械结构明显可见的样子,而是通过有机材料制造出来的,“用搅拌机搅拌着肝脏、脑子和其他器官原料”的物种,一种“同我们不一样的人,由另一种材料构成的人”,“人”这个字在此便说明了一种逼近平行的关系,一种甚至可以脱离人类为中心的物种标准。然而正因为有“生命”,作者之后才顺理成章地引入下一笔,即:机器人并不贪恋生命,机器人并不享乐,机器人从不创新,机器人没有爱情——原因是他们没有灵魂——这是不是让人联想到士郎正宗的《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呢?然而此处我想还可以引申出的是:欲望,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欲望——虽然这似乎有些形而上。在这一部分中,全作冷感诙谐而富于讽刺的风格已基本奠定。来自所谓“人道联盟”的海伦娜成为了一个单纯又无奈,莫名又“正义”的角色。从没有味觉的机器人会做出难吃的饭菜,到机器人即使有工资也因没有欲求而无法处理,从通过给机器人增加痛感而使其获得一种自控式保护,到多明等人对海伦娜意外的求婚(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伏笔)…读着读着我的脑海中已慢慢展开一幅凡尔纳电影式的画面——尽管这更多的是以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第二部分是第一幕到第二幕。顺着序幕讲述了在万能机器人大队伍日益巨大化的世界里,人类停止了生育,丧失了情欲,人类面临世界末日。多明等人打算逃离到另一个地方建立新的人类聚居地,而此时已成为多明太太的海伦娜仍然站在人道主义的一边。从内部混乱的讨论到外部机器人大军的压境,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作者仍然用谈定自若的笔触让人不禁苦笑。灾难源于海伦娜让加尔博士给机器人们加入了情感,改变了机器人这一“产品”的性质,原因是海伦娜认为“如果他们跟我们一样,如果他们了解我们,也许他们就不会如此仇恨我们了——如果机器人稍稍有点儿人性”。然而接下来多明的一句话却无情地一把摧毁了海伦娜单纯的想法:“不胜遗憾,海伦娜!没有比人更仇视人的了!你用石头造人,他就用石头砸死你!讲下去吧!”(诶,我又想笑了。)他人即地狱啊。而机器人反叛头子拉迪乌斯和海伦娜之间的对话更是直接。不管海伦娜怎样努力去缓和矛盾,去试图获得拉迪乌斯的理解,拉迪乌斯的回应只有一个:我什么都会,我不需要人统治,我要统治人。第三部分,即最后一幕。我认为是表现了人类的非暴力的反攻,以及希望。最后的一个人类——阿尔圭斯特,原机器人制造厂基建总管,一个无力抵抗的俘虏,却面对着力量上占有优势的机器人集团的乞求:乞求他给予机器人繁衍生息的能力,而阿尔圭斯特此时已经无能为力。然而此时出现的“女机器人海伦娜”和“男机器人普利姆斯”却在精神一片荒芜的机器人世界中萌发了原始的伊甸园式的爱情。恰佩克没有大段地旁白,而是通过描写由海伦娜、普利姆斯和阿尔圭斯特之间简单明了的对话,表现了海伦娜和普利姆斯之间一种不自觉却可爱温馨的爱情。一切自愿的牺牲此时都已是出于直觉,生命再次从爱情中获得了火花。全剧到此落幕。这部作品中说到了一个词:“人类的黄昏”,这应该算是一种末世情结吧。矛盾产生悲观,悲观激发矛盾。不止是恰佩克,很多的创作者之后都在这一题材上向各个方面发掘,如《骇客帝国》,如《大都会》,如《蒸汽男孩》……然而这都是建立在科学技术进步的极端化预想上的,这种预想足以让人无比的乐观,或无比的悲观,或如恰佩克的《万能机器人》,预想后仍对现存保有幻想,忍不住留下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