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困扰与生的执著》书评

死生亦大矣

也许是十一二岁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终将死去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漆黑寂寞的宇宙点缀着永恒不灭的群星一股掺杂大剂量恐惧的酸楚激流冲刷内心，周而复始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太阳重新升起来后忘记了昨夜的恐惧，拼命挥洒生命，贪婪地活着从那时起就喜欢旁观葬礼，尤其是出殡当天故乡农村丧事的热闹程度早已超越了曾经的霸主-婚礼，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归于婚礼的日渐简陋作为一个自幼游离于主流秩序之外的二流子农民，我其实对细节几乎一无所知，只了解大概的流程可能还是谬误百出不知道为什么，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通常都能预留出半天一天的时间让儿孙们赶回来做最后的团聚村头三两的人群也开始纷纷议论：那谁家老头/老太太可能是不行了默认的问事人淡定自若开始安排档期、人手调配、物资采购当嘹亮的哭嚎声传出时，葬礼的大幕就正式拉开了从这一刻起，孝子便不得再出家门，直到三天或七天之后全部仪式终结所有的事情由问事人负责安排本族亲人上门吊孝，帮忙给老人更衣入殓棺木通常早已准备好，名曰：“活”或“板”或“丧”有人负责去所有亲戚家报丧有人负责准备桌椅板凳红色公鸡厨师饭菜有人联系响器班子各种纸活井然有序棺木移至堂屋，门板下掉，挂黑布帘门外搭礼棚摆供桌第二天如果是富裕人家的话吹鼓手已经就位开始各种戏曲流行歌曲戏谑滑稽这是老年人的最爱，是他们评价一场葬礼最终得分的重要指标我对此不感兴趣，耐心等待最壮观场面的到来等待的几天里便是孝子媳妇女儿们夜晚守灵白天痛哭堂屋门外礼棚下孙子及同族近门侄孙们头顶孝帽手持哭丧棒跪列两旁，为跪棚者吊丧者络绎不绝娘门为第一序列、然后姑门、女儿、其他依亲疏排行问事人于院门外大喝一声：娘门的客（kei）！吹鼓手们齐奏迎接于大路口并导引吊丧者队伍入场吊丧者整理衣衫列为二或三列神情肃穆稳步前行，一路低声呼号首领血亲戴孝帽披白袍穿白鞋，其余一律头顶孝帽行动作划一节奏分明的二十四拜礼（依亲疏数目不等，廿四为最高标准，这是最主要的得分项，决不容失。有新晋姑爷恰逢丈人驾鹤，奔丧路上要靠年长者指点多次彩排方可略有信心）礼毕，问事人高呼：谢客！跪棚者高举哭丧棒，磕响头一个主要来宾进堂屋内慰问孝子，寒暄三两句不提中间夹杂邻里络绎吊丧，不享受吹鼓手待遇，如张大嫂者甚至以手帕掩面偷笑，声音依然悲戚如此度过忙时或夏季的两天和闲时的六天出殡日诀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清晨起厨师们开始埋锅造饭，院门外布置桌凳碗筷吹鼓手拿出前所未有的精神各种罩子、牛或马、童男童女纸轿齐备全村老幼及早吃饭，放下手头活计，齐聚现场期待一场视听盛宴烧轿出殡日上午的重要事项为烧轿轿子置于院门外开阔处，四轿夫、四童男童女、财宝箱聚宝盆充塞其中奏乐问事人引孝子贤孙媳妇女儿一行出场孝子身穿白袍腰系粗麻绳头戴嵌棉花孝帽肩扛哭丧棒手持扫帚涕泪交流做扫地状缓步前行媳妇女儿同样披白袍系麻绳穿白鞋然头顶粗白布大方头罩，脸面全无全体家属同扶一根麻绳列队绕轿一周，将手中香火插在轿顶，老人衣物放入轿内然后孝子贤孙分裂两旁伏地痛哭、媳妇女儿瘫坐一旁掩面号啕各路亲友依次行二十四拜礼、十二礼……礼毕烧轿烈焰腾空，轿夫佣人先行上路发丧我最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丧舆不知何时已静静就位，罩子矗立一旁酒席迅速清场，桌椅移走礼棚移除供桌前移吹鼓手们抖擞精神调试乐器，各路观众空前寂静，只是窃窃私语棺盖已钉牢数名青壮年分布棺木四周孝子贤孙跪伏堂屋门外一切准备就绪问事人大喝一声：发引！钵儿铙儿唢呐笙竽齐鸣，凄厉无比孝子贤孙同时放声痛哭抬棺者一起大喝将棺木扛上肩头棺头处最强壮的汉子背顶前板，两股站站，面色血红孝子高举养老盆，摔碎于地，伏地大哭每当此时，我感觉全身血液一起涌上头顶，心脏怦怦狂跳，一片虚空，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一个生命真的结束了！在抬棺人承受重负急欲先走和孝子们屡屡拦棺痛哭的拉锯后，棺木终于放在丧舆上，罩起高大华丽的罩子行路奠到这里我已经意兴阑珊，高潮过后隐隐感到寂寞少年时通常跟伙伴一起抬着纸马或牛直奔坟地而去后来才有耐心继续观战，或者记忆最深的是自己亲身参与的几次路奠是上路前的最终告别仪式将供桌摆在棺舆前依照烧轿的程序再次行拜礼，孝子贤孙再次叩谢太阳偏西要上路了，抬棺者咬牙将沉重的丧舆棺木抬起缓步前行，后备队员随时准备换人孝子贤孙时时拦棺伏地而哭但丧舆绝对不可落地就这样，在夕阳的余辉下，由问事人、吹鼓手、孝子贤孙、抬棺者和两旁围观群众拉成的长队缓缓向坟地进发，所有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媳妇儿女儿们却是坐在平板车上的入土棺木到达陵地靠人力用绳子吊入挖好的坟坑，由孝子指挥微调到此前风水先生指定的方向依然是各种跪拜礼礼毕填土棺木上撒上小麦，一把高粱秆做成的弓箭竖在棺盖正中除儿子外，所有人的哭丧棒抛入坟坑开始填土孝子贤孙发出最后声嘶力竭的哭声在哭声里，棺木被一铲铲泥土渐渐埋没，筑起一座小小的土丘“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一个或伟大或卑微或庸碌的生命完成了他/她的全部旅程，长眠于此活着的人陆续回家吃饭睡觉明天继续种田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