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三部曲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5
ISBN:9787539958699
作者:余一鸣
页数:289页

章节摘录

入流第一章8月26日 晴 东南风2-3级船进入上江,就不断有小艇围上来,是那种影视剧里海上枪战中常出现的雅马哈快艇,塑钢船壳,漂亮得像炫翅的金蜂,嗡嗡叫着。它们在陈拴钱的大船前后游弋,犁出一道道白色浪花。拴钱的船尾也拴着一艘,追随着大船。拴钱尤其喜欢驾驶这艘小艇撒野,如同开惯了大卡的司机稀罕玩一玩两轮摩托。但现在拴钱不睬他们,原速前进,一会儿那些小艇就散开了,像是一群没找着肉的苍蝇。根水把头探进驾驶舱,说,三叔跟他们谈价呢。拴钱朝后视镜瞄了一眼,老三把速度放缓了,后面的船都跟着慢了,船头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儿,对讲机嗡嗡的杂音里传来老三陈三宝的声音——哥,他们只要五块呢。拴钱说,走。三宝说,哥,你再想想,比白脸那边便宜一半呢,我省了五千,你就省了一万,固城船队就省了几十万。拴钱说,你再不跟上,耽误在白脸那儿排队了,你莫非真的放得下白脸那儿的乐子?对讲机里只剩了嗡嗡的杂音,老三没声音了。拴钱看后视镜,老三的船头从一点苍蝇屎膨胀成了火柴盒大小,老三还是跟上来了,整个船队也跟上来了。那些小汽艇是打沙船派出的说客,过了和县,江面上就停泊了三三两两的打沙船,船不大,二、三百的吨位,但声音巨大,马达轰鸣能让几里路内的江面震耳欲聋。你想想,它有一根一人抱不过来的铁管子戳在江底,把江底的黄沙吸上高出江面几十米的船舱,那样的力气,吸沙泵需要多大的马力。拴钱对根水说,就像把一根钢管捅进了女人的深处。根水说,那这长江的江底一定痛得厉害。拴钱说,你这伢子,还真把这长江比女人了,就是女人,每个月也得把身子里没用的血淌出来。不淌出来就阻了血脉,像这长江,不吸掉江底的泥沙,就要抬高河床,阻塞河道,那也不舒畅。其实,你把长江比做女人也真没错。拴钱一只手摸出一根烟,另一只手还是放在舵盘上,根水用打火机帮他点上了。拴钱吐出一口烟说,就是一个女人,也不能不停地让男人去干,那就把它当成了婊子,就把这女人害了。政府限制打沙船,就是规定了不是什么男人都可以干,江底的沙子也是一层保护层,挖深了挖多了,两边的河床就会坍塌,甚至江堤的根基也会凹陷,那洪水一到,两岸边的老百姓就遭殃了。根水说,你比我们大学里的老师讲课还讲得好哩。拴钱说,你伢子笑话你叔呢。确实,长江这碗饭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你得有相关部门的营业执照,执照限额,这塑料皮本子就比黄金还贵,转一下手就是上百万。这世道有钱的人多,你买吸沙泵,置打沙船,出手就得二、三百万。你再花百万大洋买到了营业执照,但管事的部门未必会让你过户,你走通了红道,还有黑道,有钱不等于就能在长江里充大爷。长江里的大爷很多,一段江面就有一个大爷,有的还不止一个大爷,人家是时刻准备着豁出身家性命的。能让岸上江上的各路大爷都敬你让你,这样的人不多,白脸算是一个。拴钱认准了在白脸这里装沙,原因有很多,最简单的一条,白脸能一年四季不停吸沙泵,水警一封江,其他的打沙船都哑了,白脸的马达叫得更欢。装沙的船只排出几里路,白脸的手下拿着记录本,不是老客户都得响机器走船,你哭着喊着求都没用,白脸说这世上做什么事都有规矩,守规矩就是讲道义。白脸的黄沙是比别人贵,但白脸能保障供给,沙子也永远比别人的好,饱满,金黄,堆在船舱像是金黄的稻谷堆在粮仓。白脸的手下开着小艇四处转悠,人家不是揽生意,人家不需要揽生意,他们发现了谁家的打沙船打出了好沙子,他们的打沙船就会径直开过去。识相的赶紧移船别处,不识相的隔天就会机器出故障,甚至操作手失踪。白脸会亲自上船,扔上几捆百元大钞,叫你赶紧修机器,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停一天就是几十万呢;或者表示对失踪者的深切同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江上混生活的背后都有一家老小指望着。不是不讲道理,讲的不是岸上的道理,在水上只讲水上的道理。三宝不是不明白拴钱的心思,可是三宝眼窝子浅,舍不下眼前能省下的五千块沙钱。拴钱担心的不是三宝的脑筋不够用,而是担心一个男人眼界不宽广,容易被绊得鼻青眼肿,老话说,行船眼观十里水哩。到了荆州段江面,白脸的打沙船在拴钱的望远镜里越来越清晰,船楼上挂着一面金黄的旗帜,旗帜的中间是一个大大的“4”字,这是白脸的第四条打沙船。边上泊着两条空船等着装沙,尽管吨位不大,但是因为货舱空着,船体浮在江面,像是两幢高大的楼房耸立着。相比之下,打沙船就显得像是高楼下的窝棚,只是那根输沙管直冲云天,居高临下地让人不敢小瞧。一阵喜庆的锣鼓声在嘈杂的马达声中跃然而出,接着欢呼声向拴钱的船头袭来,“欢迎欢迎,欢迎拴钱老大来装金沙!”拴钱和根水都开心地笑了,这是打沙船的大喇叭里播出的,这样的待遇只有几个在长江里名声响的船队老大才能享受。拴钱嘴上不说,心里受用,他按响一长一短两声汽笛致意,驾驶着气势雄浑的钢船缓缓靠过去。下了锚,三宝的船也靠了过来,拴钱放了软梯,根水挤过来,拴钱说你去凑什么热闹!根水说,我去替我爹娘为龙王爷上香。拴钱无语,三宝先下了软梯,说快走快走吧,衬衫的口袋里塞了鼓鼓的钞票,他让这点钱烧得慌。拴钱白了一眼三宝,让根水也下了软梯上小艇。郑守志喜欢这种火辣辣的天空,太阳一出来,就像一只大灯泡吊在你眼前,热,却无风。对一个在长江里谋稻粮的人,不喜欢风,永远不喜欢。有风就有浪,有雨就有险。这与农民不同,天涝的季节,农民盼太阳,盼天晴。天旱的时候,农民盼雨水,盼天阴。在这一点上,船民目标单一,坚定不移。郑守志不是船民,若干年以前他可以说是长江里的一个水手,但现在不是了,是江口集团的老总。江口集团吃的是长江里的饭,发的是江水里的财,所以他讨厌风风雨雨,每天看天气预报,看到电视上那个小太阳卧在云絮里,在他眼里就是金元宝躺在银锭上。其实也不单是郑守志如此,哪怕你只做过一天船工,你也会养成睁开眼皮就看天的习惯。郑守志的办公室在江口村招待所的顶层,据说城里人买房,层数越高价格越贵,但到了顶层价格就会滑坡,冬天最冷,夏天最热,有空调也费电费。郑守志喜欢顶层,倒不是他有钱不担心付电费,他觉得该冷就得冷,该热就得热,人活着就得有冷有热。更主要的是,你住顶层,就永远把别人踩在脚底下,这感觉很重要,倘若你不在顶层,就只能听任别人在你头顶上吃喝拉撒。他是个敏感的人,考虑问题总比别人想得深看得远。住在顶层总是能比别人看得远,可这幢楼上没什么区别。江口村招待所三面环山,一面朝江,楼就在山的半腰,山就挡在楼的面前。朝北面的长江看,长江就是一条长布带子,这布带子长年藏在江面上空的云雾之中,从楼上看去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是说,不到中午,江口村的人见不到太阳。初到江口村的人都不习惯,像是蹲在井里过日子,但时间一长,就明白了这里的美好。歌里唱道,伟大领袖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其实太阳不止天上挂着的那一个,有时候,有些地方,人也可以是太阳。这话,德国有个叫尼采的人说过,可江口村的人没听说过那个疯了的老头。但事实让他们明白,江口村是一个太阳普照的地方,吃穿不愁,小孩子上学不要钱,老了有人服侍你。所以江口村方圆几十里都羡慕江口村村民,有机会挤进江口村的人都挤破头想挤进来。只是幸福的大门不是对每个人敞开,就像进入江口村的山道,又陡又窄,藏在荆棘丛中,找到道不容易。现在江口村的全景就在郑守志的眼皮底下,这村确实不大,按说,只有成百上千家的村才叫村,几户十几户的地方只能叫庄。当初郑守志第一次到江口村,其实就只住着一户渔民,那就是哑妹和她父亲,可老人家开口闭口硬是称我们“江口村”,郑守志现在遂了他的愿,真的壮大发展成了村,有几百户人家住着,不止是村,是一个集团了。山与江之间,只有不到一二百亩的地皮,从楼上看真的是尺寸之地,郑守志觉得岸上的地盘小了。风声传出去,马上有各级开发区来邀请,但郑守志不喜欢往热闹处凑,他离不开这滔滔江水。郑守志回到办公桌前,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竹匾,竹匾里放着几只毛线团,还放着一只收纳包,打开来,里面插着各种型号的钢针和竹针。织衣针用材的种类有很多,比如说还有木质的塑料的。郑守志最喜欢用的是竹针,柔顺又弹性十足,两头尖,必须是经过碳化处理的,戳在肉里一般不易感染。但是现在市场上一般很少见了,只有江口村的那个胖女人总能及时替他供货。郑守志将一只毛线团在手中抛了抛,毛人立即将已经起针的线衣递到他手上。毛人是他的集团副总,有时候是他的秘书,有时候还是他的保镖。之所以喊他毛人,是因为这家伙从上到下都长满了黑色的毛发,唯一的亮点是脸上眉眼下荒芜了巴掌大小的地方,当然还有他的掌心,岩石一般光亮。讲起来,毛人原先也是长江里的一方诸侯,是多年前归顺到郑总门下,郑守志不雇秘书,不是他不喜欢漂亮年轻的女性,是因为他使唤毛人有一种无法替代的快感。让一个五大三粗江湖上闻声色变的家伙做随从,有着特别的效果。郑守志长得白,毛人长得黑,俩人一露面简直就是黑白双煞。织一件毛衣,起针很重要,做一件事情总是开头难。郑守志拿起起针的下摆,那是四根竹针撑住的一只四角架,郑守志数了数,二百二十五针,一般来说,男人的毛衣衣摆不会多于二百二十针,但这件毛衣不是给普通的男人穿。郑守志以前织的都是围巾,花样简单,但是这次他要织一件毛衣了,并且花式繁杂。图案和编织法都摆在办公桌的右角,毛人瞅了一眼,说,郑总,您这是第一次织衣服吧?看上去蛮花哨的。郑守志知道他想问这件毛衣是给谁织的,如果郑总自己穿也罢了,如果是给别人织的,这人就不是一般的人物了。郑守志说,针。毛人从收纳包里抽出一根。郑守志说,8号针。毛人犹豫了一下,换了一根。郑守志接过,说,这是10号。毛人说,你怎么肯定这是10号?我怎么就看不出来。郑守志说,按说你摆弄它们都多少年了,怎么就分不清呢?做事要存心,要做有心人。郑守志把两根针递给毛人,说,你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肚子捏一起转几转,细的是8号,粗的是10号。毛人照着做了一回,真的就分出了粗细。毛人说,郑总,市开发区的一位主任在外面等了有一个钟头了,您见还是不见?郑守志说,见与不见,事情都明摆着,我们不去。郑守志埋下头,摆弄那几根织衣针,又研究桌上的编织法。那是毛人看不懂的文字,转身出去了。郑守志专心织起来,又过了半小时,毛人又敲门进来,说,郑总,还是见一下他们吧。郑守志说,当官的总要老百姓等他们,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当官的也尝尝等的滋味?毛人说,他们也等了一个半钟头了,您就见一下吧。郑守志说,毛人,看样子你是得了什么好处,莫非是你在穿针引线?别忘记,你现在也是集团的副总,不要丢了自己的架子,搭架子搭的是什么?是尊严。毛人急了,我是那种人吗?我马上赶他们走。慢。郑守志笑了,请他们进来。开发区主任带着俩人进来,先是赞美了郑总的办公室,又赞美了江口集团家大业大。末了,随员递上来一大捆毛线,显然,他们是专门研究了郑总喜好的。主任看着桌上的图案说,想不到郑总的织衣水平如此高超,这花样我看天上的织女都织不出。郑总说,见笑了。地上的男人毕竟是男人嘛!花样百出,针法万变不离其宗。做什么讲究的是个根本,就像我吃长江饭的,水是个根本。坐了一会儿,主任一行告辞而走。毛人奇怪,说,这人在外面讲了这样那样的招商优惠条件,进来了什么都不提,光奉承你织毛衣的活儿了。郑守志说,提与不提,我的态度都在那里。他那开发区有长江吗?我们集团的生意是见水生财,那主任已经明白。第二章8月27日 晴 东南风2-3级三宝躺在床上,听到一台台柴油机吼叫着发动了,一骨碌爬起来,这是昨夜装沙后泊在附近的船只起航了。他拎了毛巾牙刷到船尾洗漱,发现一个人已在那里刷牙,见了他,抬起满是牙膏泡沫的下巴跟他打招呼,早。居然是沈宏伟。这条骚公狗怎么会在他的船上?三宝想起来,是昨天夜里,不,应该是今天凌晨他让这狗日的上的船。昨夜过了十二点,他从游船上回来,酒还没喝得尽兴,见老大船上的房间还亮着灯,就上了老大的船。老大竟然也在喝酒,陪他喝的人只看见一个背影,长袖衬衣长裤,一看就不是船上人。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脸来,是沈宏伟。三宝的酒顿时醒了一半,沈宏伟上船讨债来了。三宝想躲,却无处可躲,除非你躲进长江里去,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三宝说,稀客稀客,是什么风把您给吹上船了,说着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三宝斟满了酒敬沈宏伟,说,沈所长,欢迎大驾光临。沈宏伟说,别再叫所长,撤了,我现在狗屁都不是。三宝惊讶,为什么?沈宏伟说,托您的福,挪用公款,差一点就进去了。三宝听明白了,原来他屁也不是了。江风把他的酒全吹醒了,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机会终于来了。三宝说,你看这事,都让我给连累的。赔罪,我赔罪,再敬您一杯。既然您不是所长了,我就敢和您称兄道弟了,兄弟,干了!沈宏伟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一慌,身体就坐直了,冷汗直冒。都说现在是黄世仁害怕杨白劳,债主害怕借债的,不这么简单,沈宏伟是怕上加怕,悔上加悔,因为沈宏伟还偷了老三的女人,现在虎落平阳老三瞅准机会要治他了。陈三宝搂住沈宏伟,一个劲儿敬酒,拴钱觉得老三懂事多了,也帮着劝酒。三宝说,沈所,您是来找我的,这一回是我的客人,怎么说也应当住我船上。三宝又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你住我船上,我一个月还你一万,这些日子老子从来没还钱给谁,你是兄弟,兄弟优先。沈宏伟死活不肯去,拴钱觉得老三这回是真心,说,难得老三有这样的热心肠,就依了他吧。喝完酒,老三硬是把他拽上了自家的船。沈宏伟心中叫苦不迭。一进船舱,陈三宝照着沈宏伟白晃晃的脸就是一拳,打得他站立不住倒了下去,沈宏伟知道上了他的船就会是这样,想躲的,哪里躲得开?除非跳进长江去。三宝说,你个骚公狗,鼻子可真长,嗅着那骚货的味道寻到这里来了。沈宏伟站起来,捂住脸,说,三老板,你饶了我,我是走投无路,才寻到这里来。三宝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船板上,一脚一脚踢过去,踢得他抱成一团,三宝边踢边说,你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子说过见你一回打一回,见你十回打十回,你还不相信?老子今天不光是打你,老子要把你扔进长江里喂鱼!沈宏伟突然坐起来,鼻子里嘴角上淌下的血挂到了衬衫上,沈宏伟说,陈三宝,你扔吧,你干脆把我扔进江里算了。我既然肯来,就打算被你打死,打算被你扔进长江里!实话告诉你,来之前我就把遗书写好了,一封留在家里,一封交给了单位。三宝冷笑一声,说,你还敢吓唬老子。上去又是一脚,但这一脚已经没什么力量,他酒喝多了,也踢累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喘气。陈三宝说,你给老子乖乖地睡在这房间,胆敢迈出去一步老子就砍了你的腿。沈宏伟就是当年贷过一万元给拴钱的信贷员,后来才进步成镇财政所所长。拴钱后来两次造船沈宏伟也继续帮他贷款,陈拴钱言而有信,没误过沈宏伟一次。倒霉就倒在陈老三身上,这同一个父母生的兄弟截然相反,哥是哥,弟是弟。其实连陈拴钱也无法弄得懂这个老弟。老三比拴钱小五岁,从小就是拴钱的尾巴。叫三宝,是因为生他之前有个老二,夭折了。娘死得早,拴钱只有这一个弟弟,吃穿都让着他。弟弟脑子好,在学校里经常得奖状,按拴钱的想法,勒紧裤带也要把弟弟供进大学,光宗耀祖。可当弟弟的不这样想,拴钱第一条船没下水时,三宝就打定主意跟哥哥去闯江湖。三宝说,哥,上什么大学,大学毕业还不是穷光蛋一个,你看看我那些老师不也全上了大学,又穷又酸谁瞧得上。拴钱不答应。可船进了长江,这小子从甲板下的暗舱里冒出来,书包里没有一本书,带的全是换洗衣裳、毛巾牙刷。三宝上了船,先是跟着水手,接着跟轮机长学轮机,脑子快就是学得快,不长时间就样样能干让拴钱刮目相看。拴钱说,剩下就只有学你哥做船长了,你干脆弄条船得了。拴钱是开玩笑,三宝却牢牢记住了。拴钱一抬脚跨进长江,就是跨进了钱窝子。当时上海滩的黄沙卖三十元钱一吨,除去买沙钱、柴油钱和人工钱,一吨能赚二十元,一船沙装二百吨,就能赚四千元,一个航次来回十天,一个月能赚一万两千元,你算算,不到一年,就能把银行贷款连本带息全部还清。拴钱回家还贷的时候,拴钱发财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蠢蠢欲动的人、跃跃欲试的人挤满了拴钱的屋子。拴钱给他们递中华烟,讲长江上的趣事,他们排着队请拴钱上酒店,醉得拴钱差点回不到船上。拴钱刚离开固城湖,固城湖的湖堤上就有人砌起了新的船台,接着,船台就如雨后春笋般在湖堤崛起,等过了几个月拴钱回家,连绵十几里的湖堤上已排满了钢铁大船的船体,像是若干年后南京城里街边头尾相连停泊的一排排汽车。还是不断有人请拴钱喝酒,拴钱给他们递硬中华,他们说,不,抽我的。递过来的是软中华。但这回不是想向拴钱打听什么,是向拴钱借钱,你陈老板的船早就不欠债了,船姓陈,船赚的钱也每一分都姓陈了,你把钱摆在船上有风险,摆在银行利息低,你借给我,我让你的钱给你生儿子生孙子。拴钱摇头。人家说,我给你多银行一倍的利息,拴钱还是摇头。那就高两倍,不行?高三倍!最后人家出到月息三分,年息百分之三十六,就是说借你一万块,一年后还你一万三千六百块,拴钱依然摇头。这让人很生气,人家立即要结账走人,拴钱说,你先走一步可以,账留着我结,心里说,你袋里的钱未必是你的,我袋里的钱每一张都实实在在是我的。拴钱是想留着钱重新造船。拴钱的船在固城湖是大船,在长江里就是一条最普通的小船了。真正的大船是几千甚至上万的吨位,人家从你身边超过去,尾浪打得拴钱的船像只摇篮东晃西歪。拴钱果断把船卖了,十万出头的船卖了三十万,船板涨了,柴油机涨了,同样的船你到船厂去买至少五十万。拴钱找到沈宏伟,沈宏伟已经是信用社的副主任了,沈副主任说,你是固城湖第一个富起来的渔民,我不支持你支持谁?拴钱向来对沈副主任大方,沈副主任对拴钱也不薄,一下子贷给五十万,几个月后,拴钱就驾驶着千吨轮气势磅礴驶进长江。但是,拴钱的满足没维持多久,长江的航道越来越窄,拴钱的心却越来越大。江上的运输船越来越多了,浙江人的船动辄就是几千吨位,那些大船阻的不是长江航道,阻的是拴钱的心。三年之后,拴钱决定,卖船,回家再造一条吨位翻一倍的大船。但这一回,老三说话了,老三说,哥,我也要造一条船。拴钱说,你想造多大的船?老三说,不大,一千吨就行了。其时老三已经年过三十,已是娶妻生子的人,也到了该立业的时候,可是开口就要造千吨轮,拴钱还是吃了一惊。拴钱说,你能不能过一二年再造,我现在自己资金都跟不上,过一二年宽裕了,哥才有钱帮你。老三说,过了这个村,怕就没这个店了,现在政府对造船管得紧了,这证那证名堂越来越多,说不定就要出来政策不许民间造船了。拴钱无语,据说县政府本来是支持老百姓造船运输的,电视里报纸上都大张旗鼓宣传,要把固城县打造成“长江运输第一县”。动静闹大了,省市港监局、国营大型船厂的领导专家纷纷前来考察,专家们站在固城湖湖堤上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张设计图纸就敢动工,没有一个人有专业职称,农民拿起电焊枪就敢焊接,没有船台没有槽轨,千斤顶一顶钢缆一拉就敢让千吨轮横向下水。惊讶过后就是愤怒,这是藐视科学技术,这是拿人民的生命安全当儿戏!县政府这才晓得请错了神,才晓得做人要低调,做政府也要低调,忙着回办公室制造条文了。老三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可拴钱还是反对三宝造船,一千吨的船,至少得花一百万。先是老父亲来了。拴钱的船停在上新河码头等买家,老爹先是乘汽车到了南京,又从南京雇小三轮到了上新河,颤颤巍巍走过跳板上了船,抽了拴钱递的好烟,喝了拴钱供的好酒,说,老大,你是过上好日子了,这样的家当,我做梦都不敢想,你想再把家当做大,我当爹的当然高兴,可是,你不能光顾自己好,也得让老三也好起来。我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儿子都发财了,我才真正脸上有光。国家也讲究个共同富裕,你为啥就不同意老三也富裕起来?拴钱不说话,闷头喝酒,老三也不说话,帮老爹续酒。这一天的凌晨一点,拴钱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1370开头的手机半夜响起来不是第一回了。这是大大的手机,可大大已死去多年了,拴钱接过几次,每次都没有声音。他一直以为是闹鬼,可今天夜里“鬼”却说话了。手机说,拴钱哥,我是大大。拴钱惊得从前甲板上坐起来,看四周,什么都看不清,邻近的船体像是巨大的怪兽,远处几盏灯火像是鬼火闪烁。拴钱头皮发麻,说,你是谁?手机说,我是大大呀,这手机是你送的,这号码是你给的。你娶了老婆生了女儿就忘记了?拴钱看显示号码,是大大的号码,拴钱听声音,是大大的声音。这个1370开头的手机,曾让拴钱大喜大悲,大大出事后,这手机就成了拴钱最害怕的一样东西。它是拴钱的罪证,里面有大大和拴钱联系的记录,这么多年,他一直等待着有人拿着这个手机来找他算账,今天终于找来了,不是陶师傅,却是大大自己。拴钱颤声说,大大,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在哪里?手机说,我当然死了,你说要把我带到船上去,却把我带到了阎王殿!手机那边传来一个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妈,我撒尿。拴钱一下子醒悟了,手机里的不是大大,是小小,是老三的老婆。原来手机到了小小手里,所以一直没有人追查拴钱。拴钱说,小小,你别捉弄我了,你也知道,我是欠了大大,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我至今都想着她,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小小说,陈拴钱,你不止欠了大大,你还欠了小小。你知道我小小为什么要嫁到你陈家?你睡了我们姐妹,却一个都不敢承认,死了的不敢娶,活着的也不敢娶。我告诉你,除了我们姐妹,你还欠了一个人,你弟弟陈三宝。你摸摸你的心口,你对得起你的亲弟弟,对得起在天上看着你的我姐吗?拴钱明白了,老三两口子再打再闹也是两口子,老三老婆是要他帮助老三造船。

内容概要

余一鸣,1963年生,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系南京外国语学校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江入大荒流》,中短篇小说选《流水无情》、《什么都别说》等,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长中短篇小说50多个,小说十多次入选选刊和年度选本,并多次进入中国小说排行榜。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和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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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流不二放下创作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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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三部曲》编辑推荐: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得主毕飞宇鼎力推荐!讲述暴利行业江湖故事,描绘淘金路上“恶之花”。“把心硬得让它结了茧,你就能在这长江里呼风唤雨,人鬼敬畏,这才算真正入流。”读《淘金三部曲》,观人性恶之淋漓、善之挣扎,见证城市化进程的罪与罚。读懂城市化进程的罪与罚。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得主毕飞宇鼎力推荐!

作者简介

《淘金三部曲》收录了江苏作家余一鸣的三部中篇小说——《入流》、《不二》、《放下》,分别讲述了某县城运沙、建筑、水产业的江湖故事。作者以带有浓重江湖气息的语言、极具戏剧冲突的场景,揭示了冰冷的商业生存法则,表达出作者深深的道德忧虑。
《淘金三部曲》以《入流》为核心篇章,小说描述的是长江上的运沙业这一“小世界”。从一个普通的渔民到拥有大吨位运沙船的船队老大,渔民拴钱在江上王国惟一的帝王——白脸的鼓动下,见证并参与了众多血泪故事。他逐渐出让了自己原本淳朴善良的灵魂,抛却了一切的道德束缚,最终跻身于与白脸一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上流社会……
《淘金三部曲》稿甫一问世,便得到众多影视机构的青睐,《入流》同名影视剧正在筹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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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一鸣:书写生命的痛感文/梁雪波“我的故乡是一个叫茅儿墩的村庄,它坐落在固城湖畔的圩区……”1963年,余一鸣出生于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高淳。他的出生地茅儿墩属于圩区,水产丰富,村民们聪慧勤奋,乡风淳朴,“吃饭时端着碗可以穿越隔壁人家的堂屋,顺便挟上一筷子菜”。余一鸣的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父亲原是常州人,母亲是本地人,而外公则是大队支书,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很被村里人敬重,它也使余一鸣有点与众不同,小朋友们对他都很客气。小时候的他头脑聪明,惹事捣乱的鬼点子特多,在小伙伴中有一种别人无法替代的威信。比如,一伙孩子和另一伙孩子打架,余一鸣通常是充当军师的角色,给他们出谋划策,但绝不参与任何一方的打斗。因为父母是老师,家里少不了有一些文史哲之类的图书,但在那个文化受控的禁锢年代,很多书是不能公开拿出来的。余一鸣记得,当时家里有一个小阁楼,那些“反动书籍”都藏在阁楼里。趁家人不注意时,他就翻出来偷偷地读。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情节曲折生动,具有浓郁的传奇色彩,他看了好几遍,《林海雪原》、《日日夜夜》等也是那个时候读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连着三个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硬是把《红楼梦》读完了,虽然当年的他“其实根本读不懂”。那个时候,身为语文老师的父亲并没有刻意将他往文学方面去培养,但是却一直在训练一个习惯:一本书看到一半就合上,让他讲出下面的故事。这无形中培养了余一鸣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述的能力。余一鸣记得,村里召开“批林批孔”故事会,人家都是照本宣科,轮到他上台,就全凭自己“瞎编”,编的故事好像真的一样。在茅儿墩,余一鸣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后来在一篇散文中,他以充满温情的文字追忆了当年的乡村生活——“生产队里的牛屋,那里有过我最温暖的冬天,金色的籼稻草,乌色的牛粪干,我和牛们在屋前沐浴冬日的阳光;……村前的石桥,那里有过我最疯癫的夏天,我们赤裸的身子从桥上跳水,船夫在桥头匆匆避让的惊慌,少女在河埠捣衣低头时的羞赧,至今难忘”。令余一鸣难忘的还有妹妹高林。高林是著名美学家、画家高尔泰的女儿。在散文《想念一个叫高林的妹妹》中,余一鸣讲述了那个凄美的故事。那是1980年春节过后,余一鸣在高淳县中插班复读,经常到同学陶钧家蹭饭,认识了他的妹妹高林。那时的高林只有十二、三岁,她文静、内向,喜欢托着下巴沉思,说话都是轻轻的。因为得知她的母亲早逝,使余一鸣对这个妹妹充满了怜爱,他发现在她沉静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丰富多彩、充满幻想的心,有着连他这个哥哥都不太懂的爱和恨。高林喜欢看书,那些文学名著让余一鸣大开眼界,她给他讲《鲁宾逊漂流记》、《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圆圆的小脸上才神采飞扬,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然而没想到在后来的岁月里,高林命运多舛,在25岁的年龄就悲剧性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成了余一鸣记忆深处的隐痛。许多年之后,当余一鸣读到流亡异国的高尔泰回忆女儿的文章《没有地址的信》,忍不住失声痛哭。当年高林借给他的书还安静地立在余一鸣的书架上,封面用牛皮纸包着,书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书名下面是高林娟秀的钢笔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是一本永远无法归还给高林的书了……”1980年,余一鸣考取了江苏师范学院中文系,来到了秀美的古城苏州。80年代是中国文学最热的时期,余一鸣回忆说,中文系整个年级101个学生,没有哪个不写小说的。相对而言,他自己倒没有那么狂热。他在班里年龄最小,喜欢玩,热衷于打拳击、打网球、踢足球,“那个时候胸肌能把一张纸夹住,手臂像毛竹一样粗”。直到大三了他才开始用心读书,主要的方式是逃课,躲在宿舍里看书。那一阶段他集中阅读了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如托尔斯泰、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并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江苏师范学院是苏州大学的前身,现任江苏省作协主席的著名作家范小青当年也在这所学校,担任文艺理论教学工作,她还曾经给余一鸣推荐过一些图书。范小青在大学期间即发表作品,早早地显示出文学创作的才华,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也给了余一鸣他们很大的激励。1984年,还在读大四的余一鸣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说起来有点偶然,学校有一次请当时的《雨花》主编叶至诚先生来做了一个讲座,讲完之后叶至诚鼓励大家投稿。余一鸣之前并没有多少当作家的迫切念头,但是从中学到大学,自己的作文一直都被老师当做范文,这一点奠定了他在写作方面的自信。于是他趴在宿舍的书桌上鼓捣了几个晚上,写了一篇七千多字的小说《茅儿墩的后生和妹子们》,查了《雨花》杂志的地址便寄走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写小说,写过了就忘了,我当时的主要精力是放在调皮捣蛋上,动不动就出拳,常常打架打到别的系别的年级,总觉得写小说这样庄严的事应该是文学社那帮酸男女干的,写一篇是为了证明我也能玩两下而已”。没想到《雨花》居然录用了,他因此成了那一届中文系唯一一个发表过小说的学生。在同学们的祝贺下,余一鸣也十分爽气,“稿费没到手,先请班上的男生们出去吃了一顿”。第一篇小说就发表了,这让余一鸣更加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是可以走作家这条路的。1984年夏天大学毕业,他被分回高淳县教育局,父母本来想找人将他留在县城,余一鸣满不在乎地说,“不必了,在哪里教书都一样,你儿子不至于一辈子守着这点地盘”。后来他被分到一个乡下中学,开学都一个礼拜了,余一鸣还没有报到,急得校长团团转,而他还趿拉着一双拖鞋在黄山上攀爬莲花峰呢。正式上班之后,余一鸣才发现,那个乡村中学十分偏僻,条件很差,最让他头痛的是一周有四五天停电,他常常要点着煤油灯看书。当年的他有一个宏大的计划,在三年之内把哲学系和历史系的课程自学完。“那是我比较勤奋的年代,尤其喜欢上了西方哲学,捧着一本本大部头专著硬啃,睡觉前不洗脸,洗鼻孔,鼻孔里全是煤油烟”。花了几年的时间,余一鸣把哲学和历史专业的课程都自学了一遍,做了好几本笔记,实际上等于把文学写作的背景知识梳理了一下。但是那几年,发表小说变得很难了,5年也就发表了两三篇小说,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寄给人家也没被采用,还写了一部16万字的长篇小说《黑鱼湖》,都是手写,寄出去了,却泥牛入海。那时的余一鸣心情非常灰暗,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当作家的料?但是因为他担任着高淳县文学协会的副理事长职务,编辑《高淳文学》,不管怎么样还是和文学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成家后,余一鸣调进县城一所中学任教。县城有一帮青年诗人,领头的是叶辉和海波,他们成立了诗社,办一本油印刊物《路轨》,当时曾以“日常主义”诗派参加过影响巨大的“86’诗歌大展”。和他们交流时,令余一鸣痛苦的是,“他们读的都是西方现代文学,海聊时满口洋名字,我无法对话。于是买来书,硬着头皮啃马尔克斯博尔赫斯,那真叫痛苦,读不懂,反复读,刚读了这个人,又来了那个人,书店里这类书籍滚滚如潮,你刚学到一点皮毛,用到小说里,人家说这玩艺儿不玩了,现在流行另一流派了,城头变幻大王旗,把我折腾得没了耐心,这风老子不跟了,这类小说咱干脆不玩了”。从乡下中学的教师到县二中的教导主任,那些年里,余一鸣一边为了文学苦斗,一边把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教学工作中。也正是在这个期间,昔日在一起玩耍打闹的小兄弟们在渐渐活跃的市场经济浪潮中大显身手,他们或从事建筑业或从事造船业或者搞水产养殖,个个都赚了个盆满钵满,迅速成为有钱人阶层。余一鸣目睹了这一变化,也亲身参与了这个变化的过程,这些经历为他后来的小说写作积累了宝贵的素材。2002年,余一鸣调入南京外国语学校。此时,儿时的兄弟们几乎都在省城开了公司,他们说,凭你的头脑,怎么可能在这里混不出头。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完成了物质生活的积累。在教学工作上,他也没有懈怠,被评为江苏省333中青年科学技术带头人,南京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取得了优秀的成绩。曾经有人说余一鸣只有写小说的才能,不会写教育论文,他偏偏要赌这口气,在三年的时间里,发表了90多篇教育教学论文,把所有的语文教学核心刊物都发了一遍。余一鸣就是这个性格,像当年做生意一样,他要以此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但是真正让他魂牵梦萦的还是文学。年轻时他曾经梦想着将来自己造一艘大船,闯荡江湖。现在,人到中年,现实感逐渐增强,随着那个梦想的远逝,文学之船却向他缓缓驶来。敏感的天性使他不甘平庸,丰富的生活经历在他的内心情感上留下了印痕,阅读的体悟让他有表达的冲动,而中文之美在时时诱惑着他,他知道,自己该上船了。“那一条船已按响汽笛,召唤我。于是我全身心投入文学,说到底,只有文学能抚慰我的灵魂”。来南京后,余一鸣白天兢兢业业地教书,业余生活中交往更多的仍是自己的同乡兄弟。余一鸣“冷眼看他们显摆,热眼看他们痛苦,他们把藏在背后的一面让我看个透彻,把心里的苦水倒给我,我是一个他们信赖的发小,大事小事,买地卖楼,夫妻劝和,都赖着我”。接触的多了,余一鸣发现,在他们富豪生活的背后,也有酸甜苦辣,有矛盾纠结,有幻想和失落。作为小说家,余一鸣觉得自己有责任,“写出他们内心的忧伤和浪漫,触摸他们精神上的创伤”。以建筑包工头为主人公,于是就有了《钟山》上的中篇《淹没》和《人民文学》上的中篇《不二》,有了《钟山》、《作家》、《花城》等刊物上《我不吃活物的脸》《剪不断,理还乱》《城里的田鸡》等短篇小说。余一鸣还惦记着在长江里做船运的朋友们,他曾经在一个暑假,在朋友的船上跟着跑了二十天。这是一种陌生而独特的体验,他要把这些体验写下来,于是,就有了《中国作家》上发表的中篇《风生水起》和《人民文学》上的中篇《入流》。在余一鸣的家乡还盛产著名的“固城湖”牌螃蟹,这也是高淳的三大产业之一,但是近年来,家乡的生态环境变化让余一鸣十分担忧,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让他感到陌生,于是他写下了中篇小说《放下》。《不二》、《入流》、《放下》构成了他的“高淳三部曲”。余一鸣通过小说描写了在转型社会中,被人们忽略了的一个事实,即在人人追逐物质和金钱的同时,以亲情为内核的“内心风景”已经逐渐远去了,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关系,是物质的享受和贪欲,真实和美好已经十分稀有,虽然一些人还试图抓住,但每个人都深陷于“规则”的泥潭中,挣扎、撕裂、妥协。小说《不二》即描写了一个女人和几个建筑包工头之间的爱情故事,刻画了孙霞、东牛等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形象。小说既深入地写出了几个师兄弟暴发户行尸走肉式的奢华生活,同时又刻画了他们内心深处残存的某种美好理想。小说没有停留于简单的道德批判,而是以细致的笔触和“理解的同情”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格。大师兄东牛具有一定的自省意识,整日周旋于男人之间的孙霞其实内心有着一片纯净的“桃花源”,他们都是物质利益的追求者,同时也是这个社会的道德“伤残者”,两人的爱情故事最终以悲剧的方式宣告破碎——孙霞成为东牛献给银行行长的“祭品”,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余一鸣以近乎残酷的冷叙事笔调,剖析了东牛、孙霞、以及银行行长三个人物内心的疼痛与挣扎。小说通过这样一个悲剧,撕碎了资本寻租过程中的神秘面纱,揭示出其背后无所不在的资本的力量。《不二》发表后,引起了评论界的极大关注,洪治纲、肖涛、孟繁华、李云雷等著名评论家都撰文予以高度评价。《小说选刊》在选载《不二》的同时,特意组织了几位学者就小说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色展开对话。评论家认为,小说引发的是“资本人格化”的思考,这一问题的复杂性,仅仅以时下流行的文学语言来解释是不够的,它对当下的文学批评构成了一种考验,作品中道德人伦与资本逻辑的冲突应当引起人们的警觉。《不二》的价值意义还在于,它“突破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启蒙主义思想主潮之限”,把“权力批判”进一步引向“资本批判”,把新的思想和情节注入到了当下小说创作。“作品叙事沉实,随着情节的渐次展开,愈益显出力量。它把人物命运一步步推向绝境,逼迫人物在物质欲望与精神操守之间做出不二选择,《不二》是一篇有痛感的小说”。正如我们这个社会正处于转型期一样,余一鸣的小说写作也经历过一个由先锋到现实的转型。现在他越来越坚信,一种直面当下的写作是有价值的,同时对于作家来说,如何通过小说的形式处理好当下的题材,也是一种挑战难度的写作,能在现实题材当中体现出小说的技巧性来,那更了不起。除了技巧,小说语言也非常重要,《玉米人》的作者阿斯图里亚斯说过:“一部小说就是一桩语言的壮举。”语言是小说的尊严,优秀的小说作品都有一种语言之美。在语言的打磨方面,余一鸣有过多种尝试,有的成功,有的自己并不满意。在当代作家中,刘震云、苏童、毕飞宇、刘庆邦等人在小说艺术上取得的成就是他认可和钦佩的。近几年,余一鸣喜欢的国外作家有雷蒙德·卡佛、托比亚斯·沃尔夫等。雷蒙德·卡佛被公认为“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是小说界“简约主义”的大师,近年来在国内影响较大。他出身于社会底层,小说中以形形色色的底层人物的生活故事为主,描写他们的愿望、困窘、不如意等等。在艺术风格上,卡佛采用“极简”的遣词、冷静疏离的叙事,表现现代社会中人的边缘性以及现代人脆弱的自我意识,主要作品有《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大教堂》等。托比亚斯·沃尔夫也是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家,目前他的作品只是零星见于《世界文学》等刊物,还没有中译本出版。不知不觉,余一鸣在南京已经工作生活了近10年。他所任教的南京外国语学校是省城的一所名校,学校具有开放的办学理念,文学气氛尤为浓厚,同学们不但组织了文学社,编印社刊,还经常邀请作家来校举办讲座,苏童、毕飞宇、梁晓声等都曾到该校与同学交流。2011年8月,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还曾到该校与学生进行互动交流。身为作家和中学教师,余一鸣很希望把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和热爱传输给孩子们,他认为,小说对孩子的成长非常重要,对人的情感,对真善美,对品质的养成十分关键,可是现在的中学只是把语文当做一个学科,忽视了人文修养的力量。而应试教育主导下的教学方式更是肢解了汉语的美,作为语文老师,余一鸣时常感到痛苦和无奈,“面对那些神奇的小精灵,面对那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心灵密码,却偏要用选择题去设置语言的陷阱,用刻板的问答题逼迫学生写出甲乙丙丁。我在下班之前有时会下意识地用手心拂一拂办公桌,办公桌上如果洒落了许多文字的尸体,是我掠去了它们的生命”。出于“对服从于高考作文要求的模式作文的深恶痛绝”,余一鸣试图作出某种改变,他在教学中采取创意阅读和创意写作的方式,“创意阅读就是要读出自已与众不同的感悟,要有自己的眼光和追求,要有自己的阅读兴趣”。他发起“寻找一个自己崇拜的作家”活动,组织学生演讲,教学生做读书摘记卡片,指导他们学会阅读批注,让学生写读书心得,通过一系列活泼多样的教学实践,培养了学生们的联想思维、逆向思维和创新思维。余一鸣的作文课通常是最热的。学生经常是催着他评讲作文。他的作文课与众不同,他会从文学刊物上选取一些优秀作品与学生一同谈论、讲评,有时候也会把韩寒、金庸、古龙等作家的作品拿来讲解。余一鸣会帮助同学分析,同样一个文学作品,他认为哪些应该这样写,哪些不能这样写,描写一个人物出场,大家的写法来源于哪些风格流派,再往上走应该怎么写。这些指导很有针对性,让学生们受益匪浅。对于不少中学生热衷于网络文学的现象,余一鸣认为这也很正常,网络文学的故事性、通俗性、刺激性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确具有吸引力,但他不主张学生多看网络小说和武打小说,因为它容易让你追进去。而真正的文学营养还是在经典里。余一鸣经常告诫学生,我们一生中阅读的时间很宝贵,要用这宝贵的时间阅读经典。他独创了“小说时评”的教学,向学生介绍分析当代作家的作品,通过一堂一堂讲下来,学生们都挺有兴趣,发现这里面的天地原来很大。余一鸣认为,为什么现在我们说文学边缘化了、快餐化了,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语文变成了一种工具,变成了大学的敲门砖。“培养一个人的情商,一定要阅读文学经典。情商高的学生相对来说都比较优秀,就是走向社会,他们的成功指数也要比别人高”。余一鸣的家位于红山脚下,书房不大,书架里满满地排列着藏书。现在他的生活挺有规律,上午上课,下午读书,晚上写作,出门时包里也总是揣上一本书,随时都可以翻开看。有一年余一鸣在国外带学生修学,他发现,在地铁上,很多人都捧着厚厚的大书。有位朋友对余一鸣说起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前他在德国上班,随身总是带一份报纸,同事就对他说,你是个教授,在地铁上看报纸、文摘之类的读物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不能这样。“说明在国外,像教授这样有身份的人就应该读经典,不能把自己放在消遣娱乐类的阅读层次。在我们国内,作为作家,有责任有必要创作考虑人类良心、社会责任的文学作品。网络文学现在很发达,但是我相信,随着读者的精神需求越来越高,严肃文学仍有网络文学不可替代的价值和地位”。如今的余一鸣生活安定,内心平静,他唯一考虑的是怎么把下一篇小说写好,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来。曾经有很多机会,他可以离开学校到更好的平台发展,但他都放弃了。他自言,做教师也快三十年了,对这份职业已经有了感情。他喜欢这份工作,如今社会,成人之间的交往往往与利益相关,而孩子们是纯净的,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让他觉得内心明净,是一种心灵的休息。余一鸣为人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朋友,喜欢玩。这些年运动少了,偶尔会出去唱歌,也做过麦霸。有一回,他和毕飞宇、诸荣会,跑到一个乡下的度假村,天热,三个男人打着赤膊,把所有会唱的流行歌曲在旷野里都唱了一遍,歌唱得到的是又-种快乐。和外表的粗犷相反,余一鸣的内心其实沉静而敏感。文学对他来说,就像一棵自然生长的大树,他日日夜夜用心血浇灌着。在多年的写作实践中,他在文坛中的形象已愈发清晰。他时常怀着恻隐之心站在人群之外,去体味他们独特的伤痛,并愈加确认了自己的价值。他以一贯的随和与谦卑说:“人到中年已没有了雄心壮志,只剩了写小说这唯一的喜好,那就认真写吧”。2012.1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bb28200102dwo0.html

精彩短评 (总计3条)

  •     读起来很过瘾的小说,尤其《入流》,写的是长江上的江湖生活,拍成电视剧会很好看,期待~
  •     当精妙的细节遇上现实的题材,老余为我们献上一道美味的文学大餐。很有趣,也很不错的一本书!
  •     三个故事的主人公很相似,都是从底层靠自己奋斗发迹,混迹在大染缸中,有挣扎有妥协,虽然都还算是良心未泯,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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