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名句名段鉴赏词典

出版社:新疆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3-2
ISBN:9787563114955
页数:1174页

作者简介

中华民族有着几千年灿烂的文化。从孔子的《诗经》《春秋》;诸子百家的学说;屈原的《离骚》;。。。
好的 打到这里我发现我不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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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在这里甚不合适。不过也找不到地方可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想归拢了,暂时先搁这儿吧。之一、忽有故人心上过 书话一贴的题目,甚爱。原句出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 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潇。 诗不如句。 家中有一幅字,写的是厉鹗句子: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气味相近。比之龚句更从容些,有君子气。后者或从此化来。 在海南苏公祠看到苏轼几封手札,其中写给陈季常的就有两封。拍了一张,文字随意,是知己口吻。 《方山子传中》说季常为人:“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从二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描摹有神。又有书信:“欲借《易》家文字及《史记》索隐、正义。如许,告季常为带来。季常未尝为王公屈,今乃特欲为我入州,州中士大夫闻之耸然,使不肖增重矣。” 携书挟矢,为我入州。如此故人,宁不思忆?  之二、最难风雨故人来 睡到半夜,突然想起一句话:最难风雨故人来。记得在老残游记上看到过,冻河一章里。文中只说古人说如何如何,却不知出处。刚刚查了一下,原来不是诗句,而是孙星衍的自题联。上句是莫放春秋佳日过,后一句才是最难风雨故人来。这一添上去,顿时失色不少,没有单独一句扣人心弦了。 诗句的流传确有道理,有全章平平,只某一句闪光的,那便传句不传诗。宋之问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前一句浑然天成,神来之笔,相比之下,后一句未免累赘多余,亦属此类。话说回来,百年、千年,能有一两句还被人记住,够本了。 孙出生在1753,早了刘鹗一个世纪还多,当得起“古人”这个称呼。 榜眼出身,学问广博,曾作过南京钟山书院的主讲。有清一代,钟山书院最是繁盛,桐城派的姚鼐、末代帝师梁鼎芬,都作过书院山主。然而太平天国之后,便颓败了。如今再上钟山,怕是没人知道当年此地,也曾书声朗然。 之三、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之前说过传句不传诗的,这个便可拿来作个例子。作者是南宋方岳,字秋崖(没人觉得这个名字很武侠么?)。宋诗选里似乎没有这一首《别子才司令》,懒怠打字,放狗狗搜了一圈,也没看到全诗,倒是很多地方都以讹传讹成了“宋子岳”。其实应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自识荆门子才甫,梦驰铁马战城南。——后两句实在平庸,煞风景得很,还不如不打出来。 诗到了宋,有颓气了。我对宋的偏见一是来自割地求和,二是来自理学先生,文治太盛,武功太弱,看起来便有点畸形,仿佛大脑袋小手小脚的侏儒。连带着也就不待见宋诗,总觉得底气不足。要么纤柔无骨,要么浅白无文。修饰太过与素朴太过,都有些“作”诗的味道,不自然。好句子还常见,浑然天成的好诗太少。 顺便再拿一句出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的。这个估计也比较熟悉。黄庭坚的诗怪石嶙峋,既瘦且硬,又喜欢用典,偶尔冒出来几句家常话倒还可爱。他的朋友徐积,诗名差他太远,然而一首赠他的诗: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忘却问君船住处,夜来清梦绕西城。平直有味,是我喜欢的风格,可与姜夔那首“君若到时秋已半”相参看,无后者蕴藉,却也自然真切。 宋诗无出放翁右者。苏轼也好,清照也好,拼词可以,拼诗不行。他最大的毛病是写得太多,所谓六十年间万首诗,一个人写上一万首,有个九千首劣作是正常的。但哪怕优良者仅占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拿基数一乘也就相当可观了。倘若因为他的那些劣作便把他拉成二流诗人,那是誓死不同意的。若无放翁,宋诗的档次还要下一个台阶。“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怅然忧愤,“沈园柳老不吹绵”的黯然低回,“铁马秋风大散关”的慨然纵横,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足以成就一个名诗人。可惜集中到了一人,反而不显。陆游写诗,是拿诗当博客,发自于心,自然而然。仅此一点,后人便难以企及。 大散关位于川陕交界。陆游确曾到过那里,那时他是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金兵在关外,数里之遥,两军对峙。宋军降将犹有心怀故国的,将对方消息以蜡丸封裹,传递到宋营,而陆游则是接受讯息者。照这样说来,不只是诗人,也是007的干活。嗣后王炎被召回,陆游入蜀,当年密计付之东流。这铁马秋风,便只能于夜阑梦中隐约闻得消息了。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之四、辛苦应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长如玦。 这一句是谐音,环=还,玦=诀。所以细细品起来,还是很有味道的。 说纳兰性德好话的人太多,反而让我疑惑。因为我总觉得他的词骨子里还是小聪明,深情只是小聪明敷衍出来的假象。笃于友情,或有可能;把吴兆骞的生还算在他头上,则过于夸张,实际上吴兆骞回家主要靠顾炎武的外甥,和纳兰本人关系并不大。 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他不起,同时也粉碎了一段文坛佳话,但我很怀疑,一个锦衣玉食的小资(?)公子是否真能理解“只绝塞、苦寒难受”。两相对照,顾贞观的“季子平安否”,其中感情要真切得多。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即便如此,那根芽也毕竟浮泛。人生忧患,原不是红楼中人可知。纳兰的词,初看惊艳,细读之下,终究过浅,因此易得好句,难寻佳篇。 录吴梅村的《悲歌赠吴季子》,以作对照: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 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里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 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 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一路读来,沉郁顿挫,欲说还休。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这两句确实是画龙点睛之笔,揭出了事件的真相:科场案、文字狱,背后有着更加深远黑暗的政治背景;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同是江南士子的吴梅村和顾贞观,才是吴兆骞的生死知己,而纳兰性德只是个抱着同情心的局外人。这样的诗,他是写不出来的。 之五、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李白的《侠客行》,写得好的是头八句。赵客吴钩,是静态影像;白马流星,是动感flash;十步千里,是表面行事,事了拂衣,则是内在精神。有这八句,活画出侠客形象,真是施朱太赤,敷粉太白;增之则肥,减之则瘦。后面那些就有点画蛇添足,汗漫不着边际了。不管怎么说,李老大吹牛的本事,倘认了第二,又有谁来认这个第一呢? 之六、夜雨秋池 突然发现,大多数时候也只有沉默。说自己的别人不懂,说别人的自己不会――这真是,无法可想。 眼耳鼻舌身意,唯独没有口。只因前六者都是接受外界的信息,唯有口,是向外界发送信息的。接收信息的设备很重要,发送则相对而言,没那么要紧。 小学五年级体检,视力突然大幅下降。家人恐吓:再……,就会瞎的。“……”中内容,不外乎一天到晚捧着书,而且爱躺着看之类。于是大恐惧。想了一晚上,得出的结论是决不可当瞎子,其他的,聋哑都还可以将就。特别是哑这种情况,并不妨碍表达,反而清静,因此倒还有点羡慕。细究起来也还是懒。懒惰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连与人的交道也省了。 常态下,我是话少的人,大多是在心里转念头,想完便抛开,不值得对人说去。一旦形诸语言,入他人耳,反而会有争执,有误解,何苦来哉。语言文字的力量,偶尔也靠留白。 李商隐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莫被“却话”二字骗了,夜雨秋池之际,其实是无声的。 之七、薪尽烟消亦可哀 cctv10的百家讲坛节目终于火起来了。先是正说清宫十二帝的满族人老阎,再然后是把红楼当案子破的刘心武,最后轮到了评话三国的易中天。 刘心武的解构完全是小说家式的,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缺乏有力证据。听来做奇谈可以,正经当作学问来看,未免太不严谨。此外许多小节也有毛病,比如说他认为第三十回的回目应当断作: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这种想法就很奇怪。不必说老式的对仗,就算从词性来看,也不带这么分的。 《源氏物语》被当作日本的红楼梦来宣传,其实这两本书并不相像。家中的源氏物语是八二年人民出版社那一版,前头的序言很有意思,先是说本书反映了宫廷的复杂的政治斗争,是腐朽贵族生活的缩影,再是对源氏荒淫无耻的批判,最后则总结道该书描绘了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历程――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也还小,但心里已经开始疑惑了:这书说的跟序言是一回事吗?或者反过来说,这序言是给这书作的么…… 紫式部自身估计是没法子批判源氏的荒淫无耻了。至于政治,书中肯定有所表露,但也不会是她的主题。就像刘心武一直强调的双悬日月照乾坤,即使真有此事,也不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最终意图,只能当作大背景来看。背景是需要的,然而没有人会关注它胜过演员的表演。一切都生拉硬拽到政治斗争之上,非要用这个来解读全书,未免本末倒置。无论曹雪芹还是紫式部,他们都是想记录一种生活,一种他们曾经有过的生活,以及在这生活里曾经存在过的人们。这样想,读起来反而轻松。 还有一个共同之处,这两本书都可以随便翻一页,从中段随意看起。这完全是从我私人的阅读习惯来说的。我比较喜欢这样乱翻书,而且反复看,有时候还能看出一些有趣味的东西来。比如今天午睡前正好翻到《法事》一章,内里有紫姬赠给明石的一首诗: 身随物化无须惜,薪尽烟消亦可哀。 赠诗的背景是紫姬患病,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举行了盛大法事祈福。法事中僧人吟唱《薪樵》一章,于是紫姬心有所感。但何以要赠诗给向来不算和睦的明石?明石是源氏当年流放之际背着紫姬娶下的妾,身份较低,好不容易生育了个女儿又被紫姬抱养。身随物化自然是指自己即将死去,“无须惜”便是对死亡的态度,可既然死去都无须惜了,还有什么可哀的?睡意朦胧中一想,薪烟当指源氏的恩爱荣华,所不能抛撇者惟此而已。既如此,此诗赠明石也就顺理成章,可以说是袒露心迹的话儿。而明石装作不懂她的意思,虚词敷衍,其实质也还是不肯融洽,不肯原谅。 不知是不是翻译的原因,源氏物语里的诗歌都太浅白,比红楼差得太多。不过有一点倒很有意思,这里的诗歌全是酬答中的,其弦外之意就很耐人寻味。粗一看很可能不屑一顾地放过,再看时,明白了,原来人情世故都在这里:因是此人,故作此语。这过程就有了寻宝游戏一样的乐趣,仿佛是无意中发现了作者偷偷藏起来的宝贝。我猜刘心武对红楼,也是怀着这种恶作剧的兴趣的。 之八、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 不知为何,想到这两句的时候心里出现的是黄蓉以女儿身份初见郭靖那一幕。蓉儿这形象的确很符合文人墨客心目中的江南。 这句词所描绘的景象还需更晚一些,是夏初。初春的雨有一点凉,仅凭一件淡黄衫儿怕是搪不过去。网上有个调查:你认为南京属于江南吗?居然参与的人不少,大概南京当地人居多。论风物,南京无疑算是江南;论人文,则更近江北。算或不算,没什么大碍。 在天涯看到一则轶闻:当初选射雕黄蓉的时候,也作了类似今天的海选,翁美玲是最终入围的五人之一,权衡来去,委决不下。于是某日,在编剧和作者聚会的时候,翁着戏中装束,分花拂柳突然出现在金庸面前,盈盈下拜,说道,小女子黄蓉,参见金大侠。恰如书中走出的人物,于是定下。这故事听起来有趣,细想漏洞甚多,大约也是后人附会的。总而言之,传说而已。 竖起衣领,在雨中走了很远,衣服全湿了。 之九、听琴图 吃饭,饭店里照例有附庸风雅的装潢,包间里横着一幅金漆字屏风。瞥了一眼,觉得词句拗口生涩。突然发现上头一个题款,赫然是“古稀天子”。这是乾隆专用印章,莫非正是这位的御笔?再看下方,有“京谨题”的字眼,更觉得有趣了。于是记下其中一句,回来查了一下,却原来是个张冠李戴的例子。 吟征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蔡京《听琴图题诗》 皇帝倒真是皇帝,不过是宋徽宗,不是清高宗,后者大约只是收藏。就诗而言,平庸而已。放在十全老人那万首御制中也算不得辱没,难怪错认。书法还是可观的。苏黄米蔡四家,假如不因人废书,蔡大约还应高排一些。水浒传的缘故,蔡京在民间颇有恶声,历史上此人也确是佞人。然而若就此说书法有媚骨什么的,未免牵强。倘不遇事,谁人不君子? 听琴图。按照清人考证,弹琴的是徽宗,红衣低审者为蔡京,也有人言非是。 http://img3.tianyablog.com/photo/2007/4/10/3165992_1614968.jpg 之十、西出阳关无故人 几年前去敦煌,在满壁飞天中流连久了些,到得回程已经日暮。原定行程中有阳关,导游便征求意见,说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不过是一个土堆。商议的最终结果,我与阳关擦肩而过。 其实真去了也没什么,就好比朱雀桥、乌衣巷,那些古意盎然的名字,那些金粉剥落的沧桑也只能在诗里活着。非要将它坐实了某处某址,砌一段旧墙,竖一块匾额,引一群观光游人,未免像是将一位端庄老妇涂脂抹粉,令其倚门接客。阳关也是如此,所谓的人文景观往往不能两全,一旦景观了,也就没有人文了。 我心中的阳关不是地图上的某个点,当然也不是现如今那一片断壁残垣。它是故乡的反称,对于行者而言,或许便是人生的终点。一路西行、西行,渭城朝雨越来越远,化作一片牧草青青。突然看到碧草黄沙中一座高台,下马惊问,方知此处名叫阳关。其时正值黄昏,风吹草低,天似穹庐,空旷悠远。胡笳一声,蓦然回首,天地间只剩得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唐诗的原因。唐人诗境,即便是离愁也洒落自然。人生苦短,这一去是生离,却又何尝不是死别?是以说道“无故人”,然而又绝不流露哀婉凄恻之意,甚至连泪沾巾的念头都没有。只是淡淡举酒,说,再喝一杯吧。态度之温和坦然,非知己不能出此。 悲欢离合一杯酒,东西南北万里程。将相聚与别离看作人生的一部分,以平常心去接纳。只行走,不忧伤。塞上秋寒,于荒凉寂寥中想起此生杯酒,料也是暖意丛生。 之十一、女郎诗与女郎花元好问评秦观,道是“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前二句出自秦本人的春日五首,所谓女郎诗,当指其阴柔太过。拿出来对比的退之《山石》句,是“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同样描写雨后景物,却纯粹两种风味。秦诗拟人,情化于物中;韩诗写实,人在物外,差异也就够大。 拿唐诗跟宋诗相比,本就不厚道,话说回来,若想到一个大男人“有情含春泪,无力卧晓枝”,确实也寒得紧。文章不看作者,这是对的;但有些时候又分拆不开。打个比方,老人回忆录中说一句世事沧桑,或许令人深有同感;如果搬进初中生作文,未免令人发笑。经历不对,性情不合,强扭的瓜若竟然甜了,甭问,那是给不法商贩灌了糖水。 文出自然,不矫情,算是一条基准线。翻翻秦观的词,与性情还是相合的,所以女郎诗也罢,究竟没大碍。词人写诗,常免不了描摹太过,何况是如此纤秾工巧的秦少游。这一点真正的女郎李清照倒比他响脆许多。评价李清照,都说她是婉约词宗,其实跟秦同学一比,李清照的词实在称不上有多婉约。即便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的句子,也一沾即走,少有粘腻。倘若拿女郎相比,秦诗得女郎之形,无非脂香粉腻;李则得女郎之神,有清秀风骨。元好问的评价,只以皮相定论,未免屈了女郎这个词。 日本古称春秋七草,秋之七草其中一品,就是女郎花,题咏甚多。如纪贯之,就有:“秋来尚未深,秋意谁能倦。何故女郎花,色衰心已变”的句子,文辞皆无可取之处。倒是古今和歌集中僧正遍昭的两首稍稍有趣,一是“爱侬名字好,来折女郎花。莫向人前说,谓吾德行差。”跟作者和尚身份结合起来看,比较好玩。另一首“女郎花满眼,处处是离忧。行过男山上,萦思独立愁”,则是将女郎花与男山对比,略具巧思。这个,或许算作字面意义上的女郎诗了。 其实这花也就剩了名字好听。倘若说出来是个什么,中国人想必都要大跌眼镜。在中药里,它叫做败酱,原因是开出来的花有点腐烂豆酱的味道。在生活中,更加常见了,常见到几乎不忍心说出来打击日本的同学们——它它它它,它就是苦菜花啊……贴一张图,以验明正身。这花,或者不如说这草,为何有这样好听的名字?日本传说,有女郎因男子薄情投河,衣裳朽坏之后化为此花,难怪有败酱气味。只是这样一说,所谓的风雅美感便荡然无存了。 之十二、摧眉折腰 大雨倾盆,落在露天停车场的车顶上,引来此起彼伏一片警报声。水珠因为连续下落,连成了一股一股的小水柱,源源不绝地撞击顶棚,化作无数常开不败的礼花。 倘若我是这物质世界的一只蝼蚁,或许会目瞪口呆,陶醉在自己看到的景象之中。巨大的水柱、瀑布、泥地上蘑菇云一般的烟尘,还有礼花们。当然,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被洪水冲刷得体无完肤,就此溺毙。身处美景和灾难之间,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到来的会是什么。 凡百千相,皆是虚妄。 佛的本来面目,也无非虚妄。故意夸张不存在的恒河沙数福德,以此反衬大千世界苦痛的渺小,究其实不过是精神胜利法。仰望苍穹,繁星点点,遥不可及,自己便化身蝼蚁,身外风波,尽可以置之不理。 收到一条短信,很久以前就在网上看过,大意是说,树上一群猴,望上看只看到红屁股,往下看就能看到奉承的笑脸。因此需要不停往上爬,这样就能看到更多的笑脸,更少的屁股。看起来有理,反过来一想,只有那些仰着脸向上爬的,才会看到屁股,而最顶上的那一只,必定也是看到屁股最多的那只。套某人爱用的文言句式:阅屁多矣。 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太白说,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这句话还是小吏的口气,不够老实。陶渊明则诚恳得多,说出“不为五斗米折腰”,便近于真相。五斗米不是百姓生存必需,而是官吏的俸禄,因此李白仍然是向上爬着的猴子,陶潜则已跳出了那棵树。诗文固然让李,格调却要尊陶。 因为做惯了奴才,而希望自己成为主子,这样的理由说得过去,然而如果是社会心理,那便有些可怕。习惯了向下看以满足虚荣,向上看以奉承上位,唯一没有习惯的是平视。甚至连如何看自己都忘记了。仅仅以站在他人之上,作为前进的动力,这样的攀爬过程,最终必然会有一丝恍惚:我在哪里? 让一些人可以对另一些人生杀予夺,这样的社会才是那棵猴子们必须要爬的树。一本小小的户口就可以断送一个人,一辈子;一届乡z府就可以吃得一家饭店债台高筑;一个基层zhi法大队就可以查到一户小本经营关门,在这种情形下,那棵树和那群猴子便应运而生。 要让不折腰的人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之十三、多岐路,今安在 行路难里的一句,读着挺顺,与上下文联系起来,逻辑上却看不明白。原句是“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多歧路似乎是行路难的原因,可看作因果关系,然而今安在,是说歧路今安在,还是正路找不着?如是后者,主语未免离得太远;如是前者,倒还能说得通,不过既是歧路,就算不在了也没什么可叹气的吧? 杨子见歧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此后歧路一词便成了典,王勃所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即用此。我常想能说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句话,杨子必定是孤独的。孤身上路,走到中途,突然想到人生如岔路一般,选择了便不能回头,于是大恸。路有千百条,但事实上只有一条,那便是你所走的路。除却这一条,其他的再多,也无意义。歧路之哭,无非如此。 这样一来,今安在的含义便明确了。昔日种种选择,而今回头看去,皆是虚无;前程却已如黄河塞冰,太行雪拥一般,杳然无寻处。是进亦难,退亦难,江湖歌尽,徊徨之意可知。 一幡动处千幡动,一念深时万念深;歌尽江湖惊回首,方知世事不由人。 之十四、暂驻其间作一休 见到为一休宗纯命名的偈子:欲从色界返空界,暂驻其间作一休。日本和尚毕竟老实,倘若是中国的,顺口就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连带着暂驻之实一并抹去,嘲笑一下对方的六根不净。事实上修为不到,说出来的便都是大话。我所不喜欢的禅宗哑谜,就是这一类。玩到最后,纯粹就是文字游戏。 目标管理在现实中一个运用要点,就是不去订立不切实际、超出执行力过多的目标。否则的话,实现不了,必然流于虚妄。放到佛学修为上也是一样,自身还没脱离烦恼障,就大谈色空无别,当下开悟,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做不到。拿佛菩萨的标准要求修行者,不走火入魔才怪。 能得一休的,已是绝大悟性。只这一句,做到的便少,遑论其他。 之十五、不是人间富贵花 又一场雪,从北到南,天地皆白。 南方与北方雪是不一样的。李白道“燕山雪花大如席”,谢道韫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这其间差别除了豪放与温婉的不同个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描写的不是同一种事物。北方天寒,水汽迅速凝成大片冰晶,落地则簌簌有声,颇富质感;南方微温,下雪不过零度上下,未到地面便已浅融,是湿雪而非干雪,是以轻薄缭乱。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描写,“那雪下得正紧”,这个“紧”字,只合是北方的雪;倘在南方,便再大再密,也难有此境界。 冬雪和春雪也不一样。“霰雪纷其无垠兮”,是冬雪,阴霾密布,略觉萧瑟肃杀。而梅花香雪,则多半是春雪了,柔而细密,冷中带艳,亲近撩人。行走春雪里,一瞬间的错觉便是千树花开。在江南,雪也可以是温暖的。 儿时看过一个谜语:什么花开在天上?答案就是雪花。如前所述,南方的雪多是絮状,很少有六出的完美花型,然而将之当作花来赏,也无不可。纳兰性德咏雪,“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是借雪言志,与他的身世联系起来看,倒也贴切有趣。看红楼,林mm葬花,说道不教污淖陷泥渠,只不知葬雪也不? 中学的日记里写道,总有一天,看见雪将不再欢喜。原句记不得了,意思大致如此。当时是写诗的年纪,年少心情恰如一场春雪,凌乱飞扬,不留痕迹。 ——却也曾缠绵温柔,一梦至今未休。 之十六、汪诗 访客在留言里提到汪曾祺的木香花: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那首诗我记得,附在《昆明的雨》之后,似乎还有一幅画:花架下淋湿了的小鸡、雨水打在门前青石上的涟漪……汪的散文一向喜欢,或许是最喜欢的一位散文作家。马褂曾经贴过清汤白菜的做法,那汤是用火腿鸡肉熬制的,熬完之后要用丝棉滤去油和沉淀,最后的成品看上去完全是一碗白开水,吃起来才知道是鸡汤。有时也想,得要多少年的历练,才能把文字炼到这样淡而有味的地步? 诗如其文,似白描图画。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顺口,不免溜滑。熟读唐诗三百首的毛病也在这里,往往脱不了前人机杼,特别是不常写诗的,一下笔就会不小心用了成句。不说“野店”、“苔痕”这类眼熟的词语,“莲花池外少行人”套的是王维“凉州城外少行人”;“浊酒一杯天过午”,可在“浊酒一杯家万里”中找到现成的;而“雨沉沉”,用的又是严维过法华寺中的句子。汪老在诗词方面,仍然只是个票友。不过,只要写得舒适畅快,票友又有什么关系? 熟读唐诗三百首,玩票去也。 之十七、何能知聚散,无力辨沧桑 这是疏影的签名档,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想起这一句来,瞬息悲凉。 其实无须分辨,聚散太多,沧桑太远,能力有限。只是人的思维总会超出躯体,自成一格。六识之中,眼耳鼻舌身都好理解,目遇之成色、耳闻之成声、鼻嗅之成气、舌品之成味、身触之成觉——唯有最后的“意”,难以捉摸,无法界定。佛陀在这里玩了个偷换概念的游戏,前五者都须有外界的触发,是应运而生,只最后一种,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恰如行空天马,过隙白驹。 红楼梦里元迎探惜四姐妹,一直是被作者忽略的配角。甚至书中惊鸿一瞥的宝琴,给人的印象也要深过她们。大观园落成,元春露了一下脸,接下来就在深宫内院“见不得人的所在”直待到死;查抄香囊,描绘了一下迎春的懦弱,再往后就是嫁得中山狼的郁郁而终;探春算是着墨最多的一个,至今还记得兴利除宿弊和一番风雨路三千,到了惜春,真真是“身量不足,形容尚小”,连外貌都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这样的配角拿来做寓言倒是再恰当不过。以原应叹息为名,就已说明了这层意思。然而突然想,这样的顺序或许正是作者“意”的变化也未可知。譬如元春,元为始,开初之时两不相干,便如大观园里,你热闹你的,烈火烹油也好、鲜花着锦也好,任是什么名目,都与深宫无涉;到了“迎”,迎者合也,是对环境的被动适应,正如“二木头”,任人摆布,不见自身;“探”则是主动的,这个动词本身就有主动性,想寻求改变,不甘坐以待毙;至于“惜”,完全成了旁观者的态度,有悲悯,但独善其身。三春过后诸芳尽,惜春的阶段正应了疏影的句子,冷了,灰了,然后淡了。 改两个字:何须知聚散,无意辨沧桑。这个比较适合我。 之十八、濯足万里流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这一首,是左思写的咏史八首之一。为人称道的多半是最后一句,“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气魄雄伟,气象恢弘。不过,落在我这样思维喜欢跑调的人眼里,对“濯足万里流”的第一个感想却是:好大的脚盆啊…… 文人喜欢夸张,偶尔洒点狗血,可以理解。比如李白,就是狗血洒得最够水平的一位,一不小心洒成了谪仙。何况左思生在西晋,那时的文风尚华丽,好清谈——也就是爱吹牛,朋友之间写封信,都得文绉绉地骈四骊六、哼哼唧唧。史书记载,左思其人貌丑不说,还有点口吃,时尚点儿的美男作家是万万当不上了。所以索性走另类写作路线,花了一年时间,整出一个《三都赋》。据说这篇文章刚出来的时候,大家一看,哎呀哎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让人看了不得不狂顶的好贴啊!于是到处转贴,弄到河南地方论坛因为访客太多,当机了——这就是著名的“洛阳纸贵”的典故。听上去很让人神往,但要是当真看到这篇玩艺,什么“拔象齿,戾犀角;鸟铩翮,兽废足”,满纸烟云,晕晕陶陶没一句实在话,不免要怀疑左思家里是不是有点特殊背景,或者干脆就是网管的干活。 由此想到很多名垂青史的故事,真实性都颇令人疑惑;而那些名动文坛的经典,恐怕也难经得起时间的推敲。风雅这玩意儿尤其如此,很多东西是不能说得太白的,再风雅的事一旦说穿了,不免煞风景。孔子道: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屈子进一步发挥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都是挺高雅脱俗的文字。旧时私塾中的教书先生,吟到此处,必千篇一律地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作沉浸状。然而如果有不知趣的顽童,硬要打听何为濯足,那也只能瞪上一眼,喝道:“就是洗脚嘛。”一句话出口,适才的名士风流顿作云泥。想想前两年足浴兴盛的时候,后街一条巷子,大大小小近十个足浴店。夜半更深,便看到紧闭的门户里透出暧昧的黄光来。间或有人逡巡而进,稍开即合,如同地下党接头,跟屈夫子的行吟,未免大异其趣。 以上,算是濯足的末流。个性使然,看到这一类风雅渐失、斯文扫地的事情,我的心情不是痛悼,而是一种顽童式的幸灾乐祸。从古到今,从雅士高风到饮食男女,历时两三千年,这峨峨高门、蔼蔼王侯中的一点人间烟火气,终于还其本来面目了。 之十九、看尽洛城花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是欧阳修的玉楼春。以前只知道上半阙煞尾,找来看了看,才发现下半阙更有意味。人生二句,直白倒是直白了,细想也就没什么道理。 我不是学词的材料,因为觉得很绕,而且废话多。比如说这首,讲离别,用了八句五十六个字,实际上大多数都是虚的。浓缩一下,减掉一半:未语归期先惨咽,情痴不关风和月。离歌一曲肠寸结,花落始共春风别。丝毫不减损原意。换了唐诗,选最简单的一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短短二十个字里从天到地,远近高低,有人有景,丰富之极。这样的诗你就很难将之压缩而不损意境。 由此看来人其实越来越罗嗦了。从诗到词再到散文,说的话越来越多,描摹的感情却也还是那几种。即令表达思想的散文,古人和今人也大不同。南北朝的骈四骊六,被后人责为铺张太过,比起如今的情感散文来仍属小巫见大巫。苏轼论贾谊,那么深的含义也就千字左右,搁现在怕不要引一堆资料洋洋洒洒整出万把字的论文来。 之二十、今夜月明人尽望 下一句是:不知秋思落谁家。记不清是哪位写的了,也就记得这两句。 五行之中,秋属金、有兵像、在色为白。所谓肃杀之气多半由此而来。中国的古人似乎特别偏爱秋天,一到秋天就诗兴大发的样子。连愁也是离人心上秋,秋天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有特别的地位。 再比如月亮,也是文人最偏爱的题材之一。诗经里就有月出皎兮,那是说月光下的静女。倘若把中国人关于秋与月的诗文都翻出来,多半是带着一点忧郁气质的。这跟西方不一样,西方对于秋天的关注程度恐怕远不及春,而说到月亮,英国佬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狼人变身。 尽管中国式的哲学是实用主义的,但中国式的感情并不是。这样的感情往往只可意会,倘若明白说出来,也就失去了韵味。概而言之,闷骚是也。 之二十一、君若到时秋已半 姜夔的诗。全句为: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逢路不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清新朴质,有唐人韵味。 唐诗之所以空前绝后,是因为那是个将诗作话的年代。投柬邀客,问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入山访友,便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连至为功利的官场求进,也可以“妆罢低声问夫婿”,隐却了一幅猴急嘴脸。这种自然洒脱,纯是将诗融入了社会生活的血脉,因此灵动天成。 后世诗歌逐渐从生活中淡出,转入庙堂,技巧上更为纯熟,然而已经和寻常人家的日子无关。一样东西,当它被当作某种艺术看待的时候,便行将死去。尽管有挽留的声音,有关注的目光,甚至慷慨的词藻努力的模仿,也改变不了古诗词死亡的命运。 君若到时秋已半——只有这些句子,在斑驳褪色的粉墙青瓦间印下深深浅浅的墨痕,作为古诗们曾经活过的见证。 之二十二、此生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写这首词的人那年三十三岁,修眉广额,丰神如玉。刚刚得知辛亥革命成功的消息,于是提笔,一气呵成,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掷笔大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抛洒颅中热血,而是静静地躺在一抔净土之中了。今年的大年初六,我上清源山,去找此人的坟。很奇怪,明明有路牌指着、游人问着,最终还是没找到。夕阳照着,山外还是山。这样想来,毕竟无缘。 和他有缘分的是一个女子,一个日本女子。那时候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就这么一道门,隔断了恩爱。敲啊敲啊,敲到红颜白发,也没能等到他回头。门里头,青灯黄卷,那人独自坐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其实歌更好。采莲复采莲,莲花莲叶何蹁跹,露华如珠月如水,十五十六清光圆。这样清新舒缓的歌词,这样风雅温润的态度。长亭外,古道边,没了送别的笛声,却依然有连天的碧草。 暮年,他给自己取名“二一老人”。名字来源于两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以及吴梅村的 绝命词:“一钱不值何消说”。两句诗的开头都是“一”。读到这里,突然之间想起了那一句:悲欣交集。 结得真彻底。 之二十三、露水的世 翻知堂小品,里面提到小林一茶悼念亡女的短诗,只三句: 露水的世 虽然是露水的世 虽然如此 以露水为喻,透彻明白。然而即使这样的露水之世,亦无法摆脱生之哀乐与留恋,奈何。 生与死,说得旷达,但正当关头,却也不能免俗。庄子鼓盆而歌,形迹似仙而不似人,无怪后世好事者杜撰剧情,言庄子妻不贞,民间所谓扇坟是也。盖不能相信,人对于至亲之人的生死,竟可如此从容。 年少夭亡,总能赚取更多的热泪;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能从中感受到人世无常的悲凉,从而加倍怜恤。如苏小小,一钱塘青楼女子,直被人牵记了千余年。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这首咏苏小小的诗是李贺写的,他本人也只活了二十六岁。弥留之际倚在母亲怀中,突然睁眼,说道:“阿母莫悲伤,天上白玉楼成,召我为之记。” 现在想来,当时这一句,应该是给了生者一些渺茫安慰的吧?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毕竟是,露水的世。 之二十四、命无从致 读王船山咏潇湘词作,有《岳峰远碧》:“见话随帆瞻九面,碧藕花开,朵朵波心现。晓月渐飞金碧颤,晶光反射湘江练。谁遣迷云生绝崦?苍水仙踪,雾锁灵文篆。帝女修眉愁不展,深深未许人间见。” 很久以前就读过,当时还小,随意翻的金元明清词选,便翻到这一首,竟然记住了。后来自己还谱了曲,那调子至今还记得,也算是有缘。 船山一经学夫子,生当乱世,为拒张献忠之邀,不惜自毁面目;及自清兵入关,乃投笔从戎,起兵抗清。而南明之小朝廷,却将之囚禁几死。兵败之后,流亡四方,授徒讲学,力保薪火不灭。一生之中,自号明之遗臣,不除汉家衣冠,临终自题墓石云: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船山是孤愤的儒者,也是倔强的湘人。所可叹息者,四十万人齐解甲也罢,恸哭六军皆缟素也罢,在家国破灭、风雨飘摇之时,站出来的竟大多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女子。舌虽软而后腐,文字思想之中,自然有苇根般的韧性,只要不曾灭绝,便会传承如故的吧。 命无从致,力不能企,是真正学者的慨叹和遗憾。船山在人间,活了七十四个年头,实不能算短;然而生有涯,知无涯,皓首穷经,愈觉所知有限,而人生之匆促,来不及将一本好书细细装帧,慢慢品读,便已合上了扉页,永不开启。 修短无常,寿夭不定。天不假年,奈何奈何。 之二十五 也无风雨也无晴    仍是突然之间,想到这一句。 年少时喜欢的大概是上半阙,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而酒醒微冷、残照相迎的滋味,要到日后才能慢慢咀嚼出来。 有一些人生命的活力是超乎寻常的,比如苏轼。这一辈子从文坛到政坛,从得意到失意,来来往往,够普通人几辈子了,千载之下,仍然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旺盛之极,如潮音野火一般绵绵不绝的生气。这样的人生,狂风骤雨经过,丽日晴天行过,到头来回望,也不过是云烟淡淡,雾霭茫茫。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千古文章,倘若要选入目动心者,非此莫属。我猜想,“客”所说的那些,才是苏轼真正的想法,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后文“苏子”的强解,看似通脱,实则强词夺理。以须臾之乐对千古之愁,分量太轻了。文人好故弄狡狯,苏子亦然。 旷达者亦有悲歌慷慨,惟其旷达,悲歌愈烈。因心中所存已不是眼前小小悲欢,而是纠缠千古的迷思。渡黄河而冰塞,登太行而雪满,是进也忧退也忧,郁结藏乎中,勃然形于外,不可摆脱,难以解开。 之二十六、横吹曲辞 浮世若浮云,千回故复新。 旋添青草冢,更有白头人。 岁暮客将老,雪晴山欲春。 行行车与马,不尽洛阳尘。 烟波贴出来的。他喜欢首联,我则喜欢末句,有一种从容自在的苍凉。 这大概就是所谓盛唐气象,少有呼天抢地的悲歌,也难见沾襟不舍的儿女气。贵者不轻浮,贫者不酸腐,雍容中透出随意态度。青冢白头,浮世如云,本是人生无常之叹,却能以“故复新”“晴山雪”的语气闲闲道出。一沾即走,是骨子里的潇洒。 横吹曲辞是乐府,来源却是胡曲,本是军中之乐。以鼓角为伴奏,因此叫做“横吹”。角这种乐器,渐渐不再流传了,姜夔道“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则其声悲咽可知,后来广为流传的横吹曲辞却是李延年所作。《乐府解题》中说:“汉横吹曲,二十八解,李延年造。魏、晋已来,唯传十曲:一曰《黄鹄》,二曰《陇头》,三曰《出关》,四曰《入关》,五曰《出塞》,六曰《入塞》,七曰《折杨柳》,八曰《黄覃子》,九曰《赤之扬》,十曰《望行人》。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骝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合十八曲。” 诗书礼乐,乐在最末。没有考证,印象中乐师在中国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下。舜父瞽叟虽不贤,好歹总是天子之父;春秋师旷掷琴,也可作为名臣传世;到了李延年,士大夫评价已不甚高;唐之李谟、雷海清,迹近俳优;更往后,历史上几乎失去了乐师们的身影。功利之心作怪,万般下品,岂独乐师然。以李延年的造诣,倘若在现代,说不定也是方文山、林夕一流吧。然而现在,却只能靠妹子的名声被人惦记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李白的关山月,也属横吹曲辞。前四句已将风头出尽,气势过于凌厉夺人,后面的部分反而再衰三竭有如蛇足了。 之二十七、引离杯    走在路上,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引离杯,歌离怨,诉离情”,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看到的了。回头查了一下,原来是梁羽生的,在《七剑下天山》中用过。 金庸是查慎行的后人,家学渊源,诗词却比小说差得远。记忆中唯一见到的词作就是陈家洛在香香公主墓前那一阙“浩浩愁”,实在很业余。与此相应,他的主角也少有文采风流的名士型人物。写武侠几个人里,梁羽生是最强手,却仅能算作勉强合格,毛病在好用成句,大多数句子都有似曾相识之感。话说回来,他的小说也多让人似曾相识。温瑞安诗人出身,写的是现代诗,好用意识流手法,古诗词更加不通了。 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陀巷泊,吟情渺渺,心事悠悠! 酒冷诗残梦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明月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数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难消受灯昏罗帐,怅昙花一现恨难休!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 这一阙《八声甘州》是《七剑下天山》的开篇词,大概要算梁羽生的代表作。除却似曾相识的句子,过于直白、写得太尽也是一弊,下半阙基本上就在洒狗血。不过看介绍,是他中学时代的作品,倒很符合少年心性。http://bbs.china-shufa.com/redirect.php?fid=236&tid=4613&goto=nextoldset 网上查到的梁羽生诗词集,整体看来,小令略强一些,偶有好句。 森森剑戟千峰立,截壁临江当桂北。西南一柱独擎天,蔽尽桃源避秦客。——《广陵剑》里,形容一柱擎天雷震岳的诗。看了一下,原来是为桂林沦陷而作。 之二十八、豆棚瓜架雨如丝    据说昨天七夕,于是想到这一句;其实没关联。 城里的孩子多半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包括我。老家倒是有葡萄架,却没有瓜架,瓜架在大娘家里。小院落一进去,顶上就是长长的铺满绿叶的架子,一人多高,用竹竿搭起来,把阳光遮了个严实。底下悬着小丝瓜和癞葡萄——一种模样像苦瓜的东西,内瓤鲜红,籽甜而可食。这一类瓜架莫说如丝细雨,即使再大一些,也可以安然坐在其中,不必担心湿了衣裳。 江南阡陌是美景,可以入画,也可以入诗。春色最好,雨天的春色更好。水田处处,润物细无声地绿着。撑着伞在田埂上走,四周空无一人,原野空旷迷蒙,只听见雨水在伞上细细簌簌的轻响。豆棚瓜架之下,情味有胜于此。连凄清的夜雨,也会因为与自然水乳交融变得不那么黯然。因此对后头那句“秋坟鬼唱时”是有怨念的,觉得大煞风景:即使鬼唱,也当是艳鬼、趣鬼、性情中鬼啊。 雨还在下,孩子手持竹笛,吹出悠扬的曲调。满棚瓜叶变成绿色衣裙的少女,随着笛声翩翩起舞。比起陋室中书生穷极无聊的想象,这情景要真实得多——至少我可以发誓,曾经亲眼见过这一幕。 之二十九、飘落疑有声 梅雨季的尾声,连着下了几天,意外地凉爽。夜半时分回家,从东大门前那条小路走,车窗外白色槐花随风而落,在地上静静堆积,有雪的感觉。真奇怪,总会在夏天产生关于雪的联想。 有一种花叫六月雪,星星点点白色小花,开成五角形,怯生生躲在绿叶之中。形状相似,神态可不像。形似与神似之间,我选择后者。雪的神态,大概就是飘落那一瞬间,或婉转或洒脱,却总是义无返顾。站在路灯下仰望那一天纷纷扬扬,是壮美,而非凄凉。这一点决绝气,不是六月雪这样小家子气的植物能模拟得了的。樱花或槐花——花落那一刻,差堪比拟。 所以想到这句了。起先不知从何而来,后来才想起,是狄公案中铁钉案的结尾。书是很久以前看的,印象不深了,大约说的是一个女子谋杀了丈夫,最终跳崖自杀。女子与狄公之间,有一点小小的暧昧情愫,但直到最后,作者也没有点明。依然很奇怪,这么多关于雪的诗词里,只想起这不相干的一句。 人境雪纷纷,一枝弄清妍;孤艳带野日,远香绕天边。玉色宁媚俗,真骨独自寒;飘落疑有声,娥眉古难全。 全诗如上。故事里的说法,是南朝古诗,题为《玉人咏梅》。随手搜了一下,没有结果。谁写的呢? 之三十、簸钱与盗甥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拆,莺嫌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在小猪博客上看到引用这首词,词本身明白顺畅,不需多作解释。整体看来上阕不如下阕,“人为丝轻”一联稍显刻意,不如“堂上簸钱”,浅淡有意味,顺理成章。 其实另有一段公案,明人蒋一夔所作《尧山堂外纪》中载: “后有谤欧公盗甥者,表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女此时年方七岁,钱穆父素恨公,见而笑云:‘年七岁正是学簸钱时也。’及知贡举时,落第举人复作《醉蓬莱》词以讥之。” 所谓“盗甥”,也就是欧阳修和他侄女张氏通奸。张氏当堂招认,欧阳修却以见面时张年方七岁,二人不可能有奸情力辩其无。七岁确实太小,不过“叶小未成阴”、“枝嫩”“丝轻”等句,比起十三余的豆蔻梢头更加稚弱,即令不是张氏,词中所吟当是幼女无疑,难怪有人将这首词当作恋童癖的象征。 按钱穆父即钱勰,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人,与苏轼等交好,和欧阳修确是政敌。他后来官至龙图阁大学士,开封知府,就是包拯那个位置。所说的落第举人则是刘辉,可惜当初恶搞版的《醉蓬莱》已经找不到了。欧阳修自己曾写过一阕醉蓬莱,“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艳情而已,本事却无从查考。 是否恋童,其实问题不大;在中国这一类事情大多是当作风流韵事来看的,何况是才子。甚至有专为此准备的雏妓、幼婢,用以满足那些变态欲望。乱伦却有大罪,这就是为什么大学士本人可以欣欣然写下“恁时相见早留心”,却一定要力证自己与前来投靠的外甥女清白无邪的原由。 比较感兴趣的是“簸钱”,搜索了一下,通释为少女们一种赌博游戏,将铜钱置于掌中,依次摊开,猜正反。对这个解释我个人是不满意的,堂上簸钱堂下走,如果是静态的猜枚赌子,不能体现出这个“簸”字。倒是有种叫做“抓子儿”的游戏,数枚铜钱,一枚抛起,另几枚撒在地上,落下来的过程中迅速翻动地上铜钱。撒钱的过程中手要颠动,近于“簸”字。这游戏是小女孩儿们的专利,玩的时候一边抛钱,一边唱着童谣,十分投入。 据说修订过的新版射雕为表现黄药师对幼年梅超风的爱恋之情,加写了黄书写欧阳修这首词的内容。书没看到,不敢妄断。不过对于作者来说,永远有修改自己文章的权利,无论改成什么样子,也和读者无关吧。 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阶飞,烘帘自在垂。 玉钩双语燕,宝甃杨花转。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 刚看到陈克的菩萨蛮,也录于此。陈是浙江人,寓居南京,这清脆的簸钱之声想必也曾在我的故乡响彻千年。之三十一、古歌听离离电台的老歌,居然有林隆璇的《爱你这样深》:我爱你这样深,哪怕夏雨冬雷震……清澈高亢的声音,简单直白,无粉饰,反而可喜。 其实用的是汉乐府中《上邪》的词: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似乎后来又被还珠一类的电视剧拿了去做主题歌,调子没有林这个好。 唐之前的古歌里,女性形象与后来的大不相同。带一点震撼、带一点之死失靡他的决绝,爱与恨都极浓烈,非说到骨子里不可。如这一首,开始便直言欲与君相知,斩钉截铁,没有分毫的回旋余地。与现代人的畏首畏尾,左右衡量,实在是相差得太远。追溯至诗经,子惠思我,骞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何等洒脱、何等自在,放在今日,也是亦舒笔下的潇洒人物了。 后世的女子则要面目模糊得多,也隐忍得多。诗与词,总须借景喻情,或托古讽今,不然就不敢开口说话。至今还记得朱彝尊那一首《高阳台》: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何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遍雕阑,梦遍罗衾。 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词前有注,记录了词背后的一段故事:吴江叶元礼,少日过流虹桥,有女子在楼上,见而慕之,竟至病死。气方绝,适元礼复过其门,女之母以女临终之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 象是一场典型的单相思,又不尽然。见而慕之,竟不敢言,终至于病死;而叶生入门痛哭,也是有情人,却只能抱憾于碧落黄泉,两处谁寻。这一场悲剧堪怜,却不值得敬佩。由此想到中国文人审美观点,似乎总希望把那一点点骨头抽掉,只留下让人恣意怜惜的一摊烂泥,未免怪异。如北朝民歌《木兰辞》: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荐,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爽朗浏亮,大漠长风般质朴浑厚,雪山蓝天般自然鲜明,真是好文章,好姑娘。然而到了清人写的隋唐演义里头,花木兰却被可汗逼婚,终于自杀;而她的妹妹花又兰,则心甘情愿地做了别人的小妾。 这样的结局让人很不舒服,似乎是为悲剧而悲剧,以鉴赏家的态度把玩一个女子的痛苦。倘真心喜爱这个形象,大约还是会放她一条生路,让她穿着淡花衣裳、浅黄小袄,站在自家冰格小窗前,俏皮地对目瞪口呆的昔日战友眨眼睛的吧。 之三十二、高山之上,无复望乡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这一首诗,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在一九六二年所写的《望大陆》。两年之后,八十六岁的他便与世长辞。他的亲友筹资,为他铸了一尊铜像,放在台湾最高峰玉山顶上,面向北方,以达成他望乡的遗愿;然而三十一年之后,这具铜像被台独们锯下了头颅,弃之坑塘——如此一来,无论生前死后,这执著乡情的老人,终未能见到睽别终身的家乡。山之上,国有殇,而今是:政客扰攘,民心参商;来日大难,无复望乡。之三十三、双截棍与诗经  一朋友,对周杰伦很不以为然,认为他违背了传统语言的美学概念。因为这一句,我却突然想到,双截棍的那个哼哼哈兮,其实很象诗经句式。比如有一章叫《芣苡》的,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撷之。这里面全是重复句式,其中“薄”“言”“之”,都是无意义的虚词,类似于哼哼哈这种。要是改编成现代歌,唱起来估计也很象双截棍。其实关于这一篇,古人也争议不少,反对者说,如此反来复去,有何趣味?支持者说,不必细究,只于风和日丽之时闭上双眼细细吟咏,恍惚见一群采摘芣苡的少妇隐现在绿树丛中,田歌起伏,一呼群应,则其义自现。所以这件事情,实在有点见仁见智的味道,一样东西流行与否,背后必有它的渊源,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中却有传承在。不必担心语言中的美学消亡,相反,你可以在新生事物中找寻到它们清晰的脉络。之三十四、遣悲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是元稹的悼忘诗,果然是好;至于其人,不去说他了。以文字的方式存在,会带来许多问题。文字是工具,能驾驭它的人会显得比别人高贵/聪明/深情,然而这些都不是真的,是文字赋予的假象。同样是爱,因表达方式的高下常会被人误认。元稹被后世目为悼亡鼻祖,其诗读来令人酸鼻,想其人必也至情至性。然元之为人,恰恰并非诗中所述。说什么“终夜长开眼”,其实是贪恋富贵,攀龙附凤。而会真记里那一番关于尤物的言论,坏人名节又大言不惭,真真是无耻之尤,则其人可知。看来看去,文字,谎话罢了。多少不义,假汝之名以行。之三十五、华山畿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很简单的南朝乐府,却莫名地喜欢。也许这喜欢正源于简单。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南徐士子,偶然在华山畿遇到了一位女子,从此相思成疾。书里的说法是“悦之无因,遂感心疾”。结局却是悲剧,士子终于病死,遗言要葬在华山旁,他初见那女子的地方。于是素车白马,迤逦而行,到得山脚下,突然拉车的牛不肯走了,正是女子的家。女子出来,见了士子的棺木,没有悲伤,没有惊愕,很平静地说等一下。然后回屋,梳洗、沐浴,盛装而出,唱着这一阙歌。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而入,不再出来。这故事其实是梁祝的最早版本,很简略,却传神。最喜欢的,是那女子盛装沐浴的从容,以及“悦之无因”这一句话。翻译过来便是——爱需要理由吗?之三十六、三十功名尘与土  突然想明白了一句词,就是岳飞那首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当年父亲教我,解释成淡泊功名的含义,也就是粪土当年万户侯吧,但总隐隐觉得不对,今天才豁然开朗,尘土功名,其实是说自己的辛苦。便是三十年间风尘仆仆,八千里路披星戴月,功名于尘土飞扬、四处奔波中挣来,这样才通。想明白这个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岳飞不是个淡泊名利的人,相反地,他应当对此有很大的热衷。当年宋高宗待他,犹如家人般亲切,实在是皇帝手中的红人,三十岁就做了将军,破格提升,仕途一片大好,正等着从头收拾旧山河,决不会有鄙薄功名的心思。用上头那个解释,才能和后面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对应起来:是入世语,绝非出世心,所以赞成努力进取,而不赞成等闲白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这句话真是不错。有些东西,当时看了没什么感觉,现在再看,不知不觉就是一激灵。曾经看到报道,李玟听人读岳飞的满江红,非常喜欢,就问身边的人岳飞现在在哪儿,能不能让他来为自己写歌词。当然写的时候记者是当作笑话来看的,但是我却觉得李玟很可爱。一个从小受西方教育,连中文都说的不流利的歌手是有可能不知道岳飞的生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有一点很可贵,她能在对背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体察到词中的美,并且热烈的喜欢,而很多对这首词耳熟能详的人并不一定能够做到。爱之、喜之、悦之,而非诵之、背之、灌之,这样的文学教育,才算是成功的。

精彩短评 (总计3条)

  •     我会告诉你封面是我传的么。。
  •     整理杂物间的时候找到这本,顿时泪流满面啊,当年多么喜欢它啊,天天抱着从里面挑喜欢的诗词
  •     金风玉露一相逢,砌成此恨无重数23333333封面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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