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Ⅵ》章节试读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1991
ISBN:9787805671093
作者:(法)普鲁斯特(Proust,Marcel)
页数:266页页

《追忆似水年华 Ⅵ》的笔记-摘记 - 摘记

阿尔贝蒂娜离开后:至于阿尔贝蒂娜本人,她只有挂了她的姓名才可能在我身上生根,除了睡眠之后苏醒那罕有的休息时刻,这个姓名什么时候都铭刻在我头脑里而且永不停息。倘若我出声地思索,我会不停地念叨这个名字,我的絮语很可能会单调而愚蠢到仿佛我变成了一只鸟,一只寓言中的鸟,它无休无止地叫着它作为人时曾经爱过的女人的名字。你一个人在心里念叨这个名字,没有念出声,因此你仿佛在自己心上刻写这个名字,而且仿佛让名字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末了,你的脑海就象一堵被人乱画过的墙一样布满了写过上千遍的所爱者的名字。你时时刻刻都在思想里写着这个名字,幸福的时候写,不幸的时候写得更勤。在重复叨念着这个除了已知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新意的名字时,你会感到一种不断产生的需求,不过时间一长你也会感到疲倦。我此刻甚至没有去想肉体的快感;在我头脑里我甚至没有看见阿尔贝蒂娜本人的形象(可她却是使我内心如此烦乱不安的人),连她的肉体我都没有看见。如果我愿意分别探讨与我的痛苦紧密相联的想法--总是会有这类想法的--,我很可能交替着去探讨,一方面猜测她是在什么样的心境里出走的,她有没有返回的意思;一方面考虑接她回来的办法。尽管我们认为和我们的苦恼有关联的人在我们的苦恼里仅仅占据微不足道的位置,也许正是在这微不足道的地方就存在某种标志和真相。事实上她个人在这种苦恼里也的确算不了什么;某些偶然因素使我们想到她时便感到激动和苦恼,而习惯又把这种激动和苦恼与她紧紧地联系起来,这激动和苦恼的过程本身才几乎是压倒一切的。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比在幸福中感到厌倦更足以证明),当我们认为问题(这问题那么无聊,我们简直不准备再提它了)都出在她本人身上时--激动和苦恼的过程这时都已被遗忘,起码是由她引起的激动和苦恼的过程已被遗忘,因为这种感情过程已经重新发展并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见不见这个人,是否得到她的尊重,是否能支配她,这一切在我们眼里都显得无关紧要了。在此之前,当这种激动和苦恼还附着在她身上时,我们满以为我们的幸福取决于她:这幸福其实只取决于我们的苦恼是否已经终结。到那时,我们的无意识便会比我们本人还要高明,因为在这出连我们的生命本身都可能取决于是否找到她以免再等待她的可怕的悲剧里,这无意识会把被爱的女人的形象,把那个可能已被我们遗忘,也可能不为我们所了解或被我们认为很平庸的形象变得极其渺小。女人形象变得渺小乃是爱情发展方式的合乎逻辑而又必然的效应,也是对这份爱情的主观性的鲜明讽喻。
所谓经验...... 所谓经验,无非是在我们自己眼前揭露我们自己性格的特点,这特点自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而且出现得格外明显,因为我们已经为自己揭示过一次了,这一来第一次引导过我们的自发动作就会在记忆的各种形式的启示下得到加强。人类最难逃避的抄袭行为,对个人(甚至对坚持错误而且不断加重错误的百姓)来说,那便是对自己的抄袭。
阿尔贝蒂娜永远的出走:一个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只存在于我们的思想里。逐渐衰退的记忆力会把这种联系淡忘,尽管我们自愿接受幻想的欺骗,而且为了爱情,为了友谊,为了礼貌,为了尊重人,为了尽责我们又拿幻想去欺骗别人,我们在生活里还是只有自己。人是不能跳出自身圈子的生物,他也只能在自己身上才能认识别人,如果他说并非如此,那他是在撒谎人们相信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周围的事物,他们之所以如此相信,是因为非此即无任何有利的解决办法。他们并没有去考虑最为常见而且同样有利的办法:我们无法按照我们的意愿去改变事物,但是我们的意愿本身却在逐渐起着变化。我们曾因为忍受不了某种局面而希望去改变它,可现在这局面已变得与我们毫不相干了。我们未能象我们非常希望的那样去消除障碍,而生活却使我们绕过了这个障碍,使我们超越了它,当我们再回顾那遥远的过去时,我们几乎再也看不见那个障碍了,它已经变得难以觉察了。我在阿尔贝蒂娜面前丢掉了一切傲气,我给她拍了一份充满绝望之情的电报请求她回来,无论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她可以做她愿意做的一切,我只要求在她睡前拥抱她一分钟,一个礼拜三次。她即使说:只拥抱一次,我也会同意就一次。
她再也没有回来。我给她的电报刚发出就收到了一份电报。是邦当夫人拍来的。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世界都并不是一劳永逸地创造出来的。在生活的流程里还会有我们无法猜测的事加入其中。唉!这份电报的头两行并没有在我身上产生免除痛苦的效果:"可怜的朋友,我们的小阿尔贝蒂娜去世了,原谅我向您,向那么爱她的您通报这件可怕的事。在一次出游时,她的马把她甩下来撞到一棵树上。我们竭尽全力也未能使她苏醒过来。我怎么没有替她去死呀!"不,不是免除痛苦,而是一种从未领略过的痛苦,是明白她再也回不来了的痛苦。首先,回忆是没有创造力的,它所向往的不可能比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更多,甚至也不可能更好;其次,回忆是一种精神活动,现实不可能为它提供它所寻求的状态;最后,当回忆源于某个死去的人时,它是死者在我们心中复活的体现,人们以为它意味着我们重新渴望爱,其实它更意味着我们重新渴望那离我们而去的人。因此,甚至我所选择的女人与阿尔贝蒂娜之间的相似,她对我的温情与阿尔贝蒂娜的温情之间的相似,(如果有可能相似的话)也只会使我更深切地感到,我不自觉地寻觅过的东西,我的幸福的再次降临所不可或缺的东西,也就是说阿尔贝蒂娜本人,我们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我一直不自觉地寻找着的过去,这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
《追忆》里难得有的调皮,透出一点小小任性(与阿尔贝蒂娜永别后):我翻开《费加罗》报。多么无聊!第一篇文章的标题和我寄到报社而没被刊登的文章标题正好一字不差。而且不仅标题相同,下面几个词句也完全一样。这,这太不象话了。我要寄一份抗议书去。咦,不只是几个词句相同,而且是整篇文章,还有我的署名……原来我那篇文章终于发表了!——阿尔贝蒂娜死后,认识德.埃博什维尔小姐(按情节推断应该是)之前。
这是后续(与重逢的希尔贝特在德·盖尔芒特家时):"啊,对了,这两幅埃尔斯蒂尔的素描是我在楼上常常欣赏的。挂在这儿比挂在楼道里更合适。说到埃尔斯蒂尔,昨天我在《费加罗》写的一篇文章里提到他。您看过那篇文章了吗?""您在《费加罗》报上写了文章?"德•盖尔芒特先生惊呼道,其惊奇程度就仿佛他在喊:"咦,这不是我的表妹吗!""是的,昨天。""在《费加罗》报,您肯定?这不太可能,因为我们俩各人都订有一份《费加罗》,即使一个人没注意到您的文章,另一个人也会看到的。是不是,奥丽阿娜?报上根本没有。"公爵命人拿《费加罗》来,见是真的才相信了,好象在这以前,更可能是我弄错自己在什么报上写文章的了。*德.埃博什维尔小姐其实是德.福什维尔小姐之误,也就是希尔贝特。
再后续:次日,我收到两封贺信,使我大为惊讶,一封是古比尔夫人写来的,这位住在贡布雷的夫人,我已有多年没见了,而且即便在贡布雷时,我和她说话也不到三次。原来,某个阅览室给她寄了《费加罗》报。事情往往是这样,当我们生活中发生了某件能引起一点反响的事,我们就会得到一些人的消息,这些人与我们的关系极为疏远,给我们留下的回忆也已经很陈旧,因此他们距离我们似乎十分遥远,尤其是从感情的深度来讲。第三天早晨我心里充满喜悦,因为贝戈特十分赞赏我的文章,他读这篇文章时不无羡慕之意。然而不一会儿我的喜悦便化为乌有。事实上贝戈特根本没给我写片言只语,我只是问过自己,他会不会喜欢我的文章,心里怕他不喜欢。我给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德•福什维尔太太作了回答,她说贝戈特对我的文章无比欣赏,认为它堪称名家手笔。但她说这话时我正在睡觉:原来是一场梦。我们给自己提出的问题,人们总是用复杂的话来回答,而且安排好几个人物在场,但这些回答是没有结果的。
福什维尔小姐:我们对万物只有一个未定形的、片面的看法,而后用一些主观的联想去补充,就是这些联想造成危险的暗示。因此,听到福什维尔这个姓,我本没什么可惊讶的(而且我已经在思忖,她是不是我以前常听人谈论的那个福什维尔的亲戚),可是金发姑娘大概想巧妙地防止别人提出一些可能是不愉快的问题,便先发制人地对我说:"您过去和您的朋友希尔贝特来我家时常看到我,您不记得了。我看出您认不出我了。我可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您。"希尔贝特再度上场了。感觉就像再度邂逅故人。看《在斯万家那边》是在什么时候?2013年初吧?
阿尔贝蒂娜死后(马塞尔这个敏感的知识分子...) :人们说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享乐,或自己的荣誉,如果享乐被张扬出去会损害荣誉的话。人们一辈子都在撒谎,甚至对爱自己的人,尤其对爱自己的人,也许仅仅对爱自己的人撒谎。因为唯有这些人让我们为自己的享乐担惊受怕,而且我们也只希望得到这些人的敬重。一个单一行为的多种原因只不过是从不同的角度看这个行为时它所呈现的各个方面的一种人为的、主观的体现,阿尔贝蒂娜在和女友的交往中就是搞这一套手法的行家,她有本领让她们每一个人都以为她是为她而来。阿尔贝蒂娜在我家的暧昧处境会使她姨妈不快,我以前竟从未想到这点,我为此感到吃惊和某种羞愧,这种吃惊,我已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决体会到。有多少次我绞尽脑汁想弄明白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产生的危机,却突然听到第三者按自己的观点跟我谈起他俩的事,原来这第三者与他俩中的一个有着更密切的关系,而就(她)的观点可能就是引起这一危机的根源!既然人的行为是如此靠不住,那么人本身怎能靠得住呢?有些人说阿尔贝蒂娜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设法叫某人娶她,听到这些话就不难推测说此话的人会如何评判她在我家的生活。然而我却认为她是个牺牲品,一个可能不太纯洁的牺牲品,即使如此,她也是由于其它原因而有过错,是由于道德败坏,而人们对此却只字不提。但下面这一点我们应该特别考虑:一方面,撒谎往往是个性格问题;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并非天性爱撒谎的女人,谎言是一种本能的防卫手段,起先是应急的办法,后来编排得越来越严密,用来抵御那突然降临的、可能毁掉她们一生的危险:爱情。另外,有知识而又生性敏感的人总是把自己交给冷漠的下等女人,而且哪怕事实已经证明他们并不为她所爱,也丝毫不能打消他们为把那个女人留在身边而牺牲一切的念头,他们仍然舍不得离开她,这种情况并非出于偶然。我说上述这些人有一种受苦的需要,这话道出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说此话时排除了作为先决条件的其他事实,因为它们使这种受苦的需要--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不自觉的--成了这些事实的完全可以理解的结果。再说,十全十美的性格是不多见的,大凡十分有知识而又十分敏感的人都缺乏意志力,容易被习惯力量和对即将来临的痛苦的恐惧所控制,而这种恐惧使你注定要终身受苦,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肯放弃那个不爱他的女人。人们会奇怪,他怎么满足于如此微不足道的爱,其实最好想象一下爱情给他带来的痛苦。不过我们不必过分为这种痛苦怜悯他,因为爱情的挫折、情人的出走或去世在我们精神上引起的可怕震动亦如瘫痪病的突然发作,一开始把我们击垮,但是渐渐地我们的肌肉又会恢复弹性和生命力。何况,这种痛苦并非没有补偿。有知识而敏感的人一般生性不大爱撒谎。谎言使他们措手不及,尤其因为他们即使很聪明也是生活在由可能性构成的世界里,他们很少反抗,应该说他们总是生活在某个女人刚刚给他造成的痛苦之中,而不是生活在对这个女人想要什么,她在做什么,她爱什么的清醒认识之中,这种认识是那些意志坚强的人所特有的,他们需要这种认识,为的是防备将来而不是哀叹过去。所以敏感的知识分子感到自己受了骗,却又不太清楚怎么受的骗。由此而论,一个平庸的女人(人们奇怪他们竟会爱上这种女人)远比一个聪颖的女人更能丰富他们的世界。在她的每句话后面,他们觉察到一个谎言;在她自称去过的每幢房子后面,他们看到另一幢房子;在她的每个行为,她结交的每个人后面,他们看到另一个行为,另一个人。他们可能说不清楚在后面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没有精力,甚至也许没有可能去查个水落石出。一个爱说谎的女人只需要弄一个极其简单的伎俩,而且用不着费心加以变换,便能蒙骗众多的人,甚至更可悲的是蒙骗同一个人,而此人本应将它识破。这一切在敏感的知识分子面前创造了一个深邃幽秘的世界,她的妒忌心想去探测这个世界,他的智慧也不得不对它发生兴趣。我虽然不一定就是这类敏感的知识分子,但是,阿尔贝蒂娜既已去世,我大概即将弄清她生活的秘密了。然而只在一个人的尘世生活告终后才发生的泄露其隐私的行为,归根结底不是证明谁也不相信有所谓来世吗?否则,如果泄露的情况属实,那么泄露者会害怕被揭露者的怨恨,不仅在她活着的时候害怕,因为那时人们自认为应该替她保守秘密,而且为有朝一日将在天国与她见面而害怕。如果泄露的情况纯属捏造和虚构,以为她反正已不在人世不能加以澄清,那么泄露者该会加倍害怕死者的愤怒,如果他相信真有在天之灵的话。然而谁也不信。可怜的阿尔贝蒂娜!
第211页(版本:译林出版社2012-06,ISBN9787544716239):早先为了能有更多的钱花在她身上我曾经做过金融投机,她死后我就不再管那些事了。然而时代变了;上几个世纪的一些至理名言被这个世纪否定了,梯也尔先生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曾说铁路永远不会成功;德•诺布瓦先生谈到公债时曾对我们说:"公债的收益也许不很高,但至少本金永远不会贬值。"但这些公债往往正是跌价跌得最惨的。这样,仅仅在英国长期公债和塞依制糖厂这两项上,我就必须付给场外证券经纪人几笔数目极为可观的差额,同时还要付利息和延期交割贴费,以至我一气之下决定把这些债券全卖了,这一来我从外祖母那儿继承来的财产顿时就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而阿尔贝蒂娜活看时这笔遗产还全数在我手中呢。
阿尔贝蒂娜的“死而复生”(后来才意识到是一个错误,小小的戏剧性):对我们来说,人们是通过我们对他们的看法才存在的--但她的被遗弃一时却使我觉得她分外楚楚动人,只是她自己却不知道她已被遗弃:我在一闪念之间竟羡慕起那段已经很遥远的时光来,那时我日日夜夜被对她的回忆所萦绕而痛苦。还有一次,那是在斯基亚沃尼的圣乔治教堂,12使徒之一的旁边有一只用单线勾勒的鹰,使我蓦地想起了那两只戒指,并且几乎重新勾起了它们给我带来的痛苦,弗朗索瓦丝曾发现这两只戒指一模一样,而我一直没弄清这两只戒指是谁送给阿尔贝蒂娜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它似乎本应该使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死灰复燃。当我们的游船在旅馆门前的石级下停住时,看门人交给我一封电报,为了这封电报,电报局职员已经来过三回了,因为收报人的姓名写得不准确(我还是能从意大利报务员译走了样的名字上认出是我的名字),要我给一个收据,证明这份电报确是拍给我的。一回到房间,我立即拆开电报,扫了一眼电文,电文有很多传送错误,不过我还是能读出如下的话:"我的朋友,您以为我死了,请原谅我,我好端端地活着,我想见您,跟您谈结婚的事,您何时返回?温柔地爱着您。阿尔贝蒂娜。"于是发生了与外祖母相同的情况,只是过程相反:我得知外祖母去世时,起初未感到丝毫的悲伤。只是在对她的不自觉的回忆使她变得栩栩如生后我才真正为她的死而难过。现在阿尔贝蒂娜在我思想中已经死去。因此她还活着的消息并没给我带来预想的快乐。对于我,阿尔贝蒂娜只是一束思念,只要这些思念还活在我心中,她便能肉体虽死精神犹生;但是现在这些思念已经消逝,因而她不能随着肉体的复活而在我心中复活。当我发现,她还活着这个消息并不使我快乐,当我发现我已不再爱她,我本应为此感到震惊,而且震惊的程度应该甚过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外出旅行几个月或病了几个月以后,照照镜子,发现自己有了不少白头发,和一副成年人或老年人的陌生面容。这确实使人震惊,因为这意味着:过去的"我",那个金发青年已不存在,"我"变成了另一个人。然而与白发下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代替了原来的脸孔相比,我的变化不是同样深刻,旧我不是消逝得同样无影无踪,同样彻底地被新我替代了吗?但是人们既不因自己随着时光的流逝、按照日月更替的次序变成了另一个人而苦恼,也不因自己在同一时期竟会是每天性格互相矛盾的人--今天凶狠明天心软,今天体贴明天粗野,今天公正无私明天野心勃勃--而苦恼。不苦恼的原因是相同的,那就是旧我已经消隐--在后一种情况下是暂时的、性格方面的消隐,在前一种情况下是永久的、情欲方面的消隐--不可能悲叹另一个我,而这另一个我在当时当刻,或从此以后,则是整个儿我;粗野者为其粗野而得意因为他是粗野者,健忘者不为其缺乏记忆力而伤心正因为他已经遗忘。
我是没有能力使阿尔贝蒂娜复活的,因为我没有能力复活我自己,复活当年的我。生活的规律就是这样,它通过极其细微而又从不间断的工程改变着世界的面貌,按照这一规律,生活并没有在阿尔贝蒂娜死去的第二天对我说:"变成另一个人吧。"然而,通过无数微小得使我难以觉察的变化,生活几乎把我整个儿更新了,因此当我的思想发现它的主人变了时,它已经适应这个新主人--我的新"我";它依附的是这个新主人。大家已经看到,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温情,我的妒忌,来自于某些甜蜜的或痛苦的核心印象通过联想向四面八方的辐射,来自于对蒙舒凡的凡德伊小姐的回忆,来自于阿尔贝蒂娜晚间在我颈脖上印下的温柔的吻。但是随着这些印象的逐渐淡化,被它们染上令人忧虑的或令人愉快的色调的广阔印象场便恢复了中性色彩。一旦遗忘占领了痛苦或欢乐的几个主要据点,我的爱情的抗争便被击败了,我便不再爱阿尔贝蒂娜了。我试图想起她。早在她出走后两天,我就曾经为自己居然能离开她生活48小时而惊恐万分,那时我就有个预感,看来这个预感是正确的。正象从前我给希尔贝特的信中所说以及我对自己所说的:如果这种局面持续两年,我就不再爱她了。当斯万要我再去看希尔贝特时,我觉得这就象要我接待一个死去的人一样不合适。死亡--或者我以为的死亡--在阿尔贝蒂娜身上所做的工作与长期的关系破裂在希尔贝特身上所做的工作是相同的。死亡只不过起了分离的作用罢了。我的爱情一想到它的出现便不寒而栗的那个恶魔--遗忘,终于真如我所料把我的爱情吞食了。阿尔贝蒂娜还活着的消息不仅没有唤起我的爱情,不仅使我看到我返回到漠然状态的旅程已即将走完,而且还在一瞬间促使这种返回加快速度,加快得如此之猛以至我事后不禁自问,过去那个相反的消息,即阿尔贝蒂娜死亡的消息,是否在完成她的出走所做的工作的同时,反过来激励了我的爱情,推迟了爱情的衰退。是的,现在知道她还活着,知道我可以和她重新聚首,反倒顿然使她在我心中失去了价值,我因此不禁自问是否是弗朗索瓦丝的暗示,是阿尔贝蒂娜的出走本身,乃至她的死(假想的,却信以为真)延长了我的爱情,因为当第三者甚至命运力图把我们和一个女人分开时,他们的阻挠只能使我们更依恋那个女人。眼下发生的事恰恰相反。我试着回想阿尔贝蒂娜的音容笑貌,然而也许因为我只需对她作出表示便能得到她,在我回忆中出现的是一个已经相当肥胖、有点男性化的姑娘,她那张憔悴的脸上,如同种子就要破土发芽一样,已经凸现出邦当太太的侧影。她与安德烈或其他姑娘可能干的事已不再使我感兴趣。我在很长时期里以为无法治愈的苦恼已不再使我痛苦,而这一切说到底我本来应该能预见到。诚然,对情妇的怀恋,尚未熄灭的炉火也和结核或白血病一样是肉体的疾病。不过,在肉体的痛苦中间,有必要区别由纯粹肉体上的因素引起的痛苦和以心智为媒介作用于肉体的痛苦。尤其当作为传送纽带的这一部分心智是记忆的时候--也就是说如果引起痛苦的原因已经被消除或者已经很遥远--,那么不管痛苦有多么残酷,不管给机体带来的混乱有多么深广,由于思想有一种自我更新的能力,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缺乏机体组织具有的自我保存的能力,因而预后不好的情况是极少的。一个患癌症的病人过一段时间以后可能会死,而一个遭到无法慰藉的不幸的鳏夫或父亲,经过同样长的时间以后,却很少有心灵的创伤得不到愈合的。我的创伤也已愈合。此刻我在想象中看到的阿尔贝蒂娜是那么虚胖,她必定象她爱过的那些姑娘一样已经人老珠黄,难道为了她我必须放弃那个明丽照人的威尼斯少女,我昨日的回忆,明日的希望吗(如果我娶阿尔贝蒂娜,我将再也不可能给那位姑娘以及其他任何姑娘一文钱了)?难道为了她我必须放弃这位"新的阿尔贝蒂娜","不是那个到过乌七八糟的地方的阿尔贝蒂娜,而是忠贞的、高傲的、甚至有点野性的阿尔贝蒂娜?"现在这位威尼斯少女就是从前的阿尔贝蒂娜: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不过是我崇慕青春的一种短暂的形式。我们以为自己爱一个姑娘,其实,唉,我们爱的是曙光,因为她们的脸庞昙花一现地映出曙光的绯色。一夜过去,第二天早晨,我把那份电报还给看门人,说是搞错了,电报不是发给我的。看门人说电报已经拆开,他很难处理,还是由我保存为好;我把电报放回口袋但决定不去管它就象没收到过似的。我已经彻底地不再爱阿尔贝蒂娜了。因此这段爱情在远远背离了我以与希尔贝特的爱情史为依据对它所作的预测以后,在让我绕了一个又长又痛苦的大圈子以后,最终(虽然一度曾是例外)也象我对希尔贝特的爱情一样,归入了被遗忘这一普遍规律。
于是我想:过去我依恋阿尔贝蒂娜甚于依恋我自己;我现在不再依恋她是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我已没有看到她。我不想让死亡把我和自己分开,我希望死后能复生,这一愿望和我想与阿尔贝蒂娜永不分离的愿望不一样,它还在延续。这是因为我把自己看得比她更珍贵吗?是因为我在爱着阿尔贝蒂娜的时候更深地爱着自己吗?不是,而是因为我看不见她了也就不再爱她了,而我一直还爱着自己因为我与自己的日常联系没有中断过,我与阿尔贝蒂娜的联系却已经断了。那么如果我和我的躯体,和我自己的联系也断了呢?情况肯定是同样的。我们对生命的眷恋只不过象一种年深日久的摆脱不掉的爱情关系。它的力量在于它的持续不断。一旦死亡来割断这种关系,我们想长生不死的愿望也将消除。
普鲁斯特笔下的威尼斯:傍晚我独个儿步出旅馆,在这座迷人的城市里徜徉,有时置身于一些我未到过的街区,好象《一千零一夜》中的某个人物。在我信步漫游的路上,常常会发现一个我不知其名的宽阔广场,没有一个游客也没有一本旅游指南向我提到过它。我进入纵横交错的小街织成的网络。高高的喇叭口形的烟突被夕阳抹上了无比鲜艳的玫瑰色和明亮夺目的红色,于是屋顶上成了一个百花盛开的花园,花的颜色是那么富于层次,你会以为是代尔夫特或哈勒姆(【书注】代尔夫特和哈勒姆,荷兰的两个城市,荷兰是郁金香之国。)的某个郁金香花迷的花园搬到了威尼斯城的上空。此外,这里的房屋挨得十分近,因而每个窗口都好象一个画框,框中是一个厨娘在胡思乱想,眼睛从窗口向外望着,或是一个少女坐着,正让一个老妇梳理头发,老妇的脸隐在暗处,但可以依稀辨出那是一张巫婆的脸,--一座座简陋而静寂的房舍在狭窄的街道旁紧挨着,一眼望去如同一百幅荷兰油画并排陈列在那儿展览。那些街道一条挤一条,象齿槽似地将环礁湖与运河之间的那块威尼斯横七竖八切成无数块,仿佛这块城区已在这些数不清的纤细而精微的模子里凝结了。突然,在一条小街的尽头,凝固的物质里有一处仿佛发生了膨胀。原来是一个宽阔华美的广场伸展在我面前,广场四周耸立着赏心悦目的宫殿,月光在广场上撒下一片苍白的清辉,我真没想到在这样稠密的街道网里,还能有地方摆下那么大一个广场。这是一个建筑群,若是在别的城市,各条街道往往都通向这样的建筑群,好把人们引向那里,或向人们指明它的所在。但是在威尼斯,它好象故意藏在小街纵横交织的网里,犹如东方童话里的宫殿,某个人物夜里被人领到宫殿里,天亮前又被送回来,他后来再也找不到这个神奇的处所,最后还以为这不过是他梦中去过的地方。
第二天我去寻找我夜间发现的美丽广场,我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它们都很相似,但没有一条能给我提供一点有关那个广场的情况,只有使我更加晕头转向。有几次我以为认出了一个什么标记,便估计那个美丽而偏远的广场,那个被幽禁的、孤寂的广场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眼前。这时某个鬼精灵变成的一条我从未走过的小街,引得我身不由己地往回走。不久我突然发现自己重新被带回到了大运河。而由于对现实的回忆与对梦境的回忆之间没有多大的区别,到后来我不禁自问,是否在我的睡梦中,在一块幽暗的威尼斯的凝固体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浮动面,它给久久沉思的月光奉献上一个宽阔的、被迷人的宫殿所环绕的广场。
这种微妙的感情依然被普鲁斯特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我向母亲提出推迟几天再走;母亲好象一分钟也不愿意考虑我的请求,甚至根本不把它当回事,我的神经已被威尼斯的春天刺激得很兴奋,因而母亲的神情一下子唤醒了在我神经里存在已久的反抗欲,那就是抵制我臆想中父母策划来对付我的阴谋,他们总以为我最终不得不服从,过去正是这种抗争的决心驱使我把自己的意志粗暴地强加给我最爱的人,哪怕在成功地迫使他们让步以后我仍旧按他们的意愿行事。于是我对母亲说我不走了,而她呢,以为做出不把我的话当真的样子是巧妙的办法,因此她甚至不予回答。我说她马上就会看到这是不是真的。这时看门人拿来三封信,两封是母亲的,一封是我的,我把信放进皮夹,和其它信混在一起,连信封都没看一眼。待到母亲动身去车站,后面跟着我所有的物件时,我则命人拿了一杯饮料到平台上去,我在平台上坐定,面对着运河,看着落日西沉,而停泊在旅馆对面的一条船上一位乐师正弹唱着"Solemio(【书注】意大利文:"我的太阳")"。
太阳继续落下去。母亲现在离车站大概不会很远了。她很快就会不在这儿了,而我将孤身一人留在威尼斯,孤身一人为惹得母亲伤心而难过,却没有她在身旁抚慰我。开车的时刻越来越近,我的无可挽回的孤寂也即将来临,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开始尝味这彻底的孤寂了。确实我感到孤独,周围的事物变得陌生了,我已没有足够的平静去摆脱心脏的猛烈跳动,去给周围的事物注入一点安定。我面前的这座城市已不再是威尼斯。它的特点,它的名字对于我如同骗人的虚构,我再没有勇气把这些虚构刻印在石头上了。宫殿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个建筑物和一大堆与其它石头没有什么不同的大理石,水也只不过是氢氧化合物,一种永恒的、没有灵性的物质,威尼斯存在以前就有,威尼斯以外的地方也有,它不知总督和透纳(【书注】透纳(1775-1851),英国画家和木刻家。)为何人。然而这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又很奇特,它象这样一种地方,你刚到那儿,它还不认识你,你走了它也已经把你忘掉。我再不能向它吐露任何心事,再不能在它身上寄托自己的任何思想与情愫,它使我收缩成一团,我现在只不过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是一种正忧虑地关注着"Solemio"如何展开的注意力。我徒然拼命把我的思想放在里亚托桥那独特的优美曲线上,然而在我眼里它仍是如此明显地平庸,不仅不是一件上乘之作,而且与我从前对它的评价毫无关系,就象一个演员,虽然戴着金色假发,穿着黑色衣服,但我们知道他实质上不是哈姆雷特。与宫殿的情况一样,大运河,里亚托桥一旦剥去了构成它们个性特征的那层思想外衣,就化为一堆普通的物质材料。但同时这极其平常的地方又似乎并不那么遥远。比如在军舰修造厂的锚地,由于纬度这一科学因素,事物就有一种特别之处,它们即使表面上与我们国家的东西一模一样,但总让人觉得陌生,终归是流落在异域的东西;那水天相接之处离我很近,我只需乘一小时船就能到达,但我感到这段地平线的弧度与法国的完全不一样,它本来很遥远,只是通过旅行的妙法才突然离我很近,但它只能使我更深地体会到我是远在他乡;因而看着那既微不足道又遥远的军舰修造厂锚地,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厌恶而又惊恐的复杂感情,我第一次体验这种感情是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一天我陪妈妈去德里尼温泉浴场,这是个怪诞的地方,水色幽暗,不见天空和阳光,四周是一个个小房间,在这儿你感到自己与看不见的挤满人体的深水相通,我曾纳闷地想,用一些木板房遮住不让人从街上看到的深水处是否就是由此处开始的并把极地包括在内的冰洋的入口,这狭窄的空间是否是极地冰洋可通行的部分;眼前的景色显得寥寂,不真实、冷漠,我对它已没有好感,这儿即将剩下我孤单一人,"Solemio"的歌声悠悠升起,仿佛在哀叹我原先认识的威尼斯,又仿佛在以我的不幸证明那个威尼斯已不存在。毫无疑问,如果我还想赶上母亲,和她一起乘火车,我就应该停止听下去;我就应该立即下决心动身,一秒钟也不再耽搁。然而这正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仍旧一动不动地呆着,不仅站不起身来,而且连下决心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为了避免考虑下这个决心,我的思想整个儿在关心Solemio如何一句接一句的展开,并且跟着歌者默唱,预料下一句即将高昂起来,并跟着它高上去,再跟着它低下来。毫无疑问,我对这支听过上百遍的无关紧要的歌根本不感兴趣。我这样认真地象完成一项义务似地把它从头听到尾并不使任何人高兴甚至也不使我自己高兴。再说,我预告就知道的那些歌词里,没有一句能给我提供我所需要的那个决定;不仅如此,每个歌句,在轮到唱它的时候,还成了我有效地作出这一决定的障碍,或者更确切地说,它迫使我作出相反的决定,亦即留下不走的决定,因为它使我让时间分分秒秒地溜过去,因此我此时听唱Solemio这件事本身不仅毫无乐趣可言,而且还包含着一种深沉的甚至是绝望的悲伤。我清楚地感到,由于我呆在那儿不动,实际上我作出的决定是留下不走;对自己说"我不走了"这种直截了当的形式是不可能的,而另一种形式:"我再听一句Solemio"却是可能的,然而这另一种形式也更痛苦千百倍,因为这一转义语的实际意义我并非不知道,我在对自己说"归根到底我不过是再多听一句罢了"的同时,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我将一个人留在威尼斯。"也许正是这种象使人麻木的寒冷一样的悲伤构成了这支歌的魅力,那种绝望而又慑服人的魅力。歌者的声音用几乎是肌肉的力量和炫耀掷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对我的当胸一击。当一个句子在低音处唱完,乐曲似乎已经结束时,唱歌的人还不满足,又由高音处重新开始,好象他需要再一次宣告我的孤独和绝望。而我出于关注他的歌这一愚蠢的礼貌,对自己说:"我现在还下不了决心;先要把高音这一句再默唱一遍。"然而这个歌句却在扩大我的孤独,它在我的孤独中落下并使我的孤独随着分分秒秒的过去而愈来愈完整,不久将无可挽回。
母亲离车站大概已经不远。很快她就不在这儿了。伸展在我面前的已经是我孤零零留在那里没有母亲相伴的威尼斯。这座城市不仅已不再包含我母亲,而且由于我再没有足够的宁静让我的思想停止在我面前的景物上,这些景物实际上也已不包含我的任何一部分;更有甚者,它们已不再是威尼斯;就仿佛是我一个人给宫殿的石头和运河的水注入了灵魂似的。
最后的书摘,及谜般的结尾:因为贵族封号与股票一样,人家向你要时价值就上升,你主动提供时价值则下跌。(【书注】一切在我们看来是不朽的东西终将毁灭,一个人在交际场的地位也和其他事物一样,并不是一经造成便能一劳永逸的,而是象一个帝国的威势,必须每时每刻通过永远不断的创造进行重建,这就说明了半个世纪中政治和社交历史上一些明显的不正常现象的原因。世界的创造不是在人类之初已经完成,而是每天每日都在进行着。……——作者注……就这样我和母亲在餐室的灯光下侃侃而谈,这类谈话总有灯光相伴,在这种灯下漫话中,家族的而不是民族的睿智往往抓住死亡、订婚、继承、破产等某个事件,将它置于回忆这面放大镜下,使它更突出,然后将在未经历过这个事件的人看来是混杂在同一个平面上的东西--亡故者的姓名,先后居住过的地址,家财的来源和变迁,产业所有权的转移--一一分解,与它们拉开距离,将它们远远地放在时空的各个点上进行评述。这种睿智来源于缪斯,人们如果想保持一点新鲜感受和创造功能,那么他们最好尽量推迟认识这位缪斯,然而即使是一直不知道它的人,到了生命的暮年也会在外省古老教堂的大殿里和它相遇,当他们突然感到触动他们心灵的并不完全是神坛上雕刻所表现的永恒美,而主要是想到那些雕刻经历过的种种遭际--它们起初列在某个著名的个人收藏品中,放在小教堂里,然后进了博物馆,最后又回到教堂;或者当他们走路时感到踩在脚下的地面几乎是有思想的,是用阿尔诺或帕斯卡尔的遗灰铺成的;或者仅仅是当他们在木制跪凳的铜片上辨读乡绅或显贵的女儿们的名字,一面还可能想象着一位纯真的外省姑娘的容貌,这种时刻他们便与这位缪斯相遇了,这位缪斯搜集一切被艺术和哲学的更高一级缪斯们摈弃的东西,一切并不确实有根据的东西,一切仅仅是偶然的但却能揭示另一些规律的东西,这位缪斯就是历史。希尔贝特成为德•圣卢夫人后:那段时期我常见到希尔贝特,我们俩重又恢复了来往:我们生命的长短不是按我们与别人的友谊的长短来计算的。过了一段时间,同一些人之间中断了好多年的友谊关系又会恢复,而且双方都很乐意恢复(就象在政界被取消的部重又组建,剧院里被打入冷宫的戏重又上演)。原先一方为何过分执着地爱,而另一方为何不能忍受那过分苛求的专横,那些理由10年后都不复存在了。唯有社会礼仪依然有效。希尔贝特过去可能拒绝给我的东西,现在她会轻易应允,无疑因为我已不再想要了。她总是随时准备到我身边来,从来不急着离开我,这在过去对她来说是不能容忍也无法做到的事,但我们之间从未挑明这一变化的原因;其实这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消除,这障碍就是我对她的爱情。P247作者注:一次恋爱可能被遗忘,但它能决定下一次恋爱的形式。在前一次爱情中某些平日的习惯已经存在,只是我们自己也记不起这些习惯从何而来;正是第一天的焦虑使我们热切希望每次用车把我们所爱的人一直送回她的住所,或者要求她住在我们家里,希望她每次外出都有我们自己或我们信任的人陪伴在她左右,后来这些做法被我们采用并固定下来,如同人们已经忘记其意义的一些风俗习惯:所有这些习惯都象一条条千篇一律的通衢大道,我们的爱情每天打那里经过,而从前它们被溶化在火山烈焰般的火热冲动里。这些习惯在我们所爱的女人死后,甚至在对她的怀念已经消失后仍然存在。它们变成我们的爱情的形式,即使不是所有的至少是某些互相交替的爱情形式。比如作为对已被遗忘的阿尔贝蒂娜的回忆,我需要我现在的情妇呆在我的住所里,我把她藏着不让来访者看到,但她象过去的阿尔贝蒂娜一样充实了我的生活。为了去当松维尔,我不得不求她答应让我的一个不好女色的朋友代我守护她几天。想到我过去对另一个圣卢,一个与现在的他判若两人的圣卢曾怀有那么深厚的情谊,而且我从他那冷漠的、支支吾吾的态度感觉到,自从男人有可能激起他的情欲以后,他与男人之间已不可能存在友谊,因而他也不可能回报我以友谊,想到这些我禁不住流泪了。埃梅的话给我留下的疑云使我和罗贝尔在巴尔贝克和东锡埃尔结下的友谊变得晦黯无光,而我虽然并不相信友谊,而且对罗贝尔从未真正产生过友谊,但是回想起电梯司机的事,回想起我与罗贝尔及拉谢尔在餐馆用午餐时发生的事,我就不得不克制自己,以免流下眼泪。

《追忆似水年华 Ⅵ》的笔记-第252页

同性恋男子倘若不装模作样钟情于女人,他们倒可能是最理想的丈夫。

《追忆似水年华 Ⅵ》的笔记-第160页 - 本书不分卷

过去在谈兴正酣时,斯万曾有几次使公爵夫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对他有点好感,现在他再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了。
普鲁斯特的文法,大量其他事物的论证可以在细枝末节中相互套用。这一小句其实可以看出,盖尔芒特夫人虽然虚伪刻薄冷酷,但在朦胧中,他是爱过斯万的。前文大量铺垫得知阿尔贝蒂娜死后马塞尔的不同阶段,在这里便可以套用,读者可粗略揣得公爵夫人对斯万隐秘的爱情。

《追忆似水年华 Ⅵ》的笔记-第205页 - (无章节)

在威尼斯给我们留下生活的亲切印象的是艺术作品,是那些华美的东西,因此,借口威尼斯城举世闻名的部分在某些画家笔下只有一种冷漠的美(马克西姆.德托马斯的精美习作除外),便反其道而行之一味表现威尼斯的贫困面貌,即表现见不到它的辉煌壮美的那些地方,或者借口要使威尼斯显得更亲切、更真实,便把它画得有点象奥贝维里埃,这样做实在是抹煞了这座城市的特点。不少名画家,出于对蹩脚画师笔下那个人工造就的威尼斯的一种自然的逆反心理,专门致力于描绘威尼斯平凡的郊野和被废弃的小水道,认为这才是现实生活中的威尼斯,他们真是大错特错了。

《追忆似水年华 Ⅵ》的笔记-第46页 - (本书无章节)

在我们生命的长河里,由于自私自利我们每时每刻都只看得见眼前的对我们这个“我”十分珍贵的目标,却从不去看那不停地注视着这些目标的我自己,正如指引着我们行动的愿望总是屈尊趋附于行动,却不再回升到愿望本身,或因为这愿望过分注重功利,便迫不及待地投入行动而蔑视认识,或因这愿望正在寻求未来以纠正令人失望的当前,或因思想的懒惰促使这愿望顺着想象的轻松自在的斜坡往下滑行而不肯沿着内省的崎岖陡坡往上攀登。
《女囚》是梦的深层,《女逃亡者》是被迫醒来,《重现的时光》是醒而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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