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的童话

内容概要

林躍奇，福建漳浦縣人，作家，教師。1989年開始創作，先後在國內及新加坡、日本、美國等海外報刊發表文學作品二百多萬字。有多篇小說被選刊選載，入選選本有《中國小說家大辭典》《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家自傳》等數十種，已出版小小說集《特別的一年》，長篇歷史小說《兩帝師》《黃道周》，作品為美國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世界名校圖書館收藏。《黃道周》榮獲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評選的“2015年全國優秀網路小說原創作品推介名錄”。《兩帝師》被中央廣播電臺改編為講古《廉政兩帝師》。曾獲第二屆福建省啟明兒童文學獎，“中國太倉杯”全球華人網路法治微小說大賽三等獎等十數種獎項。主要從事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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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魂

一縷陽光從殿門射進來，黃道周瘦削的身子一半浸在陽光中，一半隱在殿裏的陰暗裏。

黃道周聽了鄭芝龍不北上抗清的話，渾身一陣燥熱，從佇列中走出，拱手向隆武皇帝奏事。

隆武皇帝愣了一下，黃道周行完禮，站起，拱手道：“皇上，臣為首輔，但見今日國事艱難，若不北上抗清，死守福建，則國危矣。鄭平侯擁兵據守福建，不北上抗清，臣欲自募兵北上。”

南明隆武皇帝點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鄭平侯鄭芝龍和國姓爺鄭成功父子意見相左，鄭成功是你學生，他贊成你北上抗清，朕也支持你。”

黃道周得到隆武皇帝的旨意，遂高舉“抗清複明”大旗，募兵近萬人，北出福建崇安分水關抗清。

臨行前，鄭成功來送行。黃道周道：“我與你父親政見不同，但皆是為了大明，你父親有降清之念，你可要有思想準備，清人會對鄭家下毒手，你要力勸你父親不可投降，並做好向廈門、泉州、漳州、臺灣駐兵的準備，收復臺灣，趕走紅毛番＊，把臺灣當作百年根基。”

鄭成功拱手道：“謝恩師指點，我銘記在心。”

黃道周與鄭成功辭別，滿懷信心地率領他的義軍，兵分三路，北上抗擊清軍。西元1652年，南明隆武二年，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黃道周義軍被三路清兵包圍，在信州童家訪明堂裏被降清總兵張天祿俘獲。

在被押送金陵的途中，黃道周絕食十四天，隨同他一起被俘的有四君子蔡春溶、賴繼謹、趙士超、毛玉潔，他們四人決心隨老師赴大義，蔡春溶說：“老師，不要絕食，我們要積極地跟清兵抗戰。”

黃道周搖搖頭，說：“我生為明臣，死為明鬼，要以死盡忠隆武皇帝。”弟子們沒辦法，只得在背後為老師傷心。

黃道週一行五人被押解到南京。

南京天字獄，黃道周被關在牢中。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雜音，黃道周閉著眼睛，在思索著如何與清廷抗爭。

一個身穿一品補服的官員邁著四方步走進來。原來是洪承疇，清廷派其來勸降，黃道周堅決不降。

洪承疇只得擺了擺手，拋袖而去。

洪承疇走了，黃道周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呼喚他，那是個女子的聲音，隨之一縷清香鑽進黃道周的鼻孔，好香的味道啊！黃道周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一看，眼前站著一個豐腴的少婦。

那少婦微笑地看著他，黃道周很驚訝。

少婦輕啟朱唇，道：“恩公，我來探你了，你可好啊？”

黃道周眯著眼道：“你是誰？”

少婦道：“我是江南女子顧眉，恩公忘了我了？”

黃道周點了點頭道：“你變了，由苗條變豐腴了，我認不出來了。”

顧眉傷感地說：“恩公，一晃也是十幾年過去了，想當年，你我都還年輕，是你的一席話，讓我堅定了從良嫁人的決心。我從良後嫁給一個小官吏，小日子過得很舒心，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上個月，你從杭州經過，我聽說了，本來要來探望你，但進不來，現在可好了，我被押解著來看你了。”

黃道周苦笑道：“你也來當說客，沒有人能讓我改變忠於明朝的決心，我生是明朝人，死是明朝鬼啊。”

顧眉歎口氣道：“恩公，我不是來當說客的，我是乘此良機來探望你的，你我十幾年未見，恩公對我有再生之德，我怎麼能夠不來探望你呢。恩公有忠君報國之心，小女子顧眉也有啊，我對我的夫君說，若是他能奮起抗清，為國捐軀，則我將陪伴他去死，但我夫君沒有志氣，沒有你這樣的膽量，我也就不勉強他了。恩公保大明，我支持。若是有朝一日，恩公為國捐軀，小女子也必當陪伴恩公而去，以謝恩公救贖之恩。”

黃道周道：“你沒有必要這麼做，我是朝廷的人，當做如此了斷，而你是平民百姓，你的小日子過得很幸福，還是好好相夫教子吧。”

顧眉道：“我自從良那天起，就下定決心，若是有一天恩公遇難，我將以身謝恩公，報答恩公之情。”

黃道周道：“你的心思我理解，但沒有必要為我做無謂的犧牲，你若那樣，我泉下有知，心裏會不安的。”

顧眉道：“恩公愛國忠君、不屈不撓的精神讓人佩服，大丈夫應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是先生一生的追求，也是小女子心中應有的志氣！”

黃道周歎了口氣，顧眉又說：“先生是否記得十幾年前跟我說過的話？”

黃道周道：“年紀大了，記不起來了。”

顧眉耳邊想起了黃道周的話：“我不是隨便之人，不可與你同床共寢，天下好男人很多是不來青樓的，好男人都懷有家國的責任心，絕不是隨便之人。做人當有自尊，一個沒有自尊的人是得不到別人尊重的。”顧眉想到這裏，緩緩地說給黃道周聽，像是在敘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黃道周笑道：“我忘了自己說過這樣的話，沒想到你倒記得牢牢的。”

顧眉道：“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人要活得有尊嚴，這是我此生的追求。”

黃道周道：“好了，你現在過得好就是幸福，就是有尊嚴，你走吧，繼續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要因我而毀了你一家子的幸福。”

顧眉站起來道：“恩公，我不會走遠的，你有事喚我。”說著伏了一個萬福，走出獄門。

蔡春溶戴著鐐銬走了進來，他給黃道周端來了米粥，道：“姐夫，喝點米粥吧。”

黃道週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問道：“逆賊沒有對你們用刑吧？”

蔡春溶道：“沒有，我們可自由走動，他們的條件是要我們四人服侍好你，勸你降清。”

黃道周道：“這最後的勸降已經結束了，色權的誘惑都用完了，他們沒招了。”

正說著，趙士超、賴繼謹、毛玉潔也拖著鐐銬走進來，他們向老師行禮。

黃道周道：“看來我們赴國難的日子就要到了，害怕嗎？若是害怕，人各有志，值此亂世之際，你們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之路，我不會強迫你們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活得有尊嚴、有骨氣。”

四人同聲回答：“我們願與先生一起為國捐軀，絕不後悔，也不害怕。”

黃道周站起來，拉著四人的手，五人緊緊地把手握在一起。

黃道周道：“威武不屈，真丈夫也。”

趙士超道：“這是先生給我們上的儒學課中最精彩的一課。”

黃道周道：“我要給家人留幾句話。”

趙士超研起墨來，蔡春溶找紙。

黃道周道：“不用找，用布寫。”說完，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來。

趙士超研完墨，黃道周舉筆，略作沉思，遂寫下了：“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

黃道周剛寫完字，一個瘦瘦的獄卒從門外進來，提進一食盒，擺在桌子上，端出一盤盤的菜，擺上了一壺酒。

黃道周道：“斷頭酒送來了，你我師生，剛好團聚，就此痛飲一番，以表歡欣。”

瘦獄卒道：“沒想到先生如此快樂達觀。”

蔡春溶道：“先生死都不怕，奈何以死懼之。”

五人舉杯相慶，喝完酒。黃道周道：“對了，我還欠馮夢龍一幅畫，我答應贈他的，快找紙來。”

瘦獄卒道：“我給先生拿去。”瘦獄卒拿來宣紙，黃道周潑墨作畫，他畫了一幅長松怪石圖，作完署名，加蓋朱印。

黃道周又寫下了“抗清複明”四字，署名，加蓋朱印。

黃道周抬起頭，對瘦獄卒道：“請喚我的僕人黃忠。”

黃忠進來，黃道周道：“此畫是我許諾蘇州府長洲人馮夢龍的，他送他的‘三言’書給我，我因忙於戰事，一直沒有機會回贈，你必定要送到，以表我之謝意。這字幅是要送給國姓爺鄭成功的，以勉勵他抗清之志，你也要親自送到。”

黃忠點頭應諾。

做完這一切，黃道周與四弟子道別，安然入夢。

第二天，黃道周從容地梳洗上路。清兵前擁後隨，黃道周邊走邊問有沒有到達孝陵了。

清兵問他要幹嗎，黃道周告訴他們，孝陵是太祖洪武皇帝的陵墓，他要在附近赴國難。走到東華門時，黃道周又問清兵，清兵告訴他，這裏離孝陵最近了。

黃道週一聽大喜，停下腳步，整了整衣冠，作三跪九叩之禮。拜畢，對清兵說：“我不走了，報告你們的長官，就在這裏行刑吧。”

說完，黃道周就地坐下。

清兵見狀，忙向監斬官稟報。監斬官道：“好吧，給他個面子，原地設置刑場。”

黃道周坐在地上，他想起了自己家鄉漳浦縣銅山所，想起了深井村旁的關帝廟，關帝廟裏，自己題寫的楹聯：數定三分，扶炎漢，平吳削魏，辛苦倍常，未了一生事業；志存一統，佐熙明，降魔伏虜，威靈丕振，只完當日精忠。這長聯，上聯概括了武聖關羽一生的業績，下聯勉勵世人要弘揚關帝的民族氣節和義勇精神，抵禦外來侵略，維護國家統一。這對聯其實也是他自己現在的寫照啊，黃道周想到這兒，不由得閉了閉眼睛，擦了擦臉，他深陷的眼睛頓時神采奕奕，他仿佛看到關羽騎著赤兔馬，提著大刀，賓士於戰場之中。

刑場佈置好了，黃道周被帶到監斬官面前，監斬官坐在案桌前，拱手對黃道周道：“黃閣老，我朝順治皇帝體恤人才，若你現在知難而退，與我一起為大清招徠人才，則你依然高官厚祿，位極人臣。”

黃道周冷笑道：“休想！”

監斬官氣得吹鬍子瞪眼，把驚堂木狠命一拍，道：“黃道周，你太過分了，死期已到，還敢嘴硬。明朝皇帝對你並不好，也沒有恩情在你身上，你何必這樣死心眼呢？”

黃道周道：“我這是寧可君王負我，不讓我負君王。我黃道周頭不戴清天，腳不踏清地。你給我一條草席、一頂鬥笠吧。”

洪承疇讓士卒拿來草席和鬥笠，黃道周把草席放在地上，站上去，把鬥笠戴在頭上。他站直身子，看著遠方，想起自己的學生鄭成功，想起自己北上抗清前與他的一席話，南下廈漳泉，揮師克服臺灣，趕走“紅毛番”，建立抗清基地，不知鄭成功做得如何……

黃道周正在浮想聯翩之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女子大哭著走進刑場，清兵擋住，喊道：“幹什麼的？”

女子道：“軍爺，我要祭黃閣老。”

清兵道：“不行。”

監斬官揮手：“讓她祭吧。”

士兵退了一步：“快點。”

女子走到黃道周面前，白衣素服，黃道周睜眼細看，原來是顧眉。

“我不是讓你回家了嗎，你怎麼還在應天府（南京）？”

顧眉道：“恩公啊，我來給你壯行啊，你就要上路了，我怎麼忍心回杭州呢。”

說完，斟酒，遞給黃道周，黃道周接過酒杯，顧眉道：“大人，這杯酒小女子給你壯行了，為您的節義，為您的愛國，為您的忠誠與孝義。”

黃道週一仰脖，把酒幹了。

顧眉又斟酒，遞給黃道周，道：“為您的勇敢，再幹一杯。”

黃道周乾杯。

顧眉又斟第三杯酒，斟完道：“恩公，這杯是小女子的謝恩酒，沒有您，就沒有小女子的再生之福。”

黃道周接過酒杯，一幹而盡，道：“你要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幸福地活下去。”

顧眉道：“小女子將生生世世追隨恩公。”

“萬萬不可，我福淺，承受不起。”

突然，一聲大呼：“午時三刻到！”

顧眉哭泣著退下刑場。

忽兒，一股怪風吹了過來，整個天黑將下來，隨之電閃雷鳴，劊子手倒吸了口冷氣，提起大刀，顫抖道：“你我今日無怨，我也是被逼的，你走了，不可怨我。”

黃道周看著劊子手，哈哈大笑道：“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哪有畏死的黃道周？”

“行—刑！”監斬官喊完，背過身去，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劊子手聽到命令，倒退一步，揮起大刀，刀起頭落，一股鮮血噴向半空，整個天空頓時被鮮血染紅了，黃道周身子兀立不倒，在血紅中筆直地挺立著……

這時，蔡春溶等四君子押到，他們被押往另一個刑場行刑。四人見黃道周的屍體兀立不倒，遂奔跑過去，抱住黃道周的屍體，大哭道：“先生啊，您等等我們吧。”

士卒上前，要拉開他們，蔡春溶道：“我們不走了，我們要隨先生而去。”

四人遂坐下不走。

監斬官見狀，轉過頭道：“成全他們！”

劊子手上前，如切菜般，把四個人的頭都砍下了，四股鮮血直沖向半空，與黃道周的鮮血一起，把整個藍天染成鮮紅。

圍觀民眾大呼：“黃—閣—老！”

顧眉著白衣素服走上刑臺，她抱起黃道周的屍首，見黃道周雙目圓睜，她撫了一下，不閉，再撫，還是不閉。

顧眉道：“恩公啊，我知道你不甘願，後人會繼承你的志願，把‘抗清複明’的大業進行到底的。”顧眉輕輕地說完這話，又撫黃道周雙眼，黃道周雙眼才閉上。黃道周的頭顱從顧眉的手上飛起來，自然地跑到黃道周站立的身子上，接在脖子上。

顧眉拿出一條白絲巾，結在黃道周的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顧眉站起來，向著黃道周的屍體四叩拜。拜完，她掏出一把剪刀，大聲道：“恩公，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報答你的恩情來了！”

顧眉高舉剪刀，用力向著自己的胸部插下去。血流如注，鮮血染紅了她的素服，她慢慢地倒下去。

黃道周屍體依然挺立著，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個個張著嘴巴看著眼前這超乎想像的一幕。

監斬官走上前，對著清兵大聲道：“給黃周道換上大清一品官服，他生不當大清的官，死也要跟我一起當大清的官，向我大清皇帝稱臣。”

士卒要把黃道周的屍體弄倒，但是怎麼扳也扳不倒。他們遂手忙腳亂地脫下黃道周的外袍，外袍衣袖黑乎乎，翻開一看，衣袖上寫著幾個大字：“大明孤臣黃道周。”

作者简介

《紅玫瑰的童話》描寫的是一群生活在雞鳴市的性情中人，身份各自不一，他們皆食人間煙火，他們有從歷史走來的民族英雄黃道周、戚繼光，有老紅軍柯佐、張太西，有慈善家黃全和……無法一一言盡的鮮活的人物形象。他們或是戰士，或是商人，或是農民，或是老師，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他們為了國家，為了權利，為了名聲，為了愛情，為了事業，各自登場唱歌，他們的人生之歌似那古琴曲，渾厚而悠遠。他們的性格特點鮮明、有趣、生動。小說或小或大，情節有如那變臉，善變多樣，生動吸引人，讓人讀後印象深刻，忍不住想一看再看，那，你還等什麼呢？快來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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