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止的欢愉 遗忘住的地方》书评

译序与序外话（修订）

译序1931年3月，马德里，29岁的塞尔努达遇见17岁的塞拉芬，陌生的男孩带来洛尔迦的字条：“亲爱的路易斯，我很荣幸向你介绍塞拉芬•费尔南德斯•费罗 ，希望你能好好接待他。来自费德里科的一个拥抱。” 那一年的塞拉芬，浅咖的肤色，鬈曲的头发，漂亮的笑容，眼睛里闪着光，带着模糊的忧郁。那是他最好的年月，爱上他成了世间最好懂的事。来自拉科鲁尼亚的塞拉芬像大西洋底腾升的梦境，带着西班牙最北角怪石嶙峋的海岸气息，在炽烈南方长大的塞尔努达就这样目睹一场魔法声势浩大地降临，这一生都仿佛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才算开始。 塞尔努达开始为塞拉芬写诗，给诗集取名《被禁止的欢愉》，再直白不过的表达，似乎才衬得上他们福音般的爱情 。诗稿的背面有恋人调皮的签名或是胡乱涂抹的几笔感想。一页页字里行间，他小小的侧影独自从灯光里投落下来 ，他张开的手像鸟的翅膀 。爱撕咬着两具相同的身体 ，相同的样子，同样的深爱，同样的欲望 。光着脚踩玻璃，面对面看太阳，一朵花开了，一座塔塌了 。雨滴亲吻面前的少年，指尖勾勒最初的爱 。所有的日子，都在这里了。塞拉芬成了他心中理想爱人的化身，到最后，已难以说清他爱的是真实的塞拉芬，还是想象中的爱情。毕竟， 真实的塞拉芬只是个任性的漂亮孩子，不是塞尔努达笔下那抛开众多情人只愿吊死在他年轻臂膀里的海盗 。他承不起诗人美丽又疯狂、或者爱或者死的神经质，塞尔努达看到他空洞的双眼里各有一只小小的钟，指针走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洛尔迦那句“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只要路易斯不把对方过于理想化”一语成谶。 1932年1月，他们分手。 分手一年以后，塞尔努达完成了诗集《遗忘住的地方》，扉页上印着一个化作蛇形的字母“S”——塞拉芬名字的首字母。诗人的旧友都对这段感情心知肚明，更有像阿莱克桑德雷这样的挚友忿忿不平地声讨：“那个男孩让他承受了太多，可怜的路易斯爱他爱得迷失了自己，而那个叫塞拉芬的家伙并不那样在意他。”塞尔努达本人却在此后多年独自流亡的辗转旅途中再不提起昔日恋人的名字。直到1947年初，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对面历史悠久的博物馆酒吧（Museum Tavern）举办的一个小型展览上，塞尔努达看到了古希腊雕塑家菲狄亚斯的一尊作品，雕刻的是希腊神话里拉庇泰族人勇斗半人半马怪物的故事，饱含着青春的美丽和赤裸的力量。那一刹，塞尔努达站在雕像前，完全失了神。半晌，同行的友人才听到他喃喃自语地说： “塞拉芬就是这样。”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也许塞拉芬真正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他念念不忘的更多是爱情的样子——那一年，美丽年轻的身体和极富张力的爱情。 只是，画像的背面再没有永远甜美青春的塞拉芬。1939年西班牙内战结束之后，刚刚在西班牙电影圈声名鹊起的塞拉芬被迫流亡墨西哥，事业的巨大落差，让他从此如同消失一般沉溺在龙舌兰酒的迷梦中，直到1954年因为酒精中毒和肺病在墨西哥城死去。当年让塞尔努达写下整整两本情诗的美少年，就这样在异乡的医院里，咳血，消瘦，最后独自一人，被盖上白被单。在塞拉芬流亡墨西哥的十五年里，塞尔努达曾经三次从美国去墨西哥城小住数月。没有人知道，那些年里，他们是否曾经在胡亚雷斯大道的转角或是改革大道的路口重逢。又或者，不见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无论覆上多少年的尘埃，塞拉芬都永远是17岁的样子。 这里收录了塞尔努达创作早期的两本诗歌单行本《被禁止的欢愉》（1931年）和《遗忘住的地方》（1932-1933年）共40首诗，并附上1947年那场伦敦雕像际遇后忆及往事写成的散文诗《学着遗忘》。一场在人类时间中持续不到一年的爱情，欲望的迸发，纠缠的焦灼，遗忘的记忆，统统被锁进诗句的沙漏里，重新定义时间。塞尔努达早已明白“爱是怎样的斗争，/当两个相同的身体噬咬对方”，却用所有被禁止的词语——愤怒、欢愉、身体……——寻找囚于一个人的自由。作为西班牙最早毫不掩饰书写同性情欲的诗人，他的爱像生命在淌血的墙上放下的灯，疼痛却亮得晃眼。不是病症更不是罪孽，只是一种命运，被自由地接受，尽情地活。当“谎言和它滚圆的尾巴立在世界上，爱情手无寸铁在坟墓间哭泣”，他仍想要年轻的力量，“再次把爱的样子举向天空，/纯粹的光里爱的样子”。高举的利剑劈开不可见的围墙，遗忘的碎石之间，有真理呼吸，那真理“不叫荣耀，财富或野心，/而是爱或欲望”。奥克塔维奥•帕斯曾说，塞尔努达在青年时代给了我们最美的渎神和最好的情诗，那是爱写给爱的情诗。惟愿译本里，这样的美没有丢失太多。　　 汪天艾 二零一四年 冬末春初======序外话最初读到《被禁止的欢愉》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上面这篇译序里的大部分文字都来自本科时文学史课的一篇期中作业。那时候周末窝在朋友家的沙发上捧着大部头全集做梦，想着有一天能把这本集子都翻出来就好了。绵延了这几年的时间，硕士论文恰恰做的是包括这本集子在内的塞尔努达超现实主义时期创作，于是借着做正事的理由，在大多数时候阴沉如末日之境的伦敦——那座图书馆总有无数扇厚重的防火门在身后闭合——译完了这本“少年之书”。《遗忘住的地方》则是去年情人节时的小组bonus，用几个下午在Tate背面的意大利小咖啡馆译完的初稿，涂抹了满纸，越写越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