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帝国》书评

问台城旧事，何事惹哀愁？

喜欢写历史的人，或许大多怀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原因无他，热闹！治世，四平八稳，乾坤和谐，缺乏必要的矛盾冲突，是社会学家、经济学家们的至爱，完备的政治体制、经济体系，形成一个绝佳样本，可供研究；而在小说家言中，乱世，各种奇异景象在这里齐聚，人性的善恶彰显得淋漓尽致，利于他们将思维调动如天马行空。在这里，先要弄清楚一个概念，何为“乱世”？中国历史，从有确切历史纪年算起，大约4700多年，这其中只存在了（西）周、秦、汉、（西）晋、隋、唐、元、明、清九个有着大一统疆界的和平治世，总计1800多年，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史有60%的时间，怎一个“乱”字了得？可见，乱，始终是搜索中国历史的“关键字”。但是，乱世又并非一味的杀伐征战，在这之中，牵牵绊绊、缠缠绕绕的，是无数权谋机关和厚黑算计，所谓：乱，非只手段，更在人心。若要从乱世中捋出一段最具代表性的历史，我推荐东晋。为何？其一，思想上的独特。一般意义上的晋或两晋，只是名义上的泛指，西晋与东晋，实则两个完全不同的王朝，政治统治、经济手段、军事行为的表现均大相径庭，唯一能串联起的大概只有文化——玄学体系构建了一个不同于历朝历代的“异类函数”，而东晋正是“此间的高光时刻”。其二，政治上的独特。即门阀政治，对历史稍有了解的人，大概清楚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基本政治制度，讲求士人的名声、等级、功绩，它是以“九品中正”的形式来实施的，从三国之曹魏开始一直延续到隋朝中期。在这数百年中，国家舞台上的那点儿事基本由几个家族说了算。如果说西晋与隋，这一头一尾，皇权多少还有点震慑力，那么中间这一段的东晋，皇帝则完全丧失了话语权。在这里，我同意田余庆教授的观点：门阀政治，专指世族与皇权的共存，是一种在特定条件下出现的皇权政治的变态，它只是暂时的，且只存在于东晋时期。 其三，人格上的独特。如前文所说，玄学在这个阶段大放异彩，从两汉繁琐的经学桎梏中解放出来，士人的日常崇尚清谈，遂使人性得以解放，涌现出一大批性格鲜活的人物。当然，这些人多是以家族代言人的身份出现，如王导、王敦、庾亮、桓温、谢安、王羲之……奇妙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轻易地被冠以“正”、“邪”或“亦正亦邪”的帽子，置入世族体系中，他们是说一不二的“带头大哥”；搁在历史长河里，他们是时而清醒时而懵懂的“网红大咖”。如此，“东晋帝国”着实是一部精彩的“故事会”。本书讲述的时间起止，从公元317年始，一部分晋室皇族“永嘉南渡”，琅琊王司马睿在中原世族与江南豪族的拥护下,在建康称帝；至公元420年，权臣刘裕废晋帝司马德文，建立刘宋政权止。共103年。但显然，将这103年的历史完全如《史记》一般抽丝剥茧、面面俱到地呈现出来，非我所长；我能做的是将从这出表面看起来与其他历史时期一般无二的“全本戏”中，抽离数出有着激烈戏剧冲突的“折子戏”，再用一条叫做“门阀”的红线穿起来，并点缀以生活化、戏剧化的细节。诚然，以“门阀”为主线书写历史，正是我在前文说到的“东晋特色”。在这部书里，门阀体系下的世族大家，他们交替登场、粉墨亮相，或各怀私心、相互倾轧；或精诚团结、共赴患难；或觥筹交错、风流俊赏。他们以“名流”的面貌示人，潇洒的仪容、优雅的谈吐、丰富的学识、敏锐的见识、卓越的智慧、圆滑的姿态、坚强的意志是他们共同的品质。不过在这些所有的品质下面，是一场大智慧的谋局！谋国、谋家、谋人生。谋国之“谋”，不可以只是一个人，不可以没有对手。于是，才有以陈郡谢安家族、谯国桓温家族、颍川庾亮家族、琅琊王导家族、太原王恭家族等之间的明争暗斗、合纵连横。谋家之“谋”，在于塑造家风、整肃家门。于是，才有谢氏家族在谢安的率领下在会稽东山隐忍不发、修炼内功，最终后发制人的曲折情节。谋人生之“谋”，在于因势利导、明哲保身。于是，才有谢安的归隐田园、东山再起、进时思退；才有王导的大隐隐于朝；才有桓温的五朝不倒，独揽朝纲却又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一个“谋”字，将贯穿东晋帝国的始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的精彩是区别于三国的大开大合的另一种“精彩”。换句话说，在绝大多数人都无缘九五之尊的时代，修身、齐家、立业成了世家子弟的终极梦想。而在东晋时期各家族代言人的身上，这些梦想一样也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