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与清末新政研究》书评

体用迷思

抛却革命史的叙事模式，站在清廷内部观察晚清的政治走向，这是李细珠的研究方向，于是从倭仁到张之洞，再到督抚群体。在《地方督抚与清末新政》的后记中，作者说，这本书是他长时期研究晚清政治史的一个小结，而下一步的研究将进入北洋。从进入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做博后算起，“清末新政”作为李细珠的论文关键词有十二年时间。李细珠说，晚清十年存在着三股政治势力，他们各自设计了不同的政治方案：革命派的民主革命、立宪派的君主立宪和清政府的新政改革。上世纪80年代末，学术界拨乱反正基本完成，清政府的新政研究才逐渐进入理性化的实证研究阶段。正如章太炎之于革命、康有为之于立宪，张之洞是研究新政绕不开的人物。作为清流健将，他“朝上封奏，夕发弹章，意气初疏，昌言无讳。内而宫廷帷幄之机宜、拨乱反正之深计，外而疆臣职吏，尤多掊击”。作为洋务殿军，他步曾、左、李之后尘，在湖北创办军工、纺织企业，“务宏大、不问费多寡”。甲午战败，他因康梁变法图强而与其合，又因康梁变法激进而与其分。他的幕僚辜鸿铭说他是儒臣。儒，所以卫三纲五常；臣，所以护慈禧主政。他通晓学务、变革学制，先变湖北后变全国，仿日本之学制，循“中体”之精神。“无论何等学堂，均以忠孝为本，以中国经史之学为基，俾学生心术归于纯正。”与学制变革一样，张之洞参与的经济、军事、法制等逐项变革也都遵循“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劝学篇》的“会通中西、权衡新旧”，《江楚会奏》的“遵旨筹议”，中体西用一以贯之。以法制变革为例，张之洞向清廷推荐沈家本为修订法律大臣，然而，当沈家本以日为师，拟定《刑事民事诉讼律》时，张之洞大加驳斥，认为该草案使得父子异财、兄弟析产、夫妇分资，“袭西俗财产之制，坏中国名教之防，启男女平等之风，悖圣贤修齐之教，纲沦法歝，隐患实深”。清廷变革需要思想指导，张之洞提出“中体西用”曾或朝野赞赏，这似乎是处理中西之学关系的最宜举措。然随着时局发展，先人而新变为后人而旧，一以贯之的体用观及其政治实践并没有挽救清廷，经学瓦解，纲常不在，“儒”与“臣”都消亡在革命的枪炮声中。1909年10月，在慈禧去世不足一年后，张之洞逝世。这位晚清名臣曾对曾国藩追赠“文正”的谥号颇为不快，新政前夕去世的李鸿章继文正、文贞、文成后获谥文忠。而张之洞却位列23，获谥文襄。“自张南皮薨逝，吾国文化前途成一莫大之问题。”百年过去，“体”、“用”之思仍令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