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物语》书评

要谈恋爱，必先盲目

看到标签里有豆油把这本书当历史小说看，那可是失望~谷崎的书，准确地概括，都是恋爱小说。恋爱有好多种，奥斯丁小姐写的，男男女女都生活在人类大家庭中，道德情感两不误的，三岛由纪夫的，恋爱像扳手腕，算计百出的，川端康成的，不举男式的冷漠之爱，还有《红楼梦》里的小儿女“操碎了心”。大狮子座的谷崎大叔行事凶猛，上来就叫人自刺双目，以表衷心。一般看见图片就high的好色狗，是大叔唾弃的对象，“先把眼睛刺瞎了，再来谈爱”。瞎了之后，女神不再只是一张脸，还有凝脂的皮肤，若有若无的香气，黄鹂般的娇声，黑暗中等待临幸比无聊就lu更平添惊心动魄之感，令人肾上腺激素冲到顶峰，好色狗不知能不能get？

女体、暴力与色情化叙事

看这本短小说，初步了解了浅井长政、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之间的关系。军阀之间的战争，除了权力欲推动外，谷崎润一郎更加入浓厚的情欲动机，尤其是变态情欲（譬如 武州公秘话）。女性总是无声音无意志的欲望客体，是单纯引发男人间战争的功能性存在，她们只是流转于不同权力男性之间的漂亮肉身，被作为外因的男性暴力宰制而无法止泊于一个安稳空间，除非死亡带来最终的安息。这也算是历史叙事的重构吧。本书另一个特征是叙述者的身份、功能及其所造成的后果。谷崎润一郎总喜欢采用倒叙或后叙，叙事者往往是事件的亲历者，所以才能讲述完整事件，当然他不可能是重要角色，只能是被动的旁观者，身份卑微、能力缺乏，不足以改变人物命运，也不足以改变历史进程，否则他必然会被卷入权力战争，无法全身而退以成为后设叙事者。此外，该叙述者往往是残疾者，靠艺术技能如演滑稽戏或弹琴唱曲为生，因为身体残疾卑弱，更因为一技之长可供娱乐，所以能接近内宫，与绝代女主接近，亲历所有变故。但他作为叙述者，往往不可靠，因为所有叙述编织，都按其第一人称视角来构造，他难免省略、掩盖、扭曲、变形、重组许多事件或细节，并按自身的意图、欲望、道德视阈甚至是无意识的意识形态来重织叙事--譬如卑微者对贵族的仰视、佛教徒对世事迁变无常的冷漠甚至残酷（及由此导致的近乎无任何道德情感渗入的零度叙事）、一个被迫(隔墙听音的）饥渴色情狂对女性声音、体味以及衣服质地的极度敏感与沉溺、受虐倾向浓厚的费尽心机接近。。。更严重的是，他推己及人，把强人之间的权力争夺最终归因为欲望动机，把自身无法实现的欲望，投射到一个个更高等级的权力男性上，通过暴力占有美丽女体。因此，这个叙事不那么可靠，至少不甚完整、不很忠实。如果不是在黑暗中，任欲望的想象无边际疯长，如果他能看世界，用直观充实来不断给暗黑想象祛魅，那么，他也许不会自我堕落为一个永不满足（咫尺天涯更见出暌隔的绝望）的色情狂，永远为不断恶性自我增值的美丽幻象所欺所刺激，他关于世界的解释和叙事编织，就不会这般简单而易于被穷尽。所以，盲目作为身体残疾的最突出特征，是通篇小说完全色情化的一个必要条件；小说沦为一个身体无力、欲望永被延宕的被动色情狂魔的主观性之投射，也就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这是惨淡败者的曲折自我治疗。

一个盲和尚的YY

《盲目物语》写于1931年，从文章内容来看，正是谷崎润一郎写作中期，即回归日本古典与东方传统，追求一种静温典雅之美时期。《盲目物语》由盲目和尚弥市口述，讲述了他追随在阿市夫人身边，听闻和感知的夫人二三事。夫人死后，他日日夜夜思念着夫人，便开始和客人拉家常，讲着夫人的事。因为喜爱看日本大河剧，特别是讲阿市的女儿浅井三姐妹的《江~公主们的战国》曾经追了一年，看了不只一遍，对发生在同一时间段的《盲目物语》中的历史接收良好，甚至总不知不觉间将它读成历史书。但也正因为如此，便有些愤愤然。当然，“烽火戏诸侯”等历史都告诉我们，“红颜祸水”、“冲冠一怒为红颜”并不是假想，猴子丰臣秀吉也时而跳脱，迷恋阿市夫人的美貌也被不停地演绎。不过，丰臣秀吉和柴田胜家为她相争这点，也不过是和尚，或者说是谷崎为了连接阿市的命运而生出的轨迹了。为什么说是盲和尚的YY呢？生为一个男儿，从生理角度来讲，对于一个女人有爱慕迷恋是正常的。但作为一个盲人，难道用听觉、嗅觉和触觉感知的美好同有了视觉一样。我想，其中大约还有这样的原因：1.对贵族与生俱来的崇拜。古代日本等级分明，底层人对地位高贵的人都不吝用最美好的词语来赞美。在弥市心里夫人很美好。2.阿市的美名。 阿市拥有绝世美貌，被誉为“战国第一美女”。3.男人的劣根性。除却夫人的丈夫外，没有一个男人如他一样如此接近夫人。他认定自己那双按摩的双手，能够体察夫人变化。开始消瘦憔悴的身型和肌肤的触感到日渐丰腴亮丽，都是他一个人的。夫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属于他的。4.英雄梦。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当英雄。盲人的他无法成为英雄，但他隐秘地知晓了英雄事，“太阁殿下的伟大之处，任何人都知道，然而很早就察觉他内心深处的隐秘的，说句不脸红的话，就只有在下而已了。”从这里就可窥见一二。总体来说，《盲目物语》即无法代表谷崎润一郎官能写作，在日本古典与东方传统的表达上也不够，但也可窥见他一生写作的两个主题的结合。还好我把它当做历史书来看，也算是场酣畅淋漓地体验。

揉碎了化入风中

历史常识缺乏，看得意兴阑珊，但主角对阿市夫人那种隐秘却纯粹的崇拜和爱恋还是很动人。主角对阿市的情感要怎么形容？比起人欲，更像是对人间美好神迹的礼拜和珍惜，这种心情是受他的身份塑造的，秀吉自然不必这样，可以想抢就抢。但人的情感的转移又很讽刺，男人可以钟爱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女人，所以移情别恋格外地轻松，原本爱情就只是一种投射，面对着继承了死去的阿市美貌的公主，地位低下的盲和尚与布武天下的秀吉在那一刻产生了不用言说的默契，男人真了解男人。看起来阿市像玛丽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辗转于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但实在命苦，与爱人生离，亲子惨死，无法获得顺心的幸福，红颜命苦，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像器具一样被争夺，要听从所有者的处置，哪国都一样，看了这些还怎么代入穿越去娱乐。叙事的方式有点意思，身份低下的和尚用最平凡的口语回忆连番的战争，夹杂着身份不恰当的爱恋，而且刻意省略了那些更为重大的事件只在阿市相关的部分认真，相当个人化的历史回顾。读完像一阵过去的风吹过。